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就说:“林军长用兵,以诡诈著称……”
诡诈的前提,那便是料敌先机。
不能不说,林雨桐刚才的理由,确实是成立的,很少有人能把细节注意到这个份上。
她这哪里是虎妞,不知道多少人被这虎实劲给蒙住了。
四爷听两人说话,嘴角翘了翘,他敢保证,桐桐绝对没数对方干了什么的数目。她没数,大家都没数。可她说她数了,还说的有鼻子有眼,有零有整的,别说听的人了,就是那个被逮住的,这会子也不敢说桐桐说的不对。
这才是真正的诡诈。
林雨桐笑了笑:“栽了就是栽了,不管是栽在谁手里的。区别也不大。”她好整以暇的坐回去,“说说吧!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黑狗皱眉:“只凭着我捡东西的破绽,就断定我是特务……未免太武断。”
“那我要说,我是盯着送密信的人,才顺便逮到你的。这么说,你能觉得好过点吗?”林雨桐的话才一落,那边就蹭一下的站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林雨桐看他:“你是觉得那个人资历更老,还是手段更高明?”
黑狗慢慢的坐下:“你诈我?”
“我不用诈你。”林雨桐不屑的撇撇嘴:“在你们这一条线上,你是最无关紧要的一环。再说了,从你这里,我知道,我也不可能获得更多的讯息。因为你比我知道的还少,你压根就不知道给你传递消息的人到底是谁。高?矮?胖?瘦?男?女?老?壮?”林雨桐说一个字停顿一下,然后盯着他的表情看。在说到矮瘦女壮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瞳孔微微的缩了一下,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你的反应告诉我,你出于好奇,反跟踪过叫你传递密信的人。你知道她是个个子不高有些瘦弱的而且年纪不算大的女人,对吗?”
黑狗的眼里就闪过一丝惊恐,然后他迅速的闭上眼睛。
林雨桐起身,靠在桌子上:“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闭上眼睛,我就无法从你的眼里看出讯息。这么做也对!但是你的反应却告诉我,我之前猜的都是对的!你知道叫你传递信息的人大致的特征,但是你没看见过她的脸,更不知道她到底是一个什么身份。可我比较好奇的是,你这个新上级来了不足一年的时间……”说着,她晃了晃手里的记账本,“这是你的记账本,这上面是你五年以来的账目明细,也就是说,你在她到来之前,就潜伏在这一带。你一直没有被发现,你潜伏的很好。如果你没有被唤醒,那么你就还可以过安稳的日子。我倒是好奇,是什么原因,叫你甘愿冒险的。或者你觉得,你们的领袖,还能有反攻大陆的一天?”
黑狗的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日子过的哪怕不舒坦,也没人想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可是……不动,则是个死。蝼蚁尚且偷生,我想活着,就不得不动……”
很好!只要肯张嘴就好。
林雨桐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为什么不动就是个死。以你接受过的训练来说,保不住自己的一条命吗?”
黑狗这次真的信林雨桐是外行了:“你果然不是受过什么专门训练的人。家有家法,行有行规。我们这样的人,一旦入了门,那就生是门里的人,死是门里的鬼。更何况……我……”
林雨桐看他的眼睛,那一瞬间,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柔软。她马上明白了:“当年,你的家人,是不是跟着JIANG 走了……”
黑狗先是闭上嘴,继而就明白了,自己的反应恰好说明,人家猜对了。
林雨桐笑:“干你们这一行的,没有笨蛋。你应该也想到了,要么你配合,要么我就把你的照片公布出去,顺便再给你带上大红花。那么你猜,你的家人,在那边能平安吗?”
是的!怕的就是这个。只要自己叛变的消息传回去,家里人会遭遇什么呢?
不敢想象。
他咬紧牙关:“你想知道什么?”
“只要是你知道的,我都想知道。”林雨桐坐回座位上,好整以暇。
门外,好几个人一起做笔录,但都没有现身。
黑狗深吸一口气,然后有些颓然的轻笑一声:“我都不知道从哪说起了。”
“姓名,年龄,性别,代号,哪里人士?家里还有什么人?为谁效命?潜伏了多长时间,接到过什么指令?你们的联系联络办法?等等等等。”林雨桐摊手,“就这些,也没多难。”
姓名?
