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去林雨枝就埋怨:“干啥不要?咱不要,你妈还不得借给娘家的侄儿。”
曹经就说她:“咱自己的够,我爸我妈攒了一辈子的钱,但其实那折子上真没多少。”
有一千没?
绝对没有!
自家老子就不是那种一个劲往回搂的人。小便宜有占厂里的,但那都属于大家拿他才拿的那种。大事上绝对没有伸手。因此,老两口存的钱真不多。
林雨枝翻出自家的存折:“你当咱们有多少?”她翻开折子给他看:“四千多点,还不到五千。”
那这也足够用了。
可着多少钱办多少事呗,以后再说以后的话。
林雨枝就犹豫:“要不,我找我姐再借点,咱们要盖就盖个三层的。一楼是门面,二楼和三楼住人。咱们有俩儿子呢!我的意思,可着地方一层盖两套两居室或是三居室的房子,二楼咱们和爸妈住,三楼给俩孩子留着。一次性就到位了。”
曹经就说:“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再说,你爸你妈那边怎么办?愿意回村吗?老爷子老太太即便愿意回去,你哥哥嫂子怕是都不乐意。怎么安置?说来说去还是得用钱。咱家的钱是有数的,这次拿不出来多少,估计还得你姐管。咱们就别添乱了。”
林雨桐坐在锅炉房门口,不住的摇着扇子。
林爹林妈也不言语,只林大嫂哭的什么似的:“咱们都干了这么多年了,说撵走就撵走,一点人情也没有。往常我给她们搓背都是不要钱的,谁知道翻脸不认人。”
林雨柱就斥道:“你闭嘴吧!别说临时工了,没听说嘛,就是正式工,说裁也裁了。不叫住就不住,不住这里咱们也饿不死。弄个卖菜的摊子,一天挣的也比干这个多的多。”
这话倒也没错。林雨桐不由得看了林雨柱一眼,就说:“哥,你要真这么想,那正好,我叫因瑱回去想想法子去。他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说是如今管南门外那个农贸市场呢。”
“新盖的那个?”林大嫂也不哭了,赶紧问了一句。
“嗯!”林雨桐点头,那地方离这里不远,两站路。繁华的很,里面的门市不卖,但是朝外出租。这个时候的租金,一个摊位一个月也才几十块钱。她就说:“我先给垫付一年的租金,那地方主要是搞蔬菜水果批发的。人家能赚钱,没道理咱们没的赚。每个铺面也都是内外两间,里面能住人,外面能做生意。”
孩子要上学,林大哥林大嫂带着孩子肯定是要留在城里的。而老两口怎么办?
林雨桐就说:“我那作坊,交给别人看着我也不放心,后院收拾一间小仓库出来拾掇拾掇,不行就叫爸妈先住那边。”
也就是老两口的生活,以后她管。
但是俩老人不愿意:“我们回村去。”没道理有儿子叫闺女管他们老的,便说:“你哥你嫂子在这边卖货,我们回去收货。咱村自己人种的菜都不成规模,一家一点给点钱也就卖了。弄辆三轮,一天拉一回货都行。咱家还有地,自家地里种上,卖的还都是高价。”
林家住在乡下,但却离城不远。开车半个多小时就算是进了城区了。城区再发展下去,以后只怕会通公交车,再过二三十年,也会扩建到城区里面。种菜往城里卖,其实也行。
林雨桐到底是给垫付了六百多块钱的租金,然后又给了五百的本钱,再加上她们刚领的工资,卖菜的营生又不需要很大的成本,这些钱足够了。
如今夏菜还没下去,村里家家户户的都种着菜的。林家收购,先给货后给钱。乡里乡亲的无所谓。就是村里的人自家的菜没熟,去自家地里摘点菜也是常有的事,不是很计较这个。
而林家的生意,其实跟在没本钱的情况下开张是一个意思。
