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啊!
年底,各地驻军将领纷纷上奏,奏折中多有陈奏武官武职受欺压之事。
文武分立,各执一词。
林雨桐将奏折都收了,可就是没有一份明旨下来。她这会子寻思着,四爷也快回来了吧。
四爷是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了江南的两位先生。
一位是梦柳先生,一位是三清先生。
这两人先生一到京城,立时京城便热闹了起来。
本来,新君登基,明年便是恩科之年。科举啊,已经停了多少年了?
算下来,都有九年了吧。
恩科一开,各地的举子都涌了进来。如今两位大儒亲临,那真是说的上是读书人的盛事。
读书人在一处,少不了的一件事,便是针砭时弊。
如今朝廷有什么事呢?那便是文武相争之事。
文武相争,那是因为素来文武相轻。
两位先生一到京城,就传出一篇文章来,只一夜之间便流传出来。
文章言辞激烈,直陈先帝在位时十大弊政。
其一便是军权不明。
三两天下来,连街上的贩夫走卒都知道这两位先生的文章了。
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先生说的有理呢。这道理他们这些人都明白,咋朝堂上的大人们不明白呢?那句话是咋说的,吃人家的饭,服人家的管。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地方养军队,那是养的朝廷的军队呢,还是他们自家的军队呢?这是服从朝廷管呢,还是服从他们管呢?
传来传去,这话就诛心了。
好似文官不答应该武官应有的地位,那就是包藏祸心了。
阴太师回来了,却说舟车劳顿不见人。陈擎苍回府之后,谁也不见。高寒远和张书岚是文臣的领袖了。别看张书岚是东宫旧臣,可真到了这种大事上,那立场可是相当坚定:“一群武夫,能做什么?”说着又冷笑,“来了几个乡野村夫,大放几句撅词,就想翻天?一个个的,谁也不是安着好心的!个个都是大儒,自诩逍遥山野悠哉美哉,如今跑出来做什么?靠着几句危言耸听的话,谋的还不是一官半职。真是岂有此理。”
他去找休养的新帝:“陛下,朝廷正在用人之际,他们愿意为朝廷效力,臣等自是盼之不及,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到京城来搅风搅雨。江南两省之中,皆是江南仕子为官。当时之事,用当时之法。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事。本想着,等朝廷一切步入正轨,再行处置,却没想到,他们倒是不甘心。如今这算是什么?不是江南帮,便是南山党。他们这是要裹挟朝廷,这是要左右朝廷的意志。此种作为,绝不能姑息。”
林平章看向张书岚:“你的意思,是这所谓的江南帮,在为他们入仕造势?”
张书岚点头:“若不是如此,臣实在想不出他们这么做,所为何来?”
哦!
林平章嘴角翘起,笑了一下,“行,朕知道了。不过老师啊……”
“臣不敢。”张书岚赶紧低头。
“你本就是朕的先生,这有什么不敢的。”他扶了张书岚起来,“跟老师你,朕也不说虚言。江南之地有多重,老师是知道的。如今呢?朝局看似是稳当的,可这八面来风,不定哪里就出了漏子。之前老师还说,如今的朝廷在于一个‘稳’字。老师深明大义,有时候,还真得老师受受委屈。”
张书岚一愣,继而感激涕零:“是老臣未能领会陛下之意……”
“这不是老师的错。”林平章笑道,“他们想入仕,于如今朝廷而言,总归是好事。有所求比无所求好,您说呢?”
这倒是!入仕了,就必须得服从管束,得遵守官场的规矩。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到处大发厥词,四处挑事。
他叹了一声:“那他们所言之事……”
林平章就说:“准了又如何?”他拍了拍张书岚的肩膀,“天下悠悠众口啊。朕相信老师绝无私心,可老师又何必做瓜田李下之事呢?”
电石火光之间,张书岚福至心灵:皇上是赞成此事的。
他心里一叹:“臣明白。”
好好跟自己说,这叫敬酒。不识人敬,那就是罚酒了。
出来之前,张书岚就道:“老臣再说一句不合适的话。”
“看,老师又多想了吧。”林平章低声道:“朕还想着您能体谅学生的难处。您要是不跟学生生分,就有什么就只管说什么,这才不枉咱们师生这些年的情分。”
张书岚叹了一声才道:“陛下,老臣倚老卖老说句话。太孙殿下实在并无错疏之处,这么迟迟没有给名分,终归是不妥当。若是再这么迟迟不绝,只怕人心是稳不下来的。”
林平章连连点头,“快了,朕这不是想着要过年了吗?想来的双喜临门。”
张书岚见皇上确实是没有异样,这才笑了:“如此……老臣便安心了。”
等把人送走了,林平章才跟李长治道:“看看!看看!就连咱们这位张老大人,被她坑了,还为她说好话呢。”
李长治笑了起来,指了指外面:“皇后娘娘,正等着呢。”
林平章收了脸上的笑意:“叫她进来吧。”
太子妃成了皇后,并没有多少欢喜。反而整日里战战兢兢。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林平章没叫太子妃行礼就拉她坐在一边的榻上,“你是为了梧儿,是想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陈氏点头:“陛下,不是臣妾偏着梧儿,实在是臣妾心里不安。说到底,是臣妾害了两个孩子。”可如今后悔已经晚了。“陛下登基,当年的事,也不再是欺君之事……”
林平章叹了一声:“他是朕的儿子,该说的总归要说的。捅破了这层纸容易,可这紧跟而来的……”
“臣妾知道。”陈氏抹了一把眼泪,“陛下做这个决定,也不容易吧。”
何止不容易。
林家为皇族,可异姓人将来登上皇位,俩姓皇族之间,只怕将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越是近宗,越是少有能够善终的。
“朕夜夜睡不着,都在思量这事。”林平章叹气,“朕能信咱们闺女,可两代、三代之后呢?近忧远虑,只觉得困难重重,迷雾重重。”
皇后就道:“那皇上要不要再问问梧儿的意思?”许是他就变了卦呢?
