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嬷嬷低声道:“听说,柳氏进宫跟皇后提了太子的婚事。想从李家和柳家的姑娘中遴选一人……”
“糊涂!”不等何嬷嬷说完,甘氏就皱眉了,“皇后怎么说?”
“皇后……没反对。”何嬷嬷叹了一声,“您看,要不要提醒皇后……”
“疏不间亲,你叫我怎么说?”甘氏哼了一声,“说她的亲娘在坑她?”
这话哪里能这么说呢?
何嬷嬷赶紧道:“就当老奴什么也没说过。”
甘氏又看了看何嬷嬷手心里攥着的玉佩,“像是给你这个消息的宫人,你就不要吝啬了,只管打赏。如今可明白了那丫头送回玉佩的意思了?”
何嬷嬷这才恍然,这是叫主子折节下交。“可是……”这也太委屈了。
“痛柔屈不耻,以就大事。”甘氏喃喃的说了两句,就不由的笑了,“如今,石中玉倒是越发不如那丫头了。你明儿传消息给石中玉,叫她听姑娘的调遣吧。”
何嬷嬷就明白主子的意思了,这是要将石中玉给姑娘了。“这也是她的造化。”
甘氏笑了笑,没言语。这并不是给不给的问题,而是如今,石中玉的眼界和见识,明显不及那丫头。
林雨桐坐在炕上,等着四爷。她手里拿着针线,其实根本就没做几针。不时的拨弄一些灯芯,然后朝外面看上几眼。
四爷回来的时候,脚步很轻。也没叫外面的丫头通报,结果一掀帘子,就看见她盯着烛火愣神,“怎么看着灯,也不怕闪了眼睛。”
林雨桐这才赶紧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眼四爷:“没事吧。没事就好,我给你端饭去。”
四爷拉着林雨桐:“叫丫头们去。”他说着话就先进了里间梳洗换衣,“你也别跟着提心吊胆了。今儿我顺势选了十八卫出来。之后有事叫他们传话就成。不是十分要紧的事,我就不露面了。省的我一离开你眼跟前,你就跟着悬心。”
这个当然好了。林雨桐叹了一口气,“见过你挥斥方遒,就舍不得你躲在角落里筹谋。”
四爷一愣,再是没想到她是这么想的。他失笑道:“谁说挥斥方遒就一点得站在高台上了。就算躲在角落里,也一样能左右天下时局,朝廷动向。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呢。爷都觉得,爷正在升级呢。自己玩的挺好,你就别跟着伤春悲秋了。”
林雨桐才不信他的鬼话,却也不和他辩驳,出去将丫头们送来的食盒提进来,就打趣道:“叫我听听,接下来你打算左右什么?”
四爷将碗接过来,哼笑道:“咱们之前的计划不变,第一个目标,楚源。”
楚家不倒,楚氏就依旧强硬,这府里,他们就势必还会受些委屈。最重要的是,楚家一旦倒了,金成安的大事就得受阻。如今就得压着金成安,不能叫他急着挑出来。要不然跟着他成了乱臣贼子,岂不委屈?
林雨桐这下才真的正色起来,“这说的是真的?”真的对楚源下手?
就是皇上,面对大行皇帝一手简拔起来的老臣,都不好贸然出手的。
四爷却奇怪的看林雨桐:“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如今的时机刚刚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林雨桐恍然。这朝中要是没有应和自己的臣子,只怕皇上的政令,都传不出皇宫吧。楚源虽是因为金成安的关系,跟皇上之间,算是有从龙之功。但是……皇上对这样的老臣,心里存疑。在这样的人面前,摆不出为人君的架子来。他就缺少底气。
搬开楚源,自然就是给皇上的人腾位子了。
“这事什么时候办?”林雨桐有些跃跃欲试。
四爷扒拉着饭:“再推一推。春汛将至,京畿又闹粮荒。即便这楚源有些碍眼,但咱还是以大局为重。一个楚源,只不过是暗藏的疖廯之疾。跟那么多百姓的利益比起来,他算得上什么。”
林雨桐马上凑过去,跟四爷说了给甘氏传话的事,“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能不能领会我的意思。可千万别叫我失望才好。”
四爷放下碗,正色的看着林雨桐。
林雨桐被他看得毛毛的,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应该没脏,“怎么了?我哪做的不合适了?”
