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蠹司其实就是类似于特务机构的一个衙门。是不怎么讨喜。
林雨桐在北康的时候,就听林厚志说过。本十分被皇帝重视的衙门,大约在二十三四年前,突然之间就被清洗了一次。之后,便没有了五蠹司的消息。皇帝不提,也没人去触这个霉头。慢慢的,很多人就都忘了,原来还有这么一个衙门存在过。
四爷是翻看阴家的藏书的时候,找到过相关的记载。而且,在书房的密室角落里,找到一个匣子,匣子里放着一块青铜牌和一封信。青铜牌的正面是一个‘令’,背面是一个‘蠹’字。而信里有详细的联系方式。四爷把这些东西带出来了,原本也没指望有多少人,但实际上,还是没怎么叫人失望的。
关键是,一个召唤,他们二话不说就来了。
忠诚这东西,哪怕过去了二十多年,也未见丝毫褪色。来的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鞋子都是新的。但褶皱很明显。这就是时刻准备着的意思吧。
林雨桐就说:“能告诉我受了什么委屈吗?”
三娘子苦笑:“殿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君为什么要臣死,这总得有个缘由吧。”林雨桐给对方倒了茶,“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你们被清洗了,存者十之不足二。”
三娘子把玩着手里的令牌:“说了又如何,殿下能为我们做主?”
“为什么不?”林雨桐奇怪的看她,“这次我做了什么,别人看不出来,但三娘子肯定是洞若观火的。我之前还一直奇怪,为这么这些大人们没有接到关于我的任何消息。难道陆路上没有拦截到我的事,没人禀报吗?见到三娘子我就知道了,只怕是三娘子暗中帮了我。咱们现在不论君臣,要说起来,我先后已经欠了你和五蠹司的兄弟们两个人情了。就只当是还人情了,这个主我为你们做。你应该看的出来,我要是打算做一件事,谁也别想拦,想拦也拦不住。”
三娘子抓着令牌的手一紧:能相信眼前这个年纪尚轻的太孙吗?
林雨桐就笑,“二十多年已经过去了……当年正值壮年的汉子,如今都已到暮年。你们新收的属下,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事,对你们的痛苦他们很难感同身受,时间会冲淡一切。如果有一天你们都不在了,谁还会真的记得过去的事?”
三娘子猛地抬起头来,问林雨桐说:“殿下,您相信这世界上有神仙吗?”
神仙?
别说这辈子没见过,就是这么多辈子都没见过。
她就问:“你见过神仙?”
“不!”三娘子舔了舔嘴唇,“我更愿意相信那是妖怪。”
妖怪?
“怎么妖怪了?”林雨桐奇道,“你亲眼见过?”
三娘子点头:“无中生有……隔空取物……神秘失踪又出现……这还不算吗?”
无中生有,就是凭空拿出东西来。
这个吧……自己当然也可以的。
难道?
她心里有一个猜测,就急忙问道:“确实是你亲眼所见吗?”
“是!”三娘子苦笑,整个人的脸都是白的,“这些年咱们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怕这个妖怪……”
哦!那就说的通了。
为什么一个个的一身的本事就隐藏在市井之中甘于平庸,原来是对未知的事物的惧怕。
可以理解。
三娘子端起热茶连喝了两杯,这才道:“二十三年前,那个女人就突然出现在京城了。”
“突然?”这个词真的很奇怪。
“对!就是突然。”三娘子的语气急促,“那一天,我记得特别清楚,就是皇上登基的第三年,那一天正好是七夕。皇上想带皇后娘娘出宫转转,二皇子哭闹不休,娘娘不能脱身。皇上便自己出宫。我被大统领安排在皇上身边……五蠹司跟护卫不一样,护卫都是明理跟着,我们就是化装成不起眼的小人物,在皇上身边,以防不测。突然,很多的人就惊叫起来,人挨着人人挤着人。我抬起头,就看见所有的人都抬头望天上看。我看见一白衣女子坐在一个奇怪的东西上,从天上缓缓的飘了下来。眼看要落下了,周围的人都一哄而散,只陛下站在原地,我们也不敢走。我就亲眼看见那个奇怪的东西落到了陛下的身前。然后那个白衣女子从奇怪的像是大篮子的东西上走下来。陛下就问她,她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路过此地,是有什么贵干?那女子咯咯地笑,说她是从天上来,还要回天上去。路过此地,就是为了跟陛下相遇……”
听到这里,林雨桐基本就知道这女人的大致身份了。然后不由的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对于那个女人而言,就是一句闲的没事当玩笑说出的撩骚的话,仅此而已。但对于皇上的意义,大概是不一样的。
“后来,陛下问她叫什么,她说她叫小龙女……”
小龙女?
话没说完,林雨桐就一口把茶水喷出来了。
“怎么?”三娘子狐疑的看林雨桐,“殿下听说过小龙女?”
听过!
