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自豪,难以置信,欣喜若狂。四爷能给他们写信,本身就是一种肯定。而四爷在信上祭出来的感情,总会叫人有几分动容。
被一个君主赏识,这在读书中心里是什么?士为知己者死啊。
即便知道这里面的意思不单纯,但那又如何?在林雨桐看来,就连李白那样的文人,接到皇帝的宣召,还仰天大笑出门去呢。
都说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封信,就是他们以后仕途的契机。
文人嘛!毛病多。矫情!
所以,四爷把每个人的面子都给撑起来了。给了银子,还不能说是辛苦费。
那么,在情感上和理智上,他们都会不自觉地倾向于四爷。
有了这些读书人,那么在舆论上,四爷就不怕世家了。就算是头大象,蚂蚁多了,也能将它给吞了。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四爷要这些文人办的事。去百姓中调查!
既然去调查,那么,四爷对江南的设想,就会从这些文人的嘴里露出去。南北施政的差异,一定会点燃那些艰苦求生的最底层百姓的怒火。
只有有人善加引导,那么,那些世家的佃户,那些依托世家的百姓,就会群起而攻之!
世家存在的时间再长,能有多少人呢?能有受苦的大众的人还多吗?
“爷啊!”林雨桐轻轻的整理这信件,“您这力发的,真是大了。”
一个不小心,那些世家非得被人给撕了不可。
四爷轻笑一声,这才放下笔,揉了揉手腕:“爷正想着,谁能去江南坐镇。咱们就算要暴动,那也得是有组织,有纪律,有目的的暴动吧。”
林雨桐笑道:“这把戏,只有一个人最能领会您的意图。”
“三郎?”四爷问道。
林雨桐点点头,除了他不做他想。
三郎一大早就又被叫进了皇宫。四爷什么话也不说,指了指昨晚熬了一晚上写出来的信,“你先看看。”
三郎看了四爷一眼,他开始还以为是谁检举他的黑材料呢。心还提着呢。
谁知道一看内容,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不是要煽动大家闹事吗?
“这是要革世家的命啊!”三郎低声嘟囔了一声。
林雨桐险些笑场,赶紧转过身,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四爷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只看着三郎问道:“你觉得如何?”
“好!”三郎放下手里的信,看着四爷的眼神都有些奇异。“您这信要是送出去,这就不是信了,这就是一个个炸弹啊。抵得上百万雄师。”
没那么夸张!
四爷哼笑一声:“你觉得这接下来该怎么操作?”
三郎脸上的神色,就慢慢的正经了起来。好半天才道:“这肯定得有人引导吧。甚至不光是引导,还得带个头。没有人出头,下面的人心里就是再不满,也不敢真闹。”
没错。四爷肯定的点点头。
三郎见四爷的神色,心里一定,就立马道:“还有这些仕子,能来春闱,都是举人。举人的身份可不低,再加上他们也都有学生,都有同年同窗。读书人一旦闹起来,谁都得有顾忌。他们有顾忌,咱们没顾忌。再要是有咱们的大军配合……”
话还没说完,四爷就道:“那这事,就你来负责吧。这些信件,朕会亲自派人送到当事人手里,会比你先到一步。”
“去江南?”三郎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我自己去?”
于是,当天下去,四爷就下旨,任命三郎为钦差,南下督战。
等不少人打听四爷派三郎南下的用意打听到方长青的跟前时,他才觉得,好似有好几天都没有在御书房当差了。皇上叫他整理水文气象的资料,他一直为这个忙着呢。
可这东西,钦天监就可以。为什么要自己做呢?
起初,他根本就没有犯疑心,因为这气象和水文资料,恰好是前线所在的位置。他以为是皇上不想走漏风声,这才叫自己亲自去的。
如今,回过头来,却发现,皇上这是刻意在支开他。
可是为什么呢?
自己哪里做的不合适吗?
是什么样的事情,叫皇上不打算叫他知道?
