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伸手过去握住太后的手,已经五月天了,太后的双手还冰凉。她的心里也蓦地难受了起来,“额娘!万岁爷心里有数。”
太后的手一抖,眼泪一下子就下来,“这不怪皇上,是老十四不对。”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大行皇帝会把皇位给了老四。刚开始她是诚惶诚恐,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着。大行皇帝没了,谁都能忘了他的恩德,就是自己不行。不管怎么说,他总归是把皇位给了自己所生的儿子了。这还没回过神来,远在西北的老十四回来奔丧了。千不该万不该在大行皇帝的灵堂前跟他四哥吵起来。老四刚登基,人心不稳,最是该立威的时候,老十四不知道哪里来的邪火,当着宗室勋贵满朝文武大臣在先帝灵堂前冲撞了老四,拒不对老四下跪。
她当时没在,可即便没在,自己的儿子还能不清楚?
老四当时只怕真有了杀心,想杀一儆百吧。
老十四当时那股子混劲过去,估计也是怕了。
最最可恨的就是老八,老八这时候出来,说老四是君,老十四跪拜是应当的。
老十四当时就跪下去了。
这讨债鬼是自己生的,那脾气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当时就已经怕了,怕老四不顾同胞之情拿他立威。可他怎么不想想,老四当时会怎么想?你觉得你服软了,老四还觉得你只听老八的话。
哦!朕这个当哥哥当皇帝的叫你跪你都不跪,嘴硬的很。这边老八一叫你跪,你利索的就跪下了。还在那么多人面前,你这是想说明什么?在你心里到底朕是皇上还是老八是皇上?
性质马上就不一样了。
可老十四当时未必就能想到这一点,对着新君,心里有气,要不是上面是亲哥,他不敢那么闹腾。老四叫跪他没跪,他肯定也后悔了。老八说应该跪,这他心里觉得是老八说这话该是给了他一个梯子,叫他顺坡下驴,将这码事揭过去算了。所以他当时就跪了。
这都跪了,完了你还不依不饶的,这会子往死牛角尖里钻,搁在心里来回的想只怕也还没琢磨明白。
老四呢?心里只怕明白些,但这新君的面子是那么好撅了?
自己这个当额娘的,能怎么办?给老十四求情吧,老四会怎么想?本来就不怎么亲热的母子关系只怕更疏远了,觉得自己更偏着疼着十四。可是不求情吧,难道真叫老四拿老十四开刀?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她能怎么着?
这几天她正寻思呢,怎么着能把这兄弟势同水火的关系都冷却下来。可琢磨了几天,把这里里外外都想遍了,也没想到一个说辞来。
叫老四饶了老十四,理由呢?
这个亲娘临终的遗言行不行?
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如今儿媳妇一来,只说了一句‘心里有数’,她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
她反手一把抓住林雨桐的手,紧紧的攥着,“你回去跟老四说,额娘知道他的难处。对老十四要打要罚怎么都成,原本也是他该受的。”
打了罚了,立威了,这事就叫过去吧。
林雨桐心里一叹,来之前她都知道太后会怎么说了。她本就是个聪明人,“是!您的话回头我说给万岁爷听。”
太后脸上也有了些许笑意,这才说起了别的话,“……翊坤宫那边的事我也听说了……”说的是年氏生的孩子夭折的事。
林雨桐正认真听着,想听听太后对年氏是个什么态度。却没想到太后话音一转,“一个人一个命,当年宜妃住在那边,孩子倒是都平安生下来了……”
正说年氏呢,怎么话音一拐,就说到宜妃身上了。
林雨桐脑子里灵光一闪,心里暗道一声‘我曹’,这是没来之前原身的过错了。
换位想一下,如今太后迁来了慈宁宫,那些除了太后以外的先帝妃嫔呢?都迁宫了吗?别的还罢了,像是宜妃这样的,一辈子都在跟德妃较劲,临了了,人家的儿子上位了,她马上就得腾地方,给人家的小妾住。宜妃心里能舒服,只怕这口气憋在心里能骂死四爷。前朝一锅粥,后宫是皇后在料理。皇后只是不想得最万岁爷的爱宠,于是就委屈了宜太妃。
宜太妃受了委屈,那老五和老九心里会怎么想?怎么的?兄弟们还都活着呢,皇阿玛刚死你就容不下我娘,欺负的她连个住的地方都得给你的爱妾腾出来。你这是打谁的脸呢?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些兄弟?
