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变就变了?谁能站出来说说怎么回事?
正纳闷呢,就见五阿哥满面怒容的站起来,快步进了舱房。
这?
吴存礼看弘晸,“阿哥爷,五阿哥这是?”
弘晸意味深长的朝李煦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只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吴大人跟家父和八叔的关系一向亲厚,提醒一二也无妨……”说着,又看向远处的李煦,“有句话叫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言尽于此,吴大人好自为之。”
什么叫家贼难防?
谁是家贼?
顺着弘晸意味深长的视线,吴存礼看向站在船舷边朝这边拱手致意的李煦。
是他?
为什么是他?
可为什么又不会是他呢?
他本来就是打小报告的眼线出身,能希望他是什么人呢?
可是他到底是说了什么,才叫五阿哥扬长而去?
刚才看着五阿哥的意思,皇上还是安抚江南居多的。本来悬在头上的三尺剑都已经移开了,难道谁还想杀个回马枪不成?
他扭头跟李世仁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追着弘昼的脚步而去。结果刚到舱房门口,就被一个高大的麻脸汉子给拦住了去路。
这位以前不认识,现在不得不认识,这也是这次的钦差——皇上潜邸时的奴才李卫。
是不是的都不要紧,反正李卫自己是这么说的。
“两位大人请回,五阿哥现在不见人。”李卫说着,语气就和缓了下来,“五阿哥年轻气盛,一会子消了气就好了,在下给大人们安排了房间,请随我来,在湖上风大,万一病了在下回京没法跟万岁爷交代。”
两人一想也是!
跟着李卫就上另一头的舱房去了。
等人进去了,他还贴心的问,“外面有咱们的人守着,两位大人尽管安心,要什么叫他们跑腿就是了。要是有不想见的人……在下替您打发了?”
那就再好没有了。
外面那些属下这会子肯定个个都想打听消息。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下避一避的,刚好也有机会冷静冷静,把今儿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好好的想想。
“有劳了。”两人待李卫都非常客气。
李卫将两人送进门,将舱房的门顺手给关上了。对守在外面的十来个人道:“好好守着,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一个不怎么起眼的黑汉子低声问道:“门窗要上锁吗?”
李卫一扭头,朝两个舱房看了一眼,这才道:“锁吧!”怕个球!
本来自己就够混不吝了,结果来了个皇阿哥比自己还混不吝,就这么着吧。干起来真他娘的解气。
于是满大船的人就看见巡抚和布政使被关起来了。
这就拿下了?
可这船舱跟别个还不一样,内外隔音效果特别好,外面都吵翻天了,里面最多只能听到嗡嗡声。人多说话,发出点嗡嗡声这很正常,两人都累了,躺在船舱的闭着眼睛想事呢。
李煦终于觉得不对了,他疾走几步朝这边跑过来,看着用大铁索锁起来的船舱,脊背不由的一寒,这是怎么话说的?怎么说动手就动手了?
有人看见李煦过来了,忙打招呼,“您跟几位阿哥都熟,替咱们打听打听,到底是哪里惹了阿哥爷生气了。”
李煦心说这根本就不是生气了。他惊慌的朝四周看看,靠着船舷一步一岗,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这么多人了?
完蛋了!皇上根本就没打算轻轻放过去。这一船人如今都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了。
正想着,就听有人在唱名了,“江苏粮道王舜——”
众人一下子就静下来了。
那唱名的小太监年龄不大,声音还带着一股子尖细的脆劲,“江苏粮道王舜——”
人群中一四十来岁留着小胡子的矮小男人来,“下官……下官在此……”
小路子眼皮撂了一下,学着苏培盛端着架子的样子,“你可是江苏粮道王舜?”
