敛财人生 第986节

  郑有粮跟金满城同岁,郑有油比金满川大半岁。表兄弟年龄相近,“叫有粮替川子去……”

  这不是开玩笑吗?

  谁能答应啊!

  金西梅一直就有一股子狠劲,也是个狠人,也说了,“不叫我儿子替,那也行,别顾她不顾情面。我明儿就去征兵的地方,我告诉人家,我大哥以前是国民党,现在还跟台弯有联系呢。我看他们要不要你们老二……”

  这不是胡说吗?

  金西敏要是有这样的能耐,也不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可那几年,谁在乎这个?特殊时期,清白的人都被说成特务反革命呢。更何况这来自亲人的举报,又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那可真不是找前程,那是想要一家子的命。

  金老头想不通啊,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金西梅说完就扭身回家去了,她哥是死活想不通。结果那天晚上,金老头一个想不开跳井了。真跳下去了,死了就好了。一死百了,也不怕牵扯儿孙了。

  得亏是队上的豆腐坊晚上磨豆腐,用水用的多,一趟一趟的拉水,从井里往外提水的时候觉得沉手,这才赶紧喊人,把人拉上来急救做的好,总算是把人给救活了。

  如今算起来,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想想金大婶得有多恨着大姑子。当年老大才刚成年,老五才十岁上下。上有老下有小的,男人要是这么死了,这一家子可怎么活?

  就这,金西梅都没松口。

  没办法,到底是叫郑家的大儿子去了。

  郑家的大儿子到部队的名字不叫郑有粮,叫金满川。

  那战友知道这事,走了关系算是认下这事了。可认下是认下了,这郑有粮在部队三年,没有任何提拔就这么又叫复员了。

  金西梅立马给儿子说了一门亲事,这家的姑娘脸上长了鸡蛋大小的一片胎记,不好看,但是人家的亲叔叔,在武装部。亲事一定,复员重新分配,郑有粮就有了一个不错的去向——法院。

  复员军人一般去公安部门的比较多,这个法院其实也差不多,司法民警嘛。

  不光是成了民警,人家以前的档案上叫金满川,后来又补了一道过继的证明材料,说是把金家的孩子过继到了郑家,更换了名字叫郑有粮。

  把过去的那点过往洗了一干二净。

  如今的人事档案跟后世不一样,尤其是那十年期间的,很多混乱之处。

  反正是一个在法院工作,有身份有背景的体面人。一个是连个媳妇都娶不起,差点招赘出去的乡下汉子。

  没人追究,事情就糊里糊涂着呢。

  要是想起这事,你说金家这婆娘该不该生气!

  该!咬下这大姑子一口肉的心都有!

  可时过境迁了,过去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再怎么反复在嘴里嚼着有意思吗?

  谁都知道郑家不地道,可谁说一句郑家了?

  郑家有权有势,郑家的日子过的好,郑家的儿子出息,顶多背后说一句缺德的。面上谁也不会说一句别的。有那想巴结人家郑家的,还劝呢:“行了!都不容易。冤家宜解不宜结!要不是种了不好的因,也结不出不好的果来。”

  是说金老爷子卖女儿在先,就别怪人家不地道在后。

  人嘴两张皮,黑的白的,是的非的,全看怎么去翻了。

  金老头嘴张了张,满嘴的苦涩,叫自己说出谅解的话,他张不开这个嘴。

  金大婶狠狠的瞪了金老头一眼,大有你今儿要是敢答应,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威胁完了,才又忙起来了。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入殓的衣服如今还都没有,得赶紧叫人去扯布料,请裁缝进门现做。还有铺的盖的,入殓的一整套的东西。这么多认帮忙,家里的吃的,米面油菜油盐酱醋这都从哪里来?还有棺材……这得男人安排,但这钱又从哪里借。桩桩件件都是急着办的大事。

  看着老婆子忙去了,金老头叹了一声,女人可以任性,但男人不行啊。这事总得办下去。

  张狼剩看着他为难,就扭身打发人,叫了正忙着的金家老二。

  金满川顾不上伤心,老太太如今,算是解脱了。他忙着呢,找人看看谁家有好木料,干好的,得赶紧弄来,找木匠,棺材得做出来才行。

  人家家里要是有老人是如今这个状况这个年龄,穿戴装裹寿材都是早准在备好的。生死都是人生大事,对死更是如此。

  可家里的情况也就这一两个月稍微好点。刚办了喜事,家里又是喜事不断的,谁也没顾上这事,也压根就没想起这事来。

  谁料到,老太太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子。

  措手不及,要准备的就多了。

  张狼剩一叫,他还当是钱的事,“老四去办了,钱一会子就给您送来,您看着要添啥,叫人办就行……”

  张狼剩说的不是这个。尽管为难,但还是说了,“……是你大姑那边……”

  这么一说,金满川就懂了,抿着嘴站着没说话。

  张狼剩把烟拿出来,递过去一根,小老头个头不高,凑过去点烟,低声道:“川子,叔不说那多余的劝人的话,就听你一句,这丧是报还是不报?”