差点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苟旺,代号黑狗,绰号黑狗。”说着,他自嘲的一笑。
绰号有时候能代替名字,很多人说起绰号,大家知道,但却未必有几个人记得他的真实姓名。这种事比较常见。但用代号做绰号……这就是一层伪装,便于隐蔽。就算是知道了有代号为黑狗的特务,也不会把这种绰号叫黑狗的人列在其中。兵法上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用的很是自如。
“今年四十五,江北余姚人士。家里还有父母兄弟另有妻子儿子,不过都不在大陆……这么些年……也早不知道是死是活,过的怎么样了……我是JUN统江北站行动科的副科长,解放前……不是,是撤退前,奉命潜伏下来了。没有具体的行动,也不知道跟我一起的还有什么人。唯一接到的指令就是潜伏,蛰伏,等待被唤醒。这么多年来,我像是被人遗忘了。连我自己,差点都忘了我是什么人了。”说着,他就深吸一口气,“直到大半年前,也就是刚过完年之后,还没出正月十五呢……我记得那天挺冷的,晚上我也睡的早。大约是过了十点,有人敲门,三长两短,我这才惊醒,这是有人找来了。我开了门,门外没人,只有一个布包放在门口。捡起来,里面放着一颗子弹,还有三根金条。”他嗤了一声,“这是一道选择题。我选择不听从召唤,那么,子弹就归我乐了。我知道,他们有能力叫我死,也能力叫我的家人生不如死。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听从召唤,这三根金条就是报酬。”
可如今这世道,你拿着金条都得偷偷摸摸藏着的世道。拿它也买不了东西,还得提心吊胆,算是最没用的东西了。
“扔下来这么多年,跟个孤魂野鬼似的。没人管没人问的,早些年为了D国的心……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一句笑话。我不想叫人想起我,对家里人来说,叫他们知道我死了,许是日子还会好过一些。”
林雨桐很有耐心,听他絮絮叨叨的说一些看似废话的话。
其实要认真分析,这里面有很多信息透漏出来。
比如,张雪娇是怎么知道有黑狗这么一号人物的,还知道联络方式。是张雪娇本来就知道呢,还是有更上级的人讲黑狗的消息给的张雪娇。如果这个人有黑狗的信息,那么他手里是不是捏着很多个像是黑狗这样的人呢。
她一边听着一边寻思着,好在黑狗并没有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多发感慨,很快说到了正题:“虽然不得不动,但动了我却也不甘心。收到子弹和金条的第三天,刚过了正月十五,我就到了当初设置的死信箱,将我的答复放在了里面。然后我差不多白天都守在死信箱的附近,晚上才打扫厕所。对外的说法,就是白天打扫,一是不方便,容易碰到人,二是味儿不好。如此,都以为我是关门在家睡觉,也没人怀疑过。我就猫在死信箱的附近,那里,我熟悉。毕竟这么多年了,哪里是死角我早就找好了。我猫着,果然就看到了不怎么熟悉周围环境的那个又矮又瘦年纪又不算大的女人……我等了一个月,才等到她。她还是对周围非常陌生,我知道,她的身份一定多有不便,而且住的地方离我的死信箱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这些推测,都对!
“你知道她的代号吗?”林雨桐问道。
黑狗舔了舔嘴唇,然后点头:“真人我没见过,也对不上号,不知道从我那里取走回复的是不是她……我只知道,唤醒我的人是雪狐,她取走了我的回复之后,要取信与我,得留下她的字号,我知道,她是雪狐。”
“雪狐?”林雨桐敲了敲桌子,“你之前的反应告诉我,潜意识里,你觉得我不可能抓住雪狐……怎么?雪狐很有名气吗?”
黑狗耸耸肩膀:“算是吧!算是很有名气。你不在这一行里,你自然不知道,雪狐是受过多次表彰的人……”
这个还真不知道。
“那你觉得,雪狐这样的级别,她有上级吗?”林雨桐这么问。
黑狗摇头:“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
“那这次,她给你下达了什么指令,或者说,她叫你传达什么信息。”林雨桐起身问道。
黑狗沉声道:“她叫我给东北云溪莽北镇去一封信,信里放一张白纸就好。”
“莽北镇什么地方,收信人是谁?”林雨桐稳的更详细一些。
黑狗却摇头:“就这些,没有更详细的信息。”
为了不出错,林雨桐还专门问清楚了这要写的地址上的每一个字的写法。
问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叫人看好黑狗,叫他也想想,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并没有苛待他。
出来之后,赵平就说:“要是我没记错,东北并没有一个叫云溪的地方……”
要是没有云溪,就不可能有云溪辖下的莽北。
因着林雨桐问的详细,音没听错,字也没写错,那就是真没有了。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邮局内部有他们的人。这个人是谁,张雪娇只怕不知道,黑狗也不知道。
但很显然,这一串,都是靠着张雪娇而串起来的。
林雨桐重新返回去问黑狗:“信你寄了吗?”
“还没有!”黑狗仰起头,“我……真没干过对不起你们的事……”
那你就写一份更详细的报告。
林雨桐出来,几个人去了会议室,苗家富就说:“不如按照黑狗说的地址,先把信寄出去……”
可行!