那地方是农副产品批发市场,家里需要的油盐酱醋菜肉的都能在那地方买到。而且比小商贩卖的要便宜一些。附近的人买菜都去那地方,宁愿多跑两站路。
平时都是因家老太太早起去买菜的,周末的时候,或是因唯或是因何的,跟着老太太去,就是为了多拿点东西。每到周末,家里都会改善伙食,包个饺子,烙个馅饼之类的。因着家里几乎天天不断肉,几个孩子如今倒是不馋肉了。一说包饺子,这个说要吃韭菜的,那个说要吃莲菜的,因果爱吃茴香的。
所以,这主要是奔着蔬菜来的。
到了地方,因唯就瞧呢,说我舅舅舅妈的店也不知道在哪。
老太太就说:“别想着去占人家的便宜。”
因唯赶紧道:“我不是想占便宜,我是想知道地方,下次来的时候绕着走。”
反正是不喜欢她舅妈。把老太太逗的不行,朝里指了指:“看见没,就是那儿……位置挺好的,正对着大门,那一片的铺面最红火。”
因唯就远远的看过去,可走路的时候,果真就绕过那地方,转到后一排去了。可打那一排口子过的时候,还能听到自家舅妈的声音,跟人家正说话呢。
“这不是张大姐吗?昨儿晚上我瞧见你捡了不少老黄瓜,今儿怎么还来……看错了……错不了,肯定是你……我瞧见你了,你穿着工服,提着篮子,你家篮子的底下还写着一个张字,再错不了的……你还不好意思……捡菜又不丢人……回头你别捡了……我家剩下的烂菜一天没有十斤也有八斤的,我家也都不吃这玩意……其实我都没好意思说,昨儿你捡的就是我刚扔的……你看这事闹的……剩菜我给你留着,别去垃圾那里翻腾了……”
“哎呦!王大妈,您怎么也来了?您那儿媳妇可是描眉画眼的,那可是有钱人……看着这,怎么还买这种老茄子呢?不好吃的!您瞧瞧,我这边的嫩生生的,多鲜亮。来点?不贵!一毛两斤呢。有钱就吃点好的,别整那一毛二十斤的烂菜……什么?晒菜干呢就得找老菜?那您这是哄我呢,什么都是嫩了好吃!”
“嗳李大爷,您看看我,我刚才是真没看见您,您可别见怪?您这是一个人来的?不是吧……哦……知道了知道了……肯定是跟我王大妈一起来的!您说说您,跟着我王大妈来了,也不舍得花几个钱买点好菜,难怪我王家大哥大嫂不同意您跟我王大妈的事……这么抠门的老头子可不招人待见。您说您,到了这把年纪了,要是不图几个钱,谁跟你干什么?我这人说话直,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您可千万别见怪!真是为您好的……”
这腔调,把因唯吓的拉着老太太就走,“以后离我舅妈远点,她这么能做生意?”
人都被她得罪完了。
老太太叹气:“如今咱们厂的人,那都是下等人喽。得罪了就得罪了,等闲也没几个吃的起好菜的。人家也不靠着咱们厂的人讨生活,何必给好脸。”
这话听着叫人觉得心酸,这是物伤其类了。
因唯没来由的想到自家老妈说过的话:话出口之前,在心里滚三遍再出口。
她以前觉得这么做人太小心,但其实现在想来,还是有些道理的。这菜市场路过的,不止自家奶奶,还有很多人,如今厂里的效益都普遍不好,便是那日子过的好的,谁家还没个亲的故的家里过的艰难的。这话听在耳朵里,谁能舒服?
祖孙俩买菜回来,老太太心情明显不好。
因唯才跟她妈嘀咕:“……舅妈怎么那样!那能做生意吗?人都得罪完了。”
这叫不积口德。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别跟着她学,由着她去吧。”
她就是那么一人,你说了她,原本是提醒她为她好的,可这话说的再好,人家也不乐意听,反倒是得罪了她。
帮他们立业了,也算是尽心了。剩下的日子,谁能替谁过?