  金满川捏着烟的手都抖了,他知道说的是什么,心里不由的苦笑,命运就是这么操蛋,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急转弯。

  他将烟送到嘴边,用力的吸了,三两口一根烟就到了底了。直到烧到手指,他才松了手,烟蒂掉在地上,狠狠的用脚碾了碾,从牙齿缝了吐出来一个字:“报!”

  张狼剩竖起大拇指,“爷们!”

  是真爷们!

  就是老金头这么大的年纪了,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就是过不去。可着金老二才多大?二十出头而已。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作为当时受害最深的他,却咬牙把这口气给咽下去了。

  肚量大,没什么事是肚子里装不下的!

  “好!”张狼剩赞了一声,亮开了嗓子高声喊道:“去个人,川子说了,叫人给他大姑报丧去,老太太没了——”

  话音一落,众人一静,紧跟着嚎哭声皱起。

  金大婶和金西梅姑嫂两个,一个院子内,一个院子外,嘶声裂肺的哭了起来。

  在东屋里躺着,一直没言语过的金老爷子却一拍大腿,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嘴里连声叫好。

  林雨桐从英子的嘴里断断续续的知道了这事,不由的又高看了一眼金满川。

  易地而处,真能做到金满川这份上的,实在是不多。

  姐妹妯娌坐在炕上,亲手给老太太做铺盖呢。

  正做着,外面执事的喊了,“该来的都来了,烧倒头纸了……”

  跟在四爷后面,跪在东屋的炕边。

  金大婶跪在前面,声音高昂。那三个小姑子也不落人后,一个比一个哭的响亮。

  有个年纪七十多的精瘦的老汉,往炕边放了一个破烂的洋瓷盆子,将冥币和一个麻纸放进去,点燃,然后用一根木棍扒拉着等到燃尽了,才高喊着:“人倒头——孝子贤孙烧纸——磕头——”

  三个头磕下去,哭声就停了。

  起身!这才算是丧事正式开始了。

  四爷给了礼房一百块钱,丧事的一应开销,都从这里面出。

  金大婶将柜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两捆子自己织的土布,说是白的,其实也不过是微微有些发黄的土布。拿着尺子,卡着量。六尺够一个上衣,五尺能做一条裤子。这是用来做丧服把。孙子孙媳妇都是三尺的包头白布,金大婶一个一个的给儿子媳妇分。到了英子和林雨桐身上,金大婶再六尺和六尺五只见来回拿捏,最后看了看两儿媳妇的身高,到底是给放宽了半尺。就因为这多给的半尺布,林雨桐感觉了当年胖婶被婆婆嫌弃长得太高的尴尬。

  这玩意分到手里,得赶紧做出来的。

  不会针线的何小婉找了桃花娘帮忙,林雨桐紧着坐在一边给四爷和她自己缝去了。英子的手脚快,连老五的也要去做了。

  这东西又不需要多好的手工,能穿上就行。

  这边正忙着呢,东屋又给闹起来了。

  闹啥呢?

  这不是老太太没有装殓的衣服吗?找人买料子找裁缝现做,估计也得等到明天早上。如今给老太太梳洗完,三个女儿就要给老太太穿戴。

  桃花娘知道金大婶见不得大梅,就主动过去给解释了,“……都买来了,做着呢……”

  大梅没说话,二菊也只给老太太忙着梳头,三兰子却不乐意了,“现在才买来,早干什么去了。我妈都硬成这样了,一家子十几口子人,没一个发现的。是怎么伺候的?”

  这话说的就有些丧良心。

  金大婶脾气不好,有时候对婆婆也没好声气。但要说不孝顺,伺候的不好,那这左邻右舍的,一条巷子里住着的,可都看的见。

  也不想想,老太太瘫痪了这么些年了,金家又是那样的日子。这些年没饿死,没冻死,睡梦里去了,还要怎么样?

  伺候个不能动弹的人是那么容易的?

  吃喝拉撒,十几年如一日。进了门这些孙媳妇,老大家的就不说了,剩下的三个孙媳妇要是再不好,你找个好的来!

  倒是你们这些亲闺女,大梅就不说了,当年的恩怨不说,你就是进不了门,在外面隔着窗户你看过你爹妈一眼没有?如今这种房子嘛,屋子挨着巷子盖的,对着巷子开着窗户,草房本就矮小,窗户下还放着个青石板,平时没事了,人都爱坐在上面聊天。你就是站在上面,隔着窗户跟你妈说句话,这也算是你孝顺。可你呢?你妈听见你说话叫你,你都不带答应一声的。

  二菊还算是好的。每次赶集过来,知道给你妈买两油糕,这都算是你的孝心了。你那大嫂子侄儿们,在外面也都说她二姑好。她要是开口挑拣这嫌弃那的,也还罢了。有你三兰子什么事?

  好家伙,一年都不上门一次,过年上门了,回回空手来,带着一家子吃吃喝喝的,然后吃完扭屁股就走。

  你有啥可挑拣的?有啥脸挑拣?