林平章拍了拍皇后的手:“你啊……这话不要再说了。”
皇后目露不解:“桐儿是个心善的孩子……”
“心善?”林平章点头,她是心善。可也不能等同于一般善良的姑娘。
她为了能降低朝廷百官对于皇太女的反对之声,先是放权于文臣,又悄无声息的叫阴家在外帮着收揽兵权。不仅收揽了兵权,还撺掇着各地驻军上奏折闹事,以图提高武将在朝堂的分量。对武将,打了一棒子又拿着个甜枣吊着。再利用武将的折子去逼迫文臣就范。两方眼看就打起来了,结果神来一笔,把本来就要来京城的江南士人给扯了进来。本来势同水火的文武两方,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从文武相斗,变成了以文人斗文人。
武将觉得她好,文臣也觉得她不错,江南官员还都是她提拔的。三方都承她的情。
她的手段多妙啊,收揽了人心,巩固了皇权,改革了军制。
而她做的也仅仅是顺水推舟,毕竟请三清先生这些人,早前他就已经叫人着手请了。为的就是以新人换旧人。绕了这么一个圈子,叫她做成了这么多事之后,才绕回了原点上。
她煽动起来的风,一翻一覆之间,便雨住风停了。
聪明人看的透这里面的事,可既然是聪明人就不会说透。
不聪明人看透看不透的有什么关系呢?
宣平二十五年的最后一天,即将迎来泰始元年的这个除夕之夜,皇宫里歌舞升平。
那个已经大行的皇帝,好似早就被人遗忘了一般。
太后没有来,上首只坐着皇上和皇后。几个侧妃极其皇子公主,都依次落座。
可唯独,没有见到太孙,即将成为太子的那个人。
不光是下面怯怯私语,便是柔嘉,也不由的低声问皇后:“母后,哥哥呢?”这么要紧的日子,怎么能没出现呢?
像是蒙放陈云鹤这样,太孙的亲信,不时的交换一个眼色,目露担忧。
此时,阴太师却站了起来:“启奏陛下,臣年老体衰,已不堪案牍之苦……”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众人听明白了,老太师这是要告老啊!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张书岚几乎以为这老家伙吃错药了。他怎么舍得手里的权利的?
这么一位老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按照规矩,皇上该再三的挽留,才算是尽到了一个君上对臣下的最后一份心。
可皇上倒是好,语气平平淡淡的说:“准奏!”
然后阴太师也一脸理所当然的退下,坐好。
都太坦然了,坦然的叫人心里发慌,总觉得他们之间是有什么事情是大家所不知道的。
阴太师刚坐下,结果陈擎苍又起来了,他是来请罪的。
什么罪?
欺君之罪!
这一出一出的,都是什么意思?
“起来吧。”林平章看向陈擎苍:“朕赦你无罪。”
下面坐着的面面相觑,不是很明白是什么意思。
林平章就看李长治,李长治就高声喊道:“请嫡皇子、嫡皇女进殿!”
什么叫做嫡皇子嫡皇女?
嫡皇子不是太孙吗?嫡皇女不是坐在皇后的身边吗?
柔嘉的脸都白了,愣愣的看向皇后。却见皇后的视线只盯着大殿的门口。
众人顺着这视线朝大殿的门口看去。只见两个杏黄色的身影相携而来。
近了!近了!更近了。
两人的身高差距不大,但稍微高一些的,明显更清瘦一些。一身皇子的袍服穿在身上清雅无双。但这……并不是太孙。
而另一边,一位宫装的丽人……近前来再看那五官,满大殿的人不由的就站起身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眼前的太孙。
蒙放和陈云鹤两人,盯着她的脸之后,又看她的身形,然后两人对视一眼,不由的问了一句:“你之前可知情?”问完两人都一愣,然后又同步摇头!
不!不知情!
谁能想到呢?谁敢这么想呢?
在众人注视下行了礼,然后跟林玉梧两人分站在皇上和皇后两侧。
林平章就道:“就是你们看到的。”他指了指林玉梧,“嫡皇子,林玉梧。”又指了指林雨桐,“嫡皇女,林玉桐。”他看向皇后,“当年,两孩子尚在襁褓。奴才们忙中出错,将两个孩子抱错了。可是大错已经铸成,又牵扯到北康,此时就被压了下来。”
抱错了?
呵呵!那这宫里的奴才都该打死才对!
这事简直太荒唐。
有人就喊:“当日,殿下当着满朝大臣发誓……”
林雨桐就笑:“我是怎么发誓的?我说了,我是我父母的亲生骨肉,这话错了吗?”
这人哑然。
张书岚站出来看着皇上:“陛下,您如今这是要?”
册立太子?
可咱们对太子一点也不熟悉?
他是贤是良,是否可堪为君,谁知道呢?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
结果他的话问出来,皇上还没说话呢,林玉梧说话了,“张大人这话问的,父皇自是要册封皇太女。这有什么好问的?”
皇太女?!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