他的心里有些烦乱,也有些委屈。
四爷见方长青将资料都收拾出来了,就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坐吧。朕有话要说。”
方长青沉默的坐下,一时间还真是觉得天威难测。
四爷示意吴春来上茶,然后才看着方长青道:“这几天,朕是有意要支开你的。”
方长青愕然。对方如此坦然,倒叫他不知道如何往下接话了。
四爷摆摆手:“这事本与你不相干,不叫你知道是为了你好。”
方长青是世家出身,他骨子里就带着维护世家利益的因子。叫他知道了,不透露消息,就是背叛家族。一旦透露消息,就是背叛君主。
与其两难选择,倒不如一开始就不知道。
等方长青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出去了,林雨桐才从里间出来,“您这是干嘛?过些日子他自然就知道了。现在这么模棱两可的话,他回去稍一琢磨,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要说就就说,要不说就别说,这么半遮半掩的,面上不叫人知道,可却非要暗示的人家猜不出来都不行。叫人琢磨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四爷将林雨桐往外推:“乖!回去给孩子喂奶吧。咱不费这脑子,你琢磨的累,爷解释的也辛苦。听话!”
嘛意思?咋到现在了,还瞧不起人!
第563章 寒门贵子(117)二更
而吕府的大门前,来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马车才一停下来,吕府的门子就跑了下来,“贵客且慢着下车,我家主人明儿要早朝,因为今儿早早的就歇下了。不能见客。若是有名帖,交给小的就好,贵客请回。”
车辕上驾车的汉子,看了那门子一眼,然后撩开车帘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里面一个老者的声音传出来,“将这个牌子给他,他家主子会见老夫的。”
那汉子应了一声,回身就给了门子一个乌黑的木牌,上面写着一个古体的‘王’字。
“请稍等。”门子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拿给管家看看,也省的怠慢了贵客。
等牌子一层层的传到吕恒的手里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刻钟了。
吕恒摸着手里的牌子,无奈的摇摇头,面上露出几分苦笑:“这些人啊,永远都……罢了!罢了!谁叫老夫当年欠了人家的人情呢。请进来吧。”
而他自己则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等那老者走了进来,吕恒才挥手,将人都打发了。
“坐吧!”吕恒起身,去一边拿了茶具,“多年不见了,平遥兄身体看着还是这么硬朗。”
进来的人正是住在白家别院的老者,王平遥。
“不中用了。”王平遥摇摇头,“早已经不是当年跟吕兄游学时候了。”
吕恒就一笑:“那是时候二十岁的人,如今都七十了。平遥兄一张口就是二十岁时候的事,可见您这心还真是一点都没老啊。”
王平遥哈哈一笑:“吕兄也是愈老弥坚,如今贵为宰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在下这一介布衣,又是垂垂老朽,还怕吕兄不认这故友呢。”
吕恒摇摇头:“老兄的恭维,可是叫在下心惊胆颤啊。”他含笑说着,就递了一杯茶过去,“尝尝!味道如何?”
王平遥捧着茶,闻了闻,然后抿了一口,在嘴里转了转,才慢慢的咽下去,然后双眼就亮了:“这真是好茶!竟是生平仅见的好茶。”
“当真是好茶?”吕恒挑眉问道。
王平遥又喝了一口,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毫不犹豫的点头,“确实是好茶。”
吕恒又给他斟了一杯过去,“觉得跟王家的茶比起来,滋味如何?”
世家传承下来的东西,每一家都有些珍藏。例如王家的茶,那是出了名的好。也只有在王家的主宅,才能喝到那么正宗的好茶。
要不是吕恒手里的茶确实不错,否则,他这么问,是极为失礼的。
王平遥点点头:“没想到吕家还有这样的绝品,真是大开眼界。”他赞了一声,但今儿他却不是为了喝茶而来的,也没有心情跟他在这里评茶论茶品茶。于是,将茶杯放下,“吕兄,今儿在下冒昧前来……”
吕恒却举起茶杯,“老兄,您知道这茶是哪来的吗?”
王平遥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围着个茶说的没完没了了。还让不让人说话?这也太不给面子了。他心里不高兴,但到底世家的涵养,叫他说不出恶言来。只得先打住话题,看向吕恒。
吕恒却重新给王平遥斟了一杯:“您再品品。这茶啊,这是皇后娘娘亲自种的,亲手采的,亲手炒制的。我这里也就只得了二两。”
王平遥端着杯子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重新闭上眼睛,慢慢的品咄。茶香袅袅,平和而安详。他此刻终于明白吕恒要说什么了。
既然皇后能做出这样的茶来,那么她还是一个粗鄙的人吗?