如今太后就是在委婉的提醒自己,自己这事办的并不好。不能只盯着后宫这一亩三分地,这里面的事跟前朝是密不可分的。
林雨桐隐晦的表示明白了,也没辩解。
但从慈宁宫出来,就赶紧叫人请了五福晋和九福晋进宫。
等打发的人走了,她想了想还是不行,于是干脆再打发人将这些兄弟的福晋都先请进来,如此才显得不突兀。
等把这些事都了解完了,这才起身回了长春宫。
长春宫里,不见李氏、年氏和钮钴禄氏,只以耿氏和宋氏为首,等着林雨桐回来请安。
林雨桐笑了笑,别的贵人常在她也不熟,但这耿氏和宋氏好歹是曾经打过交道的人。耿氏聪明,会审时度势。宋氏懦弱没主见,也就是伺候的时间久了,又生育过两个格格,比起其他人来稍显特殊一些。
她客气的跟两人说话,宋氏不怎么言语,你问一声,她回一声,说话多是一二个字,言简意赅,跟她说话是最没趣的。倒是耿氏,膝下有皇子阿哥,弘昼虽以往不如弘历得宠,但万岁爷的子嗣不丰茂,对哪个都是重视。因此她说话的底气足,加之性格确实也爽利幽默,不管说什么都能接的上话,两人在一起说了小半刻的话,林雨桐才叫她们跪安了。
紫竹端了茶过来,低声道:“年贵妃身体不适,等了一盏茶时间就走了。熹妃娘娘稍后半盏茶时间,紧跟着离开了。最后走的是齐妃娘娘……”
林雨桐淡淡的‘嗯’了一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才道:“摆饭吧。”吃了饭,福晋们也都差不多该进宫了。
“摆饭吧。”耿氏一回来,在院子里就听见儿子在里面喊了,她笑了笑,“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弘昼吊儿郎当的一边走一边甩着辫子玩,到了耿氏跟前也不收敛,歪着身子行了礼,不等吩咐又笑嘻嘻的起身来,叫了一声额娘,“……估摸着您该回来了。”却不回答耿氏的问话。
进了屋,饭菜上桌了,弘昼挥挥手叫伺候的下去,“爷伺候额娘用饭。你们一个个站着看的直吸溜口水,闹的爷怪不落忍的。”
天地良心,真有这样的不可能选到主子身边来。
不过也都知道这位爷的性子,最是淘气不过。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一个个带着笑都退下去了。
耿氏递了筷子给儿子,“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说?”
“四哥叫我回来问问,长春宫那边是怎么回事?”弘昼撇撇嘴,“额娘不是今儿回来的迟吗?熹额娘没等直接回来了……”
耿氏皱了皱眉,“不是说了,这些事你以后少掺和吗?”
弘昼白眼一翻,您当我喜欢掺和?