看看后续的结果再说。
这封信投递出去,自然会有结果回来。
风平浪静的又过了大半夜月,这天,天挺冷的,雪花细碎的飘着。办公室大门紧闭,门口挂着厚厚的门帘子,屋子里没暖气,中间放着一个铁皮炉子,是用废旧的油桶改成的。钢炭在炉子里烧着,蓝色的火焰从水壶底下窜出来,不大工夫,壶里的水就咕嘟咕嘟的溢出来,屋里热气蒸腾。穿着小棉袄在这屋里都有点热了,将扣子解开。露出里面的绒衣或是毛衣来。
张雪娇里面穿着荷叶领的白衬衫,衬衫外面套着鹅黄的毛衣,荷叶的领子翻在外面。毛衣的外面又套了一件嫩绿的毛马甲,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裤子,穿在身上,线是线,条是条的。她过来提起水壶添了热水,又帮林雨桐也添了一杯:“还别说,我就瞅着你身上的衣服好看。”
林雨桐穿着劳动布的裤子改成的背带棉裤,不用穿着秋裤套棉裤,棉裤上面再套上外裤。穿的时候方便。而上面也是一样,一件非常紧身的对襟小棉袄。出门就穿军装的棉大衣,进门大衣脱了,里面的小棉袄刚刚好的厚度。
张雪娇的衣服属于流行的穿法,可那并不舒服。的确良的衬衫冬天穿在里面,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的确凉了。
林雨桐知道她没话找话,她就跟她这么虚应着:“棉袄里面用老粗布,多捶洗几遍再用,不硬也不膈人,早上起来穿的时候挨着身子不觉得凉。”
张雪娇抱着杯子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还问林雨桐在哪里能淘换到老粗布。
这边说着话,那边却盯着端着杯子的手看了好几次。
林雨桐发现,她看的不是手,而是手腕上的手表。
不停的看时间,那就是说她在等什么人或者等什么事的发生?
还没想明白呢,外面就有人喊了:“张大姐,有你的包裹。”
邮局的包裹?
张雪娇放下杯子就出去了,还跟林雨桐笑:“我那老同事寄的腊肉来了。”
林雨桐就起身:“我帮你搬。”
张雪娇还没来得及说一句不用,林雨桐已经出去了。
包裹果然很大,得有蛇皮袋子那么大的白布包,林雨桐帮着直接拎到办公室。
看来,那份信寄出去的效果,就是这一袋子的东西了。
东西是真的,只怕传递的情报也是真的。
外包装林雨桐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看来猫腻,这是在里面了。
她就从抽屉里取了剪刀出来:“能分给我们家多少?”
张雪娇就笑:“给我们意思的留点,剩下的都给你都行。”
“行!钱我回头给你。”林雨桐就帮着把布袋子上的绳子给剪开了。
里面是什么东西,暂时看不出来,是用报纸裹着的。
张雪娇动手,一件一件的取出来,然后把报纸像是随意的放在了一边。
林雨桐用余光瞄向了那些报纸,就道:“我去问小江把我的布包腾出来没有,要不然没地方放。”
小江就是那晚和铁蛋陪林雨桐和苗家富抓黑狗的小伙子,他被苗家富特意调到门房,其实就是为了林雨桐用人的时候好招呼的。平时她也偶尔给小江带点吃的或是别的,叫人看着,来往算是亲密,偶尔有事叫他,大家也不觉得突兀。
林雨桐撩开门帘,然后朝十几米远的门房喊了一声:“小江,把我的布包拿来。”
小江应了一声就明白了,他利索的跑过来,手里拿着布包,却喊张雪娇:“张主任,门房刚接到电话,计主任叫人马上过去一趟,事挺急的。”
张雪娇的手一顿:“这……”
“等你回来再分……”林雨桐就说她:“赶紧去吧,计主任如今这脾气可不好……”
张雪娇只得起身:“那你先别动,我怕里面夹着信。”
林雨桐应着,才把张雪娇打发走了。
人一出去,小江就看那报纸,林雨桐摇头,然后就说:“……对象的事,你得抓紧。你妈上次还专门找到家委会,说的就是你的婚事。说是家里介绍的你不愿意。既然不愿意,就得自己去找个情投意合的……”正说着呢,门帘子猛地掀起来,张雪娇冲了进来,见这两人果然没动,在另一边的椅子边站着,说话。
林雨桐还满脸的疑惑:“忘了带什么了?”
张雪娇指了指办公桌上的笔记本:“忘了带本子和笔了。”
见领导嘛,随时带着本子和笔做记录,这是基本的态度。大家如今都这样。
林雨桐就笑了笑,继续去跟小江说话:“……咱们厂的年轻姑娘我瞧着都挺好,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
张雪娇对着小江笑笑,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这才出去了。
林雨桐跟小江两人,抓紧把每一份报纸的报头都看了一遍,记下来,一切归于原位。林雨桐这才打发小江走了。
张雪娇回来的时候,林雨桐正在折腾炉子:“太热了,我加点炭把炉子下面封住吧。”
“也好!”张雪娇应着,看着跟走的时候没什么变化的东西,心才放下了。还打趣林雨桐:“怎么也想起做媒了。”
“吓唬孩子呢。”林雨桐就说:“省的他妈老是找来,一坐就是半天,恨不能把他家祖宗八辈的苦难史都拿出来。”说着又问,“计主任叫你干啥?有什么新的指示精神?”
张雪娇摆手:“没福利的事,想听咱们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