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非要跟着四爷,常思云除了觉得自家闺女脸皮厚,还真没法说啥。
未婚小夫妻想单独出去,大垚本来想跟着的话也没法说出口了。
林雨桐一是要急着找人,二是饿了,这一直没单独呆在一起的机会,偷吃都不行。客栈那饭食,他们觉得香,对林雨桐和四爷来说,可以用难以下咽来形容了。从昨儿到今天,真饿了。
两人边走偷摸着边吃,一路踅摸到军营跟前。
远远的,听见里面操练的声音。门口有岗哨。见有个挑着菜担子的人过去了,两人就跟过去。近前了,就听到那买菜的说:“……都是家里今年种的,实在是没法了,才想着出来换几个钱。想着你们这么多人吃饭,就给送来了,看着给几个就行。”
这站岗的战士好像摇头呢,那卖菜的就拿着白菜不停的往前塞。
之前没注意,这么一推让,这菜农的手腕露出一截来一晃而过,林雨桐面色一变,三两步过去,抬腿就是一脚,再一个反手,将这人的胳膊就给拧住了。
可岗哨的枪也指在她的脑袋上了:“干什么呢?”
“枪拿开。”林雨桐就道:“这人是特务。”
“小姑娘,你怎么知道人家是特务啊。”岗哨没动,只是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林百川坐车正要出营区,结果岗哨给拦了,说外面有突发状况。这姑娘这一手他刚才可看了个清楚。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一个照面,就说人家是特务。这岗哨不都没发现异常吗?
这么一问,小姑娘转过身来,抓住这菜农的胳膊抬起来,“卷起他的袖子,看看手腕。”
林百川自己上手,拉着菜农的胳膊,袖子撸起来,胳膊比手白也就罢了,关键是手腕上有个明晃晃的手表印记。
林百川招手,几个哨兵过来,直接将人给押下去了。他这才问林雨桐:“小姑娘,多谢你了。你是谁啊?哪个单位的?或者说是哪里人啊。这件事啊,我们部队会给你的单位或地方政府去信,感谢……”
不等他说完,林雨桐就摆手:“不用谢。我就是过来打听个人。”眼前的这个男人级别不低,出门还配着吉普。想来只要林百川真在省城,应该能打听到。她就问,“您听说过一个叫林百川的吗?”
林百川一愣,上下打量林雨桐:“听过啊!怎么?小姑娘认识他?”
“你能告诉我他在哪?或者,今儿,在哪能见到他?”林雨桐急忙问了一句。
“小姑娘很着急啊?”林百川盯着林雨桐的脸细看,“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林雨桐正要说话,就听见四爷轻咳了一声。
她朝四爷看去,四爷轻轻点头。
林雨桐就了然了,换成她上下的打量林百川,然后也对着林百川笑:“您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这小姑娘,挺有意思的。
“我问你,你是谁?怎么认识林百川的?这么着急找他有事吗?”林百川一边特别有耐心的说着,一边摆手叫人把指着这边的枪挪开了。
林雨桐朝哨兵看了一眼,这才道:“你问我是谁……我只能说我姓林。至于名字嘛,别人叫我虎妞。可虎妞连小名都算不上,那您说我是谁?”
这孩子咋这么逗呢?
周围的几个哨兵连同林百川的警卫都笑了起来,虎妞这名字瞧着还真是名副其实。
林百川却不笑了:“你姓林?你家在哪?”
“三合县……云棋镇……三林屯……”林雨桐问他:“这地方,您听过?”
三合县!云棋镇!三林屯!!!
林百川整个人都愣住了,警卫才说:“师长,老家来人了。”
“你是林家哪一房的?”林百川赶紧道:“你爹叫什么啊?是你爹叫你来的?”