耿氏叹了一口气,她真是被先帝时的事闹怕了。叫她说,平平安安是福。可弘历有亲娘,人家犯不上听自己的。再说了,人心隔肚皮,自己觉得是为了人家好,但人家却未必,还回乡,你怕是为了你自己个的儿子叫我给他腾位子呢。
再说了,她也是有私心的。别人再亲,也亲不过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有弘历在前面挡着,弘昼就安全了。要是弘历成了,弘昼就是再亲不过的兄弟。弘历要是不成,那也没关系。谁都知道自己养了弘历一场,亲近本就是正常的。所以,他叫弘昼可以跟弘历亲近,但却不希望他掺和里面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以后常过去跟皇后请安吧。”耿氏皱眉,想起做姑娘时候的事,家里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哪个见了额娘不是毕恭毕敬?谁见了姨娘敢叫娘了。这亲娘只有一个,那就是嫡母。
都说皇家重规矩。其实都是狗屁。皇家最是不讲规矩的地方。
“儿子本来也常去的。”弘昼嘀咕了一声,复又低声问,“皇阿玛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好端端的把皇后给拉进来了。三足鼎立已经够热闹了,把皇后这时候牵进来,对皇后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本来嘛,皇后只要高高的坐着,,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对于她来说,哪个皇子对她没什么区别。不管谁赢了,还能不奉养嫡母?这是要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的。所以皇后作壁上观才是最明智的。而皇阿玛要是真为皇后考虑,这时候就该叫皇后只做皇后。如今呢?非得造个‘宠后’出来,这是几个意思。
一旦这个宠后坐实了,那这可就不妙了。三哥四哥包括年氏那边,都会记着拉拢她的。如此就会有选择,选对了还罢了,一旦选错了,那将来会是个什么结局呢?
弘历是想叫自己探一探那边的情况,他心里估摸是有几分不信的。皇后都多大岁数了,要宠早就宠了,到了如今年老色衰,要什么没什么了的时候,突然就宠了起来。
这总得有个缘由吧。
什么夫妻还是原配的好,这话也就是糊弄鬼呢。
从男人的角度去看,这种可能性几乎是零。那么缘由在哪呢?
用皇后来试探大家?
谁主动靠近皇后谁就有拉拢的嫌疑,谁就有野心枉蓄大志?
其实他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
如今他这么一说,耿氏也有点不确定起来了,本来叫儿子多去给皇后请安的,这会子倒是有些犹豫,“那……咱先看看?”
看什么?平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不才奇怪呢。
吃了饭去了上书房,还不到上课的时间。弘历正在临帖,他悄悄的走过去,弘历赶紧抬头,“有话说话,我这里不要你磨墨。”
给墨汁里加蜂糖之类的也就罢了,最可恶的是加一些豆腐乳之类的东西,臭气熏天的。
弘昼嘿嘿一笑,好似有些失望一般,弘历就难免得意,这点小九九还能瞒过我的眼睛。他打发了伺候在身边的吴书来,“看先生什么时候过来。”
吴书来知机的退下去,弘历这才坐下,“怎么样?耿额娘怎么说?”
弘昼浑不在意,“没说什么,就是说了些家常话。不过听说皇额娘请了各府的福晋进宫……”
这个刚才自己也听说了。
“能为了什么呢?”弘历嘀咕了一声,招手叫了个小太监过去,细细吩咐了一遍。
弘昼仿若未见,拿着弘历的毛笔在他刚写的字贴上画乌龟。然后趁着他想事的时候瞧瞧的溜了。
跟着他的小太监一路小跑的跟着,“阿哥爷,您到是慢点。”
弘昼停下脚步,回头吩咐大喘气的小路子,“以后见了四哥的人躲的远远的,别叫四哥逮住爷。”
知道害怕那您干嘛往人家的字帖上乱画?
小路子的眼神太直白,弘昼一下子就捕捉到对方的意思了,他丢了个白眼过去,是你傻还是你主子我傻?这几天的情况有点反常,弘历自己躲在后面老撺掇爷干这干那的,爷有那么傻为了他往枪杆子上撞吗?我不这么着,能躲的了他吗?就算躲的了,那理由呢?没有画乌龟这一码事,爷上哪找理由去。
主仆俩这一耽搁,就听到后面隐约可以听见弘历的咆哮声:“……给爷把老五抓回来……”
弘昼一听撒丫子就跑。
小路子边跑边问,“先生该到了,今儿要逃课吗?”
逃课逃定了。
“被先生逮着告到万岁爷那怎么办?”小路子都快哭了,“怕是要被禁足了。”
笨蛋!