各自过各自的罢了。
等孩子们迎来了暑假,两小的考上了纺织附中,四爷就把几个送到游泳馆学游泳去了。
大的带着小的,来回做公交车,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家里又有老人在的,便是孩子们在家,也有人照看吃喝,林雨桐也就不急着往回跑了。
天一热,其实卤肉的生意多少是受一些影响的。这天热,没有冷藏的设备,吃的就容易变质。冬天的时候,便是当天的货没出完,也没事。但如今这夏天,进货的都是宁肯少不敢多。哪怕夏天的销量其实该更好,但因为如今跟以后大不同,那不是谁家都有冰箱冰柜的。
林雨桐呢,也叫尽量少出货,保证最低的标准量就足够了。
两人如今着急的是,怎么着才能赶紧弄钱来,要是厂房赶在秋里再不动工,冬天就更不成了。这一晃,又是半年得过去。
以前的因瑱,接触的人群有限。对外的名号,基本跟不靠谱挂钩的。所以,想凭空弄钱干点什么,显然不合适。
怎么办呢?
两人想了个办法,在报纸上登广告,给娘娘牌卤肉找代理商。
如今这么做,是筹集资金比较靠谱的办法。这要做区域的代理商,就得先交一部分费用。不多,一共五个城区,一个城区一年的代理费一万元整。
有这五万块,加上这段时间自家攒的,简单的厂房能盖起来,要是顺利的话,真空包装机器,也能弄来。
如今私企在报纸上打广告的还不多,花了两千块钱的广告费,找来了两位代理商。这两人都很霸气,都想一个人全城代理。
那这不行。协商了半天,叫祁山的这个,代理了三个区,另一个叫李海的,代理了两个区,特别顺利的将代理权给让出去了。
其实这么着,自家是省心了。只管生产,保质保量,那边定时定点来拉,省了大劲了。自家一下子把钱归拢了起来,然后就是跑工地。要么用农村自己组建的那种建筑队,要么用城里的建筑公司。建筑公司如今的境况也不好,都是公对公的,给一些国企甚至政府干活之后,拖延着钱款一直不到位不给。工人也发不了工资。现成的工程队,工程车都能带出来,只要说给现钱,价钱要的低就不说了,加班加点的干,只盼着赶紧把活赶出来,好拿到钱,一家人的日子才好往前过。
砖瓦都是用的农村土窑自己烧制的砖瓦,肯定是不那么结实,但四爷和林雨桐也没想着就盖多结实,能撑五年,就足够了。
不是很追求质量,处处都想着凑活,结果就是省钱和快。
等孩子们秋季开学了,那边就竣工了。满打满算,也不过才花了三万二千块钱而已。
而四爷呢,又去食品厂。这回是私下里找人,干啥呢?
买旧设备。
钱不多了,旧的还能凑活。
可这旧的也不是说有就有的。怎么办呢?四爷找食品厂,就是以前合作销罐头的那一家。因着按照四爷的法子,厂里的效益虽不说多好吧,但总体还过的去,厂里的职工能发八成的工资,要是赶上旺季,还能发放全额的。这就算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
四爷这回找人,就是要买旧的,人家用‘报废’的。话是那么说的:“只要找到货,两千块钱的回扣。”
这个厂长不过是个小厂的厂长,他自己兜里能有多少钱?
这两千在他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钱是能装到自己兜里的钱,能不心动了。紧跟着又想:“厂里的设备也确实是……老旧的很了。”
当时到他们手里的时候就是二手的!据说是从上海还是哪里的大厂淘汰下来的。因是集体企业,人家那时候说是支援三线,反正就是那么一种名义,没要钱把设备拉回来了。没掏钱的家当,如今好歹还能卖一个二手的价呢。入了秋了,马上就是中秋了。这月饼今年光是给政府企业福利订购的,就不是小数目。有这笔钱入账,换设备很容易。
然后没两天,眼看到了要紧的时候了,得提前准备月饼了,结果厂里的烤箱搅拌机等等的东西,频繁的出现故障。
工人们都抱怨,这破东西早该换了。
检修工一脸的莫测站在哪里,不知道怎么鼓捣的,反正鼓捣了一天还没鼓捣好,只说坏了,修不好了。
厂长又假模假样的去找其他厂的师傅叫看看,一个个的喝的迷迷瞪瞪的,连连摇头:“什么样儿了都!这还怎么修?本来就是二手的东西,这玩意如今都该进博物馆了吧。”
反正就是用不成了。