“我是林家三房的,爷爷林奎元,奶奶陈氏。爷爷死于十七年前的山洪,奶奶和娘还有两个哥哥逃出升天,这些年一直生活在三林屯。您问我认识林百川吗?我认识,也不认识。说认识是因为我爹叫林百川。说不认识是因为我跟我爹压根就没见过面,我爹压根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我。您问我找林百川干什么?我告诉你,找他是因为听说他还活着,找他是因为家里祖母年迈,只想见一见儿子。找他是因为我娘在家守了十七年,等了十七年,侍奉婆母抚养子女十七年……”林雨桐一字一句,林百川只觉得耳朵嗡嗡的,脑子连想都不会想了。只看着眼前的姑娘小嘴吧嗒吧嗒的,句句话都跟刀子似的往人心窝子上捅。
周围一片抽噎之声。部队家属区人不多,但还是有人住的,听说抓特务了,都赶过来了。结果就听了这么一出。
一个个的被说的,眼泪都止不住。
这年月,一朝失去了音讯,能再联系上的真不多。
那句诗是怎么说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何况这战火蔓延了这么些年。
林百川眼泪流的整张脸都是,可他兀自不觉得。只愣愣的看着说话的姑娘,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露出恍然之色,最后颤抖着胳膊一把就抱住了,男人的声音苍凉:“……晓星啊……爹的晓星啊……”
范云清拉着林晓星的手,就站在不远处的人群里……
第1193章 旧日光阴(5)三合一
“你奶呢?你娘呢?”林百川一手攥着闺女的手,一手抹了一把脸,赶紧问了一声。
林雨桐看了看被握紧的手,就道:“客栈里呢。”
林百川马上喊:“小王!快!”
吉普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停在了跟前。四爷坐副驾驶上指路,林百川也顾不上问四爷是谁,只拉着林雨桐上了后座上坐。才要关门,范云清一把拉住车门:“娘来了,我也该去看看吧。”
说完,不等林百川答应,直接就上了车,随后又拽上来一个一脸迷茫的姑娘。
也就是人都瘦,要不然,这后座上还真就挤不上。
林百川只拉着林雨桐,眼睛盯着前面,一个劲的催司机:“快着点。”
却没有要解释跟上来的女人是谁。
开车的话,这点路就实在是不算什么。不到二十分钟,就停了下来。
推开车门一下车,林百川就喊:“娘!娘!你在哪呢?娘!娘!儿子回来了!”说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又喊道:“他娘……他娘……我回来了……他娘……我回来了……”
一路喊一路往客栈里跑,挨个房间的推门。
林老太在二楼,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嗓子:“我的儿啊……”
这一声喊的,林百川鼻子一酸,眼泪鼻涕就往下流,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找到了娘,疯了一般的朝二楼跑,“娘!你等着,儿子来了。”
冲到娘的面前,啥话也没有,噗通一声跪在娘跟前,趴在娘怀里就哭:“娘啊……儿子想你了……娘啊……儿子活着回来了……娘啊……娘啊……儿子不孝啊……”
林老太抱着儿子,儿一声肉一声。
一别十七年啊。当年离开家的时候,他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
而今,回来了,已经是三十多岁胡子拉碴的汉子了。
哭了半天,老太太终于想起什么了。她一巴掌拍在儿子的背上:“你个孽障,你还跪在这里干什么,起来!”她拉儿子起身后,又打过去:“你也不问问,这些年你不在,你娘没饿死靠着谁。你留下的三个娃儿能活到现在,靠的又是谁?”
“他娘?”他擦了一把脸,就看见站在几步之外的女人。
他裂开嘴笑,然后两步跨过去就把女人掂起来了,“他娘……我抱的动你了……他娘啊……我现在抱的动你了……”
常秋云刚才是压抑着一声都没哭出来,这会子被男人抗在肩膀上,她的眼泪到底是掉下来了。成亲的时候,他才十四岁。年底就当了爹。第二年又添了老二。
那时候,他是扛不起她的。
他总说:“再等两年,等两年我一准扛着你绕着村子转一圈你信不信?”
她那时候是怎么说的?
她说:“再过几年,儿子都能扛得动我了,我干嘛要你扛?”
原来,男人扛着,跟儿子扛着是不一样的。
她的头垂在他的背后,手一下一下的打在他的脊背上,到底是一嗓子给哭出来了:“你这些年都死哪去了你!”
男人站着不动,就叫她打。觉得她哭的跟抽过去似的,他就一边笑一边哭的把人给放下来,一双粗糙的大手胡乱的伸出去给她抹眼泪,然后吧嗒一口亲在她脸上,又流着眼泪嘿嘿的笑:“他娘啊……我做梦的都想着,那天我要是不出门,就好了……”
常秋云一把将人给推开,抹了一把被亲过的地方,“你多大年纪了,还当你小呢?”