真正懂茶道的,都是世家中那些雅人。绝对跟粗俗不沾边。
既然皇后不粗鄙,那么皇上就绝不是他们认知里的放牛娃。
吕恒刚才问,这茶比之王家的如何。其实,他哪里是比较不出来,分明就是想告诉他,人家比王家强。
这不过是顾着世家的面子,顾着他的面子,没把这话给撂在他脸上罢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当初预想的计划应该已经完成了才对。这位大清的皇帝既然能看懂自己的意图,又为什么迟迟没有动静呢?
他的心微微有些不安了起来。
看着吕恒专注的品着茶,王平遥抬起眼,还是道:“吕兄啊,我这次来,你可以当做私交的拜访,也可以看做了公事。你如今是大清的第一辅政之臣,在下找你,这总没错吧。”
吕恒抬起眼:“那平遥兄又要跟本官谈什么呢?”
王平遥向后一靠。低声道:“世家可在大清的隶属之下,但是……”
吕恒摆摆手:“平遥兄啊,这但是还是算了。您到现在还没琢磨过味来吗?之前呢,世家和天子共天下。帝王可亡,世家不灭。朝堂上站着的都是世家推荐的子弟。后来呢,科举兴起,帝王不再靠着世家来治理天下了。世家子弟出仕为官的越来越少了。而世家,只能盘踞在那么点地盘上,经营自己的势力。平遥兄啊,如今的世家,哪里还是世家,哪里还有世家的风采。不过是传承久远,自命不凡的山大王罢了。昔日的世家,上能辅佐君王,下能安抚庶民。如今的世家呢,已经成了君王和黎民心里的毒草……”
“住口!”王平遥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吕恒,别忘了,吕家也算是世家。”
吕恒耻笑一声。在自己发迹以前,饭都快要吃不起的世家算什么世家。要是守着没落世家的身份不科举,不出仕,吕家早就不存在了,自己早就饿死了。
他无所谓的笑笑:“好!咱们不说自己,只说别人。开了科举,有了寒门举子。这些人可比只会跟帝王讨价还价的世家好用多了。所以,舍不下身份的世家子,就只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徘徊。一如我跟平遥兄。当年才华横溢的平遥兄蹉跎了一生。我历经两朝,却依旧显赫。这就是差别。”
“慢慢的,君王们就更加想不起世家了。文有仕子,武有勋贵。掣肘皇权的世家被抛弃了。再然后,君王们连丞相这个职位都嫌弃了,因为他分割了皇权。于是,有了内阁。”
吕恒说到这里,就是一笑:“平遥兄啊,这么说你明白吧。您要是还是将世家看做是能与天子共天下的世家,我劝你一句,在皇上还没有清算以前,找个深山避世而居吧。你的条件,皇上别说答应了,听都不会多听一句。”
一味的在暗处汲汲营营的算计,却没有冲锋陷阵的勇气。他们觉得自己了不起,能在棋盘上摆出精妙的棋局,可是怎么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直接掀翻棋盘的人。
真是窝在小地方窝的时间久了,眼界和格局,就真的小了。
小的叫人想发笑。
王平遥感觉到了吕恒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屑和傲慢,脸气的通红,一伸手,将桌上的茶具拂了下去。
顿时,屋里传来清脆的瓷器落地的声音。
吕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平遥兄,这些话您听着不顺耳,但若不是曾经欠了老兄的人情,我是不会说这番话的。您要是听劝,就写一封投诚的书信来,我可以代为转交。要是不听劝,那么我也言尽于此。老兄请自便吧。”
“好!很好!”王平遥转身朝外走,“我就不信,世家不会有往日的荣光。”
帘子撩开,王平遥跟方长青走了个面对面。
方长青鞠躬行礼,王平遥冷哼一声:“你也是世家子弟,规矩呢?在门外偷听,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这话叫方长青有些尴尬。吕恒是自己的老师,在吕府,他从来都是来去自由。家里没有他不能见的人,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这跟规矩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再说了,就算不是世家子弟,人家该规矩的人家还是挺规矩的。
不是早几百年那种,除了世家,就都是粗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