“下官正是。”他擦了一把汗,这两个上官都被锁起来了,这下一个不会是自己吧?怕吗?怎能不怕?这里哪里有傻子,这会子要是还没反应过来,那就真是蠢蛋了。
小路子矜持的点点头,“那就进来吧。”
弘昼在里面看着小路子那副样子,都恨不能骂一句‘死太监’。
这位王大人进来见了礼,又赶紧擦了擦汗,“给五阿哥请安。”
“起来吧。”弘昼做在主位上,弘晸拿着笔充当师爷。这是做记录的。
弘暄和弘暾出去了,两人得在外面呆着镇场子。李卫尽职尽责的站在门口,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声音。
弘昼叫王舜起来,“起来好说话。”
王舜起来小路子还专门搬了椅子放在船舱中间的,让他坐了。这种两边不靠,前面没有桌子挡着的座位坐着并不怎么舒服。他不安的动了动,屁股只担着凳子沿坐了,小心的看着弘昼,“不知五阿哥请臣过来是……”
弘昼歪在椅子上,一摆手打断对方的话,直言道:“小爷也不想请你啊王大人,实在是没办法,有人把您给点了。我还真不瞒你,早在这之前就有个叫李……李……”说着看向弘晸,“李什么来着?”
“李玉堂。”弘晸提醒了一句。
“啊!对!就是李玉堂。”弘昼一副糊涂阿哥的样子,有几分不耐烦,“这人你该熟悉才对嘛,他可是你的老上司了。他在山东把你给点了……原本为了江南的安定,没想着现在办你们的。谁想着有人不甘心啊,接二连三的生事,你说这都闹到这份上了,爷不过问能行吗?你就随便说说,说点什么意思意思就行了。比如说……”他说着又看向弘晸,“李玉堂的供词上是怎么说的,念给咱们这位王大人听听……”
弘晸从另一边抓了册子出来翻了几页就开始念,哪一年亏空钱粮多少,经手人都是谁谁谁,所得钱粮都是怎么分配的,谁得了几成都记的清清楚楚。一条条下来,王舜头上的汗瞬间就下来,一滴一滴往下掉,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弘晸这才把手里的账册一合。弘昼身子前倾问道:“还要念吗?”
“不!不……不了……”王舜将头磕在地上梆梆的响,“臣不敢喊冤,臣……臣……”
“你不用怕!”弘昼笑了一下,“本阿哥办这事也实在是不得已的很。实话说吧,皇阿玛对江南的事情都是洞若观火的,可为什么没动你们呢,一是朝局需要,另一个呢你们都是先帝简拔起来老臣,皇阿玛实在是心有不忍……”
王舜连连点头,“臣愧对皇上……”
“先别喊啊!”弘昼起身亲自将王舜扶起来,“就凭你这些罪状,会是个什么下场,你该明白的。”
什么下场?
脑袋保不住就不说了,一家老小只怕得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
想到这里脸色瞬间就煞白了起来,“臣万死……”
“你也不用万死。”弘昼扶了王舜坐回去,还示意小路子上一杯茶过去给对方压压惊,“王大人,要是有一个机会,能叫你不死,你的家人不受牵连,最多就是守着祖业过日子,你会怎么做呢?”
王舜眼睛一亮,“五阿哥!只要有一线生机,只要阿哥爷能救小臣一命,您只说您要什么?钱财?小的都可以给您。美女?小的给您找,实在不行,家里还有未出嫁的女儿,愿送于阿哥端茶倒水为奴为婢……”
弘昼的眼里冷色一闪而过,愿意拿钱还罢了,竟然连亲生女儿也往外舍。这样的人真是死有余辜了。
但是现在不着急!他转过身,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不着急,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
“王大人……”弘昼扭过脸来,带着几分嬉笑,“美女嘛……”他往自己的身下看了一眼,“想用暂时也用不上,这个不着急。不过这钱财嘛……”
“您说!”王舜一瞬间脊背都挺直了,静静的听着弘昼说话。
“舍命与舍财之间,你总得舍一样吧。”弘昼附在王舜的耳朵边上,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站直了身子,指了指外面的人,又指了指弘晸面前放着的账本,“你给的钱数,如果跟这口供和账本都合得上的话,才算是有诚意。钱到了,你就可以走了。就这么简单。”
王舜面色一苦,“这账目跟实际得到的是有差距的。”
我当然知道是有差距的。你们吃肉但下面还得喝汤呢,得到的会比实际贪污的量小一些,这是肯定的。但是别忘了,这哪个当官的一个月没有几个上门贿赂的?光是这些钱财加起来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所以,这账本上的空额他是必然能补上的。
弘昼冷笑一声,“那王大人随即便是!”
那还真不敢!这会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刚想着这话怎么说,就听这位五阿哥的声音清晰的传来,带着几分惫懒,好似跟一边九爷家的大阿哥说话,“你说这湖里有鱼有虾,会不会有王八?”