四爷就笑了下来,“爷才说自己能左右天下大事,这话出口了,但到底还没做呢。而你不一样啊!你比爷高明!你做的这事,何尝没有搅动风云的功效?”
林雨桐推了四爷一把:“去!没事拿我调侃起来了。”
可第二天,得到的消息却叫林雨桐眼中一亮。开皇家粮仓放粮,平抑京畿粮价。御林军从进城撤离。桩桩件件,都证明甘氏确实明白了自己给她递消息的意思。
而四爷却马上起身:“你也换衣服,咱们去见一个人。”
见人?
见什么人?
林雨桐换了一身素朴的衣服出来,跟四爷两人只带着三喜和贵武就出了门。
从车窗上往外看,京城跟之前还是有点不同的。
如今正在国孝期间,不准婚丧嫁娶,不准饮宴歌舞,甚至是不准食肉。如此想一想,这京城的生意可不就没法子做了吗?
四爷似乎知道林雨桐的心思,笑道:“内城是萧条了,可外城该热闹还是一样的热闹。”
林雨桐点点头,到哪里都有这样的事。城内怕被人逮住,怕被御史弹劾。可城外,在他们看来,就是‘天高皇帝远’了。再说了,那里三教九流,人员混杂,谁也不问谁的来历。出来碰上熟人的几率也低啊!“在哪都有这样的人,总是尝试着想要钻空子。”
四爷则不以为意,“有一家素菜的馆子不错。豆腐宴做的,听说是一绝。等会儿办完事了,带你去尝尝。”
林雨桐还真不知道他带自己来是见什么人,办什么事。结果马车出了京城,在外城转了几圈,就停在一户庄户人家的不远处。这院子没有院墙,只有篱笆墙和栅栏门。马车停在外面,就能将院子里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
“叫我看什么?”林雨桐朝院子里看去,除了一个妇人和两个小子在磨豆腐,也没什么人。
四爷摆摆手,“再等等。”
可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听到驴叫声,林雨桐才探头去看。
结果就看到一个一身麻衣,还浑身补丁的汉子从驴上下来,朝院子里走去。
“你要带我见的人是他?”林雨桐诧异的回头。
见四爷点头,林雨桐才又看过去,这个黑脸一身补丁的汉子是谁?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四爷专门叫自己来见吗?
第662章 庶子高门(46)一更
林雨桐再抬眼仔细的打量这个人,总觉得哪里别扭。瞅了半天,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这人一身麻衣,上面打着各色的补丁。穷苦人家,这样穿着本没什么问题。即便有些人家家境小康,干粗活的时候,也会换上这样的衣服,省的将好点的衣服给磨坏了。因而,在外城见到这人的人,没什么好奇怪的。可这人偏偏叫林雨桐觉得违和,这违和的地方就在他衣服上的领子。别的地方的补丁,最好的补丁都是棉布补上去的。可只有领口这个地方,是用锦缎做的。白色的锦缎,虽然也不是那么崭新了,但补在这么一件衣服上,还是叫人觉得奇怪。
这就跟当年人为了穿西装,而做的假领子是一个道理。
林雨桐马上了然,她失笑道:“这人有官职在身?”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他身上的假领子。等官服往外面一穿,露出来的,可就正好就是凌白的领子。谁能看见里面穿的是百衲衣?
四爷这才点点头:“没错!不仅是官身,而且品级还不低。”
“啊?”这下林雨桐更惊讶了。一个当官的落魄到靠着假领子来维持体面,这就已经叫她觉得不可思议了。如今,竟然告诉自己说,这还是个品级不低的官。这人是怎么混的?“真清廉?还是故作简朴以出头?”
“真清廉!”四爷指了指那黑脸壮汉,“户部侍郎郭常和。”
户部?
这可是天下最肥的衙门了。他竟然能把日子过成这个德行。“真是人才呐!”林雨桐摇摇头,“在这么紧要的地方,竟然能折腾的没人给他送礼。这都不是一般的人才。”她说着,就想起什么似得,问道:“跟同僚的关系如何?”要把人都得罪了,那这人在官场上估摸着也走不远了。
四爷知道林雨桐想什么,就撩起车窗上的帘子,看着外面道:“奇就奇在这里。他这样一个异类,跟同僚的关系竟是极好。”
那这就更不对了。要知道这人情往来,可是维系关系的纽带。可这人情往来,就少不了走礼,他这样的家境,“难道将银子都干了这个了?”