禁足最好了!禁足把这段不太寻常的日子就避过去了。这才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爷这么聪明这么机智,没机会显摆的别人知道也不敢叫别人知道。可这身边伺候的怎么都是这种笨蛋加蠢材呢?完全看不到爷内心光辉睿智的一面。
林雨桐压根不知道这变故起的风有多大,这会子看到这些妯娌还真有些亲切,就是八福晋瞧着也叫人觉得不怎么碍眼了。
身份的变化叫大家坐在一起有些拘谨,话最多的就是三福晋,“……娘娘瞧着气色真好,今儿这衣裳竟是我没瞧过的样式……”衣裳首饰美容养颜,就没有她说不上来的。
五福晋跟三福晋共用一个茶几,她默默的给三福晋添了五趟茶了,那脸上的表情都是赤裸裸的,她想说的是,三嫂您的话太多了。
七福晋端着茶吹着上面根本就不存在的茶叶沫子,咱又没儿子,犯不上上敢着这么巴结人。
八福晋看着三福晋的眼神带着几分轻蔑,都是一样的人,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你少挤兑四嫂,这会子人家成了主子娘娘了,你就变腔调了。好歹要些脸面吧。她就是看不上四嫂这股子假惺惺的气,时刻都拿捏着。几十年的妯娌处下来,谁不知道谁?这是请大家来干嘛来了?看她又受宠了?显摆什么呢?男人的三两句好话就给糊弄了?还不定老四把媳妇戳到前面来是为的什么呢。
九福晋跟十福晋一个小几左右坐着,她低声说着,十福晋倾耳听着。也不知道说的什么,瞧着很亲热就对了。
十二福晋给挺着孕肚的十三福晋剥香蕉,看着相处甚是和谐。
十四福晋跟尊菩萨似得,压根就不理隔着小几的十五福晋。十五福晋跟上面这些年长的嫂嫂相处的不多,毕竟十五爷这些年都是个边缘人物,至今还是个光头阿哥,因此她坐在那里屁股只担着个凳子沿,显得很拘谨。十六福晋没来,十六爷过继给庄亲王,因此压根就没宣她进来。十七福晋一个人坐着,在这里她的排名是最小的了。
林雨桐将人都齐齐看了一遍,三福晋知机的马上打住话头,这是主子娘娘要说话了。
“今儿叫大家过来,只为了你一件事。”林雨桐见人都看过来,才笑道,“过年之前,将诸位母妃都接回王府吧。如今说其实都显得晚了一些,府里只怕都要归置归置。”
也不提什么郡王才有资格这样的话,早点扔出去早完事。宫里本来就乱,再住这么多外人就更乱了。
这话一出来,屋里就没人说话了。
这事来的太突然,也太轻巧。
要是诸位过气的皇阿哥在这里,那第一反应自然是喜大普奔,这小心眼爱记仇一百年的老四手里没有自己的额娘攥着了,爷犯点啥事终于不用担心连累宫里的额娘受苦了。可喜可贺,恨不能弹冠相庆。但对于这些福晋来说,先是不可置信,但信了心里肯定是一句‘我曹’,如果她们知道这个词的话。
这不是天上掉下来个婆婆吗?
人都说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这伙子妯娌打从进了皇家门,就没过过上有婆婆的日子。如今这样没人管束的都过了三十年了……谁知道一朝回到解放前。
都已经当了婆婆开始享受媳妇伺候的人了,得回过头来去伺候婆婆?
皇后娘娘,您这是开始伺候婆婆心里不平衡了还是怎么着,撺掇着皇上不给咱们安生日子过?
当然了,心里这么想,话却不敢这么说。不光不敢这么说,就是想想那也是犯忌讳的。一个个收敛心神,心里把这皇后骂了个死臭,面上还得露出感激之色了。
皇恩浩荡啊!
十三福晋心说,这其实没我啥事,我婆婆死的早。倒是太后养了我家爷,但这不能把太后接回家,心里有点小庆幸。
十四福晋心道:要是能把我家爷放回来,我就愿意替皇后给太后立规矩去。哪怕接回家伺候也行啊。
这些跟今儿的事无关的一个个的都不言语,就只八福晋起身来问道,“那惠额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