男人又嘿嘿的笑,常秋云将靠墙站的俩儿子推过来:“看看,还认的出来不?”
“咋认不出来!”男人看着两个大小伙子,指着高瘦的这个:“燎原,错不了。”
大垚白眼一翻就道:“认错了,我才是燎原。”
林百川一愣,去看孩子娘,结果人家又一个白眼。他就笑了,伸手摁住大垚就扒他的裤子:“是燎原是吧?燎原脊背上有个黑痣,你小子屁股上长了个红痣。就在左边的屁股蛋子正中间呢。脱下来,验明正身……”
“爹……爹……”大垚哪里会有林百川有劲,他捂着屁股,“娘啊!你看我爹。”
林百川的手一顿,把大小伙子扶好站了,“叫爹了?知道叫爹了!”
说着,眼泪又不由自主的下来了,看常秋云,“走的时候,燎原会叫爹,这小子才刚会翻身。我出门的时候还说,等我下回回来,估计这小子也会叫爹了。看……他会叫爹了……”说着,就去拉燎原,“倔种!吃奶的时候霸着左边给吃右边都不行,抻着头奔着。是个认死理的倔种。如今看着,还是倔!”他重重的拍大儿子的肩膀,“你不叫我爹,我也是你爹!”
常秋云就瞪着大儿子:“这是你爹。”
林大原左右看看,就是不敢看他娘的脸。
常秋云又说了一声:“这是你爹。”
林大原低头,低低的叫了一声:“爹!”
林百川咧嘴就笑:“嗳!”应的响亮极了。
跟儿子之间这么着觉得尴尬的不行,他扭脸开始找闺女:“晓星呢?快!叫爹细细瞧瞧。”说着,又回头看常秋云:“你真能干,愣是生了个晓星来。”
“爸,你叫我吗?”林晓星走了进来,屋里顿时就静默了起来。
生离死别之后的久别重逢,还有那种看见至亲之人死而复生的那种惊喜……它有多喜,这一刻的静默就有多冷。
彼此沉默的对峙,时间仿佛都流淌的慢了起来。
正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紧跟着是非常粗犷的声音:“老林……老林啊……”
林百川只觉得这一声犹如是一块巨石砸在了冰窟窿上,他这一口气终于能倒腾过来了。
“老钟!”林百川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就低声跟林老太和常秋云道:“是政委……”好像知道她们不知道政委是啥意思一般又解释了一句,“就是我的领导。”
林老太就用帕子擦了脸。
常秋云整理了整理头发。
那边钟南山就笑着进来了,“听说老娘来了,我这不就过来了吗?”说着,就看向林老太,二话没说,直接就跪下磕头:“大娘啊,这些年受苦了。”
可不能受人家这样的礼。
林雨桐跟俩哥哥一起,跪下就给人家还礼。
林百川满意的笑:娘和秋云把三个孩子教的很好。这才是真正懂礼数的人家。
林老太侧开半个身子,林百川就去扶人去桌边坐,常秋云已经倒了茶送上来了。
钟南山看着秋云就笑:“这是……”
林百川一把将秋云拽住:“我媳妇!怎么样?没吹牛吧!我媳妇就是长的好看。而且手艺也好……”
“是!”钟南山跟着笑:“老林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弟妹做的九转大肠肚包鸡都是一绝。以后有机会可得尝尝。”
“干嘛改天啊。”林百川就起身,“走走走!回家去。现在就回家!把老伙计们有一个算一个的都叫来,我今儿高兴。晚上好好喝几杯,也叫你们知道,我老林是不是吹牛。”
钟南山心说:我这是应还是不应。
常秋云就把自己的胳膊就拽回来:“钟政委要是想吃,我借客栈的厨房做也是一样的。就怕手艺上不得台面,叫你笑话。”
林百川就拉她:“不回家啊?有家不回像个什么样子?你不去,娘就不去,孩子们就不去。没你们,这也是家不成家。再说了,不管啥事,不得一家人搁在一块说清楚吗?”
“娘和孩子,我去说。”常秋云摇头,“我去,不合适。”
给林百川气的,拽着她就往客栈房间的对门去,走前留下句话:“叫我们单独谈谈。”
进了房间,门哐当被关上了。
常秋云盘腿往床上一坐:“说吧。有啥话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