设备不换都不行。厂长还特别有能为的保证:“……放心,这东西到咱们手里的时候咱们没花一分钱,如今从咱们手上走,谁想白拿可不成。”
下面的人就笑,嘻嘻哈哈的。还夸厂长,直说他为厂里谋福利了云云。
四爷呢,也是没正儿八经的见过这设备,今儿一看,当真是破的可以了。不过好在,他自己会拾掇。反正就是看着糟心,但用确实还能用的家当。
现如今这条件,只能这样了。
花了五千块钱,买了一套老旧的,能做点心的家伙什。
紧跟着,这就能开工了。
别看家伙不怎么样,但做的点心绝对不是一般世面上的点心。打的招牌便是娘娘牌宫廷御品,走的是精品路线。
用的包装,也极为精致,是在家具店定做的食盒。做好了第一批,趁着总局和省里的工作组在的时机,他叫了几个人,提着食盒直接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气氛紧张,葛秋成脸黑如锅底。见来的是自家厂的人,里面还有小食堂打杂的俩小子,便也没问。然后这些食盒,就放在了桌子上了。
开会陷入了僵局,这位工作组的姜组长就笑:“行了,大家也都饿了。既然葛厂长叫准备了,咱们就先吃吧。吃完了咱们再谈。”
食盒打开,他不由的‘咦’了一声。
就见朱红的食盒里放着小巧的白瓷小碟子小碗,瓷器里摆着形状各异的糕点。而这些糕点,又被透明的塑料薄膜封存在里面。见食盒便上又一个小塑料袋,袋里有小巧的叉子筷子,他就撕了包装袋,然后取了叉子将碟子上的塑料膜戳开,轻轻的扒拉到一边,见那点心白的几乎透亮,里面的红色瓤子若隐若现,端是可爱。想要叉子叉来吃,都觉得会毁了这份美感。便用筷子夹起来一块尝了尝,眼前不由的一亮。跟一般的点心真不一样,一般的点心都是酥皮,里面的嚷多是五仁的,不像是这个,松松软软的,到嘴里又软又糯,不会过分的甜,也不会过分的油,就是清爽舒服。
“都尝尝!”他热情的做示范:“真挺好吃的。”
食盒本就小巧,圆圆的跟个大碗差不多,里面的东西也是不多,但好东西真不在多。
等吃完了,白瓷碟子露出来几个极有韵味的字来——娘娘牌宫廷御品。
不管是什么内容吧,但这几个字着实写的好,他将这当做术法作品看的,结果把碟子一拿起来,边上的人就说:“碟子底下还有字。”
他反过来,只见上面三行字。
第一行写着:雨桐食品有限公司。
第二行写着:订购电话×××××××。
第三行就是公司具体的地址了。
他不由的失笑:“广告做到这里来了?想不到厂里还有这样的能人!这雨桐食品公司……娘娘牌……谁叫雨桐……”
一般都是小林小林的叫,有些亲近的还叫桐桐,但具体的大名是不是叫林雨桐,厂里知道的不多。不过曹海是知道的,知道雨桐是林雨桐。
而别人就算不知道林雨桐,也知道娘娘牌,试问,谁没吃过娘娘牌的卤肉。
一个工作组的就提醒姜组长:“您忘了,第一天来,您还夸一厂的小厨房那卤肉呢。人家师傅就跟您说了,是娘娘牌的。”
哦!想起来了!
葛秋成之前以为是后勤安排的,小食堂就那点人那点本事,就是做的再好,能做出花来?
别人都吃呢,他就没动。结果这会子一说,他才打开了他的食盒,没尝东西,但拿起碟子一看下面便什么都明白了。
因瑱那个小子!真是胆子越发大了。
他的怒火升腾,那边姜组长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忙笑道:“人家也没做什么,请咱们吃了点心,送了这么一个精致的食盒,还有几个都能当艺术品的碟子碗,葛厂长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说着,他就把食盒合上,抿了一口茶:“什么是经济体制改革?”他点了点食盒,“这便是改革。以前,企业的职能简单。只管生产,不管销售。国家给任务,国家给统筹销售。如今,就是要像这家食品公司一样,自己生产,自己销售。不光要把稳的生产出好产品,更得要在销售上下功夫,自己的东西卖出去了这才是利润。我看啊,这个敢把食盒送进来的人,便是最好的销售人才。厂里凡是这样的人才,别说往出裁了,就是花费再大的代价,我也是要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