四爷笑道:“不管他将俸禄银子都干了什么了。这人情往来也是正事,容不得半点马虎。他要真这么做了,也算是人之常情。只要他没贪污,守的住清贫,就足够了。大节上没有过失,至于小节,不用太在乎。”
可她还是不免对此人的那些所谓的‘小节’更感兴趣。
林雨桐顺着四爷的视线看过去,只得先说正事:“你想用这个人替代楚源。”
楚源还没挪开,这会子就已经找到合适的代替的人了?
四爷一副本该就如此的样子,“皇上拿下楚源之后,这个位子上,他就得简拔一个新人上来。要想叫这个人听使唤,就得给他足够大的恩典。郭常和难道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施恩嘛!这个人的条件也确实是足够了。他为户部的侍郎,要是接下来顺畅,就该是尚书,之后要是有机缘,有造化,才敢说觊觎丞相之位。这看似只有两步,可想走上去,何其艰难?若是肯提拔,尤其是越级提拔,那这恩典不可谓不厚重。再加上他这样的家境,若是给以厚赐,那可真说得上是恩同再造了。
“而这人还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优势。”四爷指了指院子里正在推磨的两个少年,“那两个孩子都不是郭常和的亲生儿子。他跟夫人成亲二十多年,没有子嗣,也没有纳妾。而是过继了族里的两个孤儿做了嗣子。”
没儿子选择过继,这在哪里都不值得说是优势。但在如今这位永康帝心里,只怕是觉得找到了同命相怜的人了。
林雨桐挑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岂不知两人在车里说话,而在院子里忙着的郭常和也已经注意这俩马车半天了。马车虽然看起来普通,可这青布棚子的马车,也不是等闲人家能有的。况且看那拉车的马也算得上是体格健壮,站在马车边的下人,从衣着到行至,小户人家可养不出这样的人来。
他朝一边招手:“大郎,你过去,请马车里的客人进来喝杯茶。”
被唤作大郎的小子,十五六岁的样子,见父亲指了人家的马车,也就笑着过去了。这里经常会来一些父亲的同僚和下属,他们慢慢的,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丢人的了。于是放下手里的活计,将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这才小跑这出了院子。
那妇人嘴里叹了一声:“还喝茶呢?哪里还有茶叶?”
“茶叶沫子泡上一大壶,就正好。”郭常和将散落在院子各处的小板凳都往一块拾掇,又将一个小木桌搬出来,就放在院子里。“别看那是茶叶沫子,那也是好茶的茶叶沫子。”要不是那茶楼的掌柜的跟自己熟,一般人还买不到这样的好东西呢。
什么狗屁好东西?就是给他抠门的死性子找了个借口。
那妇人不知道什么好茶不好茶,但林雨桐和四爷知道啊。两人被请进来,也没客气,坐下就端起茶碗喝。还别说,是好茶。其实这世上专有那么一种人,就喜欢喝这种茶叶沫子。用大铜壶煮上一壶,一天一大壶。百喝不厌,对正经的茶叶倒是敬谢不敏。
“是好茶。”四爷抿了一口,就看向郭常和,“难得郭大人今日这么舍得。”
林雨桐就诧异的看了一眼四爷,什么叫舍得?这家伙难道是个吝啬鬼?
郭常和无奈只得呵呵一笑,还以为又是哪个同僚呢。没想到来了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竟然也知道自己的名号。但这进门就是客,何况还是自己多事请进来的客人。他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那一壶好茶,“见马车在在下的府门前停驻了不少时候,就打发小子去问问。”谁想到还真有这么实诚的人,叫进来就进来的。“二位认识在下,却不知道二位是……”
四爷就放下杯子,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只开口问道:“小子有一事不明,特向郭大人请教来了。”
郭常和眉头一挑:“向老夫请教?呵呵……”他上下又打量了一眼四爷,“但说无妨。”
“朝廷如今赈灾放粮,那么之后呢?”四爷也认真的看向郭常和,“之后,朝廷该如何呢?”