  巷子里几个年纪大些的女人,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数落她的不是。

  林雨桐拉着马上原地爆炸的婆婆去了后院的柴房了,手里拿着针线活,她劝:“妈!咱们是事主,把我奶的事好好的办了,就行了。咱不跟她们吵,叫人笑话。”

  金大婶坐在柴草垛上,撩着衣摆擦了眼泪鼻涕,“你们这三姑,最不是东西……”

  她开始跟儿媳妇说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是!你爷那人就是那个人,碰上这当爹的,也是倒霉。可要说实在话,老爷子给你三姑当年选的人不差。腿脚稍微有些不灵便,走路看不大出来,是受伤留下点后遗症,不影响干活不影响啥。人家在粮站上班,从粮食垛上摔下来了,才成了那样的。算是公伤,本来就有工资,后来因为那个,单位好像每月还给好几块的补贴。年岁比她大七岁,也不算是特别大。要不是这样,人家干嘛娶她。结果倒是好,她嫌弃人家长得不如人意,结婚没几个月,跟夫家对门的一个光混汉好上了,那光混汉就是你如今的三姑夫……”

  林雨桐:“……”这事真不知道。小老太不爱跟小孩子说这些。

  那这位三姑也却是算是不走寻常路了。怎么就跟夫家的对门好上了,如今成了三姑夫,肯定是离婚后就改嫁给对门了。

  要是一般人,这得多难为情。

  金大婶‘呸’了一声,“……你知道我跟你爸,被人家请去的时候多难堪!那男人上班去了,她跟你现在的姑父偷情,被她原先的公公婆婆和兄弟给摁在被窝里了。”说着,她打了一下嘴,“说出来都嫌弃脏!她当时可怀着孩子呢,六个月的身子……就跟人家钻了被窝了……我跟你爸被人家叫去,她是光溜溜的身上一丝没挂。人家那边说了,要叫公安的。那男人回来还带了粮站保卫科的人……你说这要闹出去多丢人啊。你爸那人呢,后来是好说歹说,都给人跪下了,最后还是求了一个战友,战友托战友的,叫上中间人,才把这事给了了。两人离了婚,那肚子里的孩子,人家那边也不要。谁知道那是谁的!你爸当时还好心,说不行等孩子生了给咱们家留下,她再嫁也好找人家。可她呢?死活不回来,当天就住进了原本夫家的对门。”

  那原本网开一面的男方肯定是把脸丢尽了。但凡有点廉耻心的人都干不出这么个事了。

  这世上还有个东西能杀人于无形,那就是——人言。

  这种稀罕事,当时大概都传的十里八乡都知道了。可这位三姑还能在这指指点点中过自己的日子,不得不说,也算是一奇人。

  金大婶带着几分嘲讽和幸灾乐祸,“你猜怎么的?人家那边的夫家后来又找了一个,那姑娘比她长得好,也比她会做人。没两年,那男人想办法把后来娶的这老婆弄到粮站的食堂上班去了,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后来还成了正式工。如今人家在县城里呢。人家那边一个接着一个儿子的生,她这边呢?带肚子进门,肚子里的也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是个闺女。后来又生了儿子,你刚才见了,比老五大一岁,也快娶媳妇的年纪了。可惜生下来就是个瘸子,如今瘸的更厉害了。下面一水的都是闺女,五个!最小的在门墩上坐着呢,谁知道是四岁还是三岁。穷的啊!她家那带肚子生下来的闺女,去年还不是跟卖了一样,十八岁的姑娘找了三十八的。她是比她爹当年还狠心。”

  说着,眼神就有些复杂,“她……比照着她大姐,差的远了!”

  大梅子别管多狠,为的都是她自己的孩子。

  三兰子呢?二了吧唧的!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脚步声,金大婶吸吸鼻子,“是你大哥……”

  果然,金满城的声音响了起来,“妈,在里面没?”

  “不在能去哪?”金大婶擦了一把脸,边起身边问了一声,“又咋了?”

  金满城如释重负的样子,“想着妈你就在这儿。心里不痛快就跑这儿哭,怕你哭坏了,过来瞧瞧。”

  金大婶的声音就缓和下来了,“不痛快啥,跟那二杆子生气不着。”

  金满城跟着点头,“我也最讨厌我三姑。那时候我带着川子上街捡吃的,我三姑跟我三姑夫在羊肉馆吃饭,见着我们了,赶紧端着碗钻到后厨去了,还当我们没看见。我二姑好,每回都给我两弄点吃的。”

  金大婶的声音更平和了,“记在心里就好……”

  母子俩说着,就走远了。

  林雨桐有些目瞪口呆,这婆婆偏疼老大,不是没道理的。

  试问哪个做儿子的,体贴老娘体贴到这份上的?绝对没有!

  就是前些日子生了再大的气,想起这儿子曾经受的苦,再看看现在的贴心劲的,那气还能生多大。什么事情不能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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