“会吧。”弘晸应了一声,虽然不知道弘昼说这个干什么。
结果弘昼嘿嘿笑着,带着几分好奇,“总听人家说什么把人扔进河里喂王八,这王八吃人肉的吧。”
弘晸心里暗笑:“吃呢。”
小路子瞟了一眼王舜,递话道:“我的阿哥爷,奴才可是不敢不听话,您可别拿奴才开涮。奴才胆小,经不住吓的。”
弘昼一脚踹过去,“边去!也不看你的身份。这湖里的鱼,要吃也吃有身份的人的肉……”
王舜一个激灵,就凭那账本,自己是死有余辜了。真被这混世魔王给扔到湖里去,难道万岁爷还能罚亲儿子。
正害怕呢,就听那小太监的生意又传来,“我的爷啊,这可都是朝廷大员,可不敢浑玩……”
“屁的朝廷大员,都是一群搜过民脂民膏的蛀虫,喂王八刚刚好,也算是替天下老百姓除害了。”弘昼说的义愤填膺,他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王舜听出来了,这位阿哥爷说这话是真的!他真有拿他们这些人喂王八的心思,“五阿哥!”他赶紧叫了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弘昼一副无所谓的抬头,“哟!想清楚了,这是打算舍财还是舍命?”
王舜忙道:“舍财!舍财!”
弘昼轻笑一声,“早这样多好。”他亲热的过去,跟亲人似得将人扶起,还用帕子替人家擦了擦汗,“那什么……你这财在哪呢?要是在老家的话……你想走估计……”
“没有没有!”王舜忙道,“老家族人太多,人多眼杂会坏事的。”
“哦!”弘昼理解的点点头,“闹不好族里还会想着分一杯羹是不是?人之常情嘛。”十分理解的样子,“这衙门可放不成啊。我猜猜,你是放哪里了?私宅的密室还是庄子上……”
“都不是!”王舜勉强的笑笑,“小的之前有两房小妾没了,她们在世的时候服侍的相当用心,于是小的厚葬了她们,她们生前没剩下一儿半女,小的就在城外为她们建了庵堂……小的成了望门寡的女儿如今就住在庵堂里……”
秒懂!
这家伙把银子藏在这庵堂里了。还真是个好去处!一般人真是想不到啊。
弘昼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不佩服不行!
他抬起头朝李卫的方向看了一眼,李卫会意,马上安排人乘着小船离去。
弘昼这才拍了拍像是没了筋骨的王舜,“别这个样子,命好歹是留下了不是吗?这么着吧!你好好的出去,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等小爷确定收到钱,就着人总你离开。”
王舜点头哈腰的退了出去。
一出去转脸看见被人围在中间的李煦,都恨不能马上扑过去咬死他。
这幅样子大家看在眼里,马上像是明白了什么。围着李煦的人瞬间退开了,甲板上瞬间就静了下来。
李煦皱眉,抱拳对王舜行礼,“王大人,在下可有哪里得罪了?”
王舜皮笑肉不笑,“得罪!岂敢岂敢!在下得恭喜李大人才是。李大人高升有望,怎么?是升巡抚还是总督啊。”
这不是开玩笑嘛。升官不是这么一个升法。
再说了,先帝都没给升,指靠当今吗?这不是指屁吹灯吗?
但王舜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总有个缘由。想起莫名其妙就被关起来的巡抚和布政使,再想起之前李煦叫了弘晸说话,之后弘晸就过来跟五阿哥说了什么,这才有了五阿哥大怒,紧跟着两位大人就被关了。如今王舜出来又是这么一副样子,看来李煦在这里面没说什么好话。
这贪污往往都是上下串通好的,所以逮住了一个剩下的想跑基本都跑不了了。
瞬间,大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看着李煦的眼神就都有些冷了。
小路子从船舱不大的窗户将外面的情形看了个清楚,低声跟主子禀报,“狗咬狗,要咬起来了。”
咬不起来!
弘晸摇了摇头,咬不起来的。李煦可不是这样的沉不住气的人。
果然,李煦二话不说,只朝船舱方向走来,对守在门口的李卫道:“李大人,请代为通传,就说李煦求见。”
李卫收了冷脸,笑的跟朵花儿似得,“是李大人啊!请进请进!小主子早就交代下来了,李大人来了,直接进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