郭常和本来对小年轻用考校的语气说话有些不爽快。但等眼前这小子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的面色这才端正了起来。如今人人都在高喊皇帝英明,可实际上,危机远远没有过去。“自古义仓存粮,只为灾年应急。而如今义仓皇仓都已经告罄。也就意味着国库再无粮食可以征调。若是再有一点变故,也就意味着国力已经不可支了。”但如今皇上还没正式登基,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将这话说给皇上知道。而礼部这两天又催着户部给拨银子,毕竟登基大殿的事马虎不得。可这之后呢,还有册封太子的大殿,册封皇后和后妃的大殿。新君上位嘛,接下来该是对臣下施恩了。这各种的赏赐下去,可都是要花费银子的。礼部天天催着,工部又要银子准备春汛事宜,兵部说是北辽去年冬天也遭遇了大灾,怕天气和暖了,又的南下抢上一抢了,所以军备也得准备了。户部已经是周转不开了。今儿自己回来的早,就是躲出来的。他叹了一声,“想不到小哥倒是看得通透明白,比那些整天只只知道歌功颂德的老大人们强多了。”
四爷一笑,却不再往下问了。他知道即便再问,对方也不会说。朝廷上的事,对一个不知道身份的人,说到这里就是极限了。
林雨桐看了四爷一眼,就笑道:“之前见满大街都是御林军,还以为这是个糊涂的主意。如今听了郭大人的这番话,倒觉得它或许还真就未必是个坏主意。”既然要什么没什么了,那么,调御林军以防不测却也是老成持重的办法。
郭常和摇头一笑,只又给四爷倒了一杯茶,却不接话。
尽管他什么也没说,但林雨桐还是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一丝不屑。这或许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出了馊主意的楚源而去的。
四爷将杯子里的茶又喝了,才起身道:“郭大人,之前小子问你的问题,你还需好好的斟酌。许是不久,就会有人垂询。”
垂询?
这是只上级问下级。如今他要应付的上级其实不多。皇上,太子,丞相,尚书。别人即便官大,也管不到他身上。太子不可能,谁也没给过他这个权利。丞相也不可能,他要问也是问尚书大人。难道会是尚书大人?这好似也不对,两人整天见面,谁不知谁的想法!会不会垂询,自己比其他人都清楚。
难道是皇上?
随即摇摇头,皇上的想法要是叫别人知道了,也就不是皇上了。再说了,皇上要问就问,何苦派了两个人出来打前站呢?
那么,他们究竟代表的是谁呢?
郭常和皱眉道:“你们这是上门来试探老夫,还是想拉拢老夫?”他至少得知道这是谁前来释放的善意吧。
试探?拉拢?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四爷和林雨桐都不再回答他的问话,携手就从小院里走了出来,上了马车,掉头就走。
只留下郭常和在院子里愣住了。这人是谁?看年龄跟太子的年纪差不多。难道是hi太子派出来的人?可这位太子就真是伸出橄榄枝他也不敢靠上去。他先摇摇头,随即又不免沉吟,这人应该不是太子派来的。太子如今自保都是个问题,其他的就根本顾不上。可要不是太子的人,他们又是谁的人呢?
刚才听他们说话的语气,似乎是要向上推荐自己。而且语气十分笃定。又屡屡提到跟楚源有关的事。这前后衔接起来,一个大胆的猜测出现在脑海里。难道有人推荐自己接替楚源。那这里面透露出来的另一个信息就是,楚源可能真的要完蛋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在屋里转起了圈圈。
机会,这对自己而言,是个大大的机会。
而林雨桐坐在马车上,却觉得郭常和这个人挺奇葩的。看的出来,他确实是个抠门的人,可这么抠门的人,就是不收人贿赂。而在人情往来上,从来没失礼过。“往好了说,这叫勤俭。往坏了说,这叫吝啬。”她摇摇头,“但又不得不说,这是个能控制的住自己欲望的人。这样的人,心性都坚韧。”
四爷就笑了,这才是这个郭常和身上最闪亮的一点。
跟同僚一起,想必在外面也是吃肉喝酒,什么好东西都享受了。可回了家里,还是一如既往能过这种清贫的日子,却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处事异于常人,但却叫众人不排斥与他。拒收了别人的好处,却没有人因此而记恨他。那么,这应该是一个坚持原则,却又不失圆滑的人。”林雨桐就看向四爷,“你这是怎么把这么一个人给扒拉出来的。”
四爷心说,我将这满朝四品以上官员的档案都翻了一遍,找到这么个可用的,偏偏还是个大奇葩。你当我容易吗?
说着话,到了午饭的时间,去之前四爷提过的素菜坊吃了素菜,这才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