“没有!”林雨桐口是心非,坚决的摇头,“没听过。就是觉得这事……不可思议。”
“是!”是不可思议!三娘子低声道:“陛下也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就将那个女子带进了宫。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皇上……将陈妃接近了宫。陈妃是寡妇,骤然得了皇上的宠爱,京城哗然。又有五蠹司派人放出消息,说那神秘的篮子不过就是个大的孔明灯,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公子淘气这么玩的。这个话题很快被皇上宠爱一个寡妇的话题给掩盖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细问,谁还专门提这事?”
是没人提过!
“然后呢?”林雨桐就问她:“你们监视她发现了什么异样?”
三娘子就艰涩的道:“将她关在密室里,她却过的很好。密室里有什么没什么,我们很清楚。但她一日三餐,总有热汤热饭吃。偶尔还拿出些咱们都没见过的果子吃的香甜。时不时的突然就不见了,隔上一会子就会又出来。她好似并不知道被五蠹司监视了,而且心思意外的单纯,就像是不知人间世事。大统领将这事禀报了圣上……可圣上却认为,她就是神仙。皇上将她放出来,问她可有仙法传授……这女子说有,但是要传仙法须得答应她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林雨桐就道:“金银财宝,高官显位?”
三娘子摇头:“都不是!原本她说她想要各种方子,不管是药方子还是什么方子,只要是秘术都行。只是在见到阴伯方阴大人之后,她改了主意……”
正说着呢,添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盐商夏家来人了。”
夏家?
林雨桐还没说话呢,三娘子猛的变了脸色,跟林雨桐说:“殿下,夏家当年跟那个女人是有牵扯的。有机会,您问问他们……夏家的骤然崛起,跟那个女人脱不开关系……”
这叫林雨桐就纳闷了:“你们一直不动,是觉得那个女人还活着?”
三娘子点头,面色变的更可怕了起来:“如果她愿意,可以舍弃一个皮囊换另一个!李妃娘娘出身小门小户,您以为她是因为什么进宫的?”
啊?
第1169章 鸾凤来仪(23)三合一
非常意外的,夏家来人竟是位耄耋老者。
颤颤巍巍的行礼,跪下就起不来的架势。林雨桐叫添福把人扶起来,给赐了座。
夏银山坐下就道:“殿下,草民是来领罪的?”
添福就在林雨桐耳边轻声道:“刚得到消息,夏家家主夏金河病故了。”
林雨桐眼睛一眯,就锐利的看向夏银山:“哦?领罪啊。那你说说,该当何罪?”
“诛灭九族,罪在不赦。”夏银山平静的说完,就又道:“可蝼蚁尚且偷生,草民也想为一家老少,挣出一条命来。”
“嗯。”林雨桐笑了一下,“上天也有好生之德,我也不是弑杀之人。说说,你准备拿什么东西换夏家的命?”
夏银山沉默良久才道:“夏家……夏季有江南各家富商的家底账册……不怕殿下笑话,草民那不争气的儿子,为了做这个天下第一富,着实是下了一番苦功夫……谁家有多少银子多少田地多少铺子,他这个外人,只怕都要比人家家主知道的还详细。”
林雨桐挑眉:还真是下了苦功夫了。
夏银山低头:“草民知道殿下存着疑虑,草民绝不是信口开河。夏家对这些都有详细的记录,有账册可查,殿下见了证据,想来什么都明白了。”
嗯!
官商勾结,抄了商家的底子,那官员贪污的证据就都有了。
“证据呢?”林雨桐就抬眼问他。
夏银山颤抖着手摸出一串钥匙来,“都在夏家祖坟……老管家在外候命,殿下只管打发人去取便是了。”
而夏家刚死了人,祖坟去多少人,带多少车,弄出多大的动静,也都不会引人怀疑。这个老者啊,可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
林雨桐示意添福上前去,接了钥匙。然后也没留人,人家家里死了儿子,虽然死的这个时机啊,巧的不能再巧。可人已经死了,人家是怎么死的,在夏家拿出证据的前提下,就没什么值得追究的了。她只示意添福把人往出送,临了了给了对方一个明白话:“……首恶必除,余者若无其他罪责在案,亦盖不论罪。所有资产,只收回非法所得部分……”
夏银山愕然的抬起头看向林雨桐:“收回非法所得?”
什么叫收回非法所得?不应该是抄没家产吗?
“我又不是土匪,干不出强取豪夺的事。”林雨桐安他的心,“只要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规规矩矩的纳税,那钱就是你们自己个的。谁都无权抢夺。”
夏银山脸上带着梦游一般的表情,机械的跪下:“殿下英明……”
从古至今的富商,哪个落到好了。所求的也不过是如此。
添福把人扶起来,林雨桐就又问了一声:“据我所知,夏家骤然从众商家中脱颖而出,跟一个女人有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个……
夏银山僵硬了一瞬,才缓缓点头:“不敢欺瞒殿下。是……是真的!夏家……夏家的制盐之法,来自于一个女人……不过,这些年,便不曾再见过这个女人……”
“哦?”林雨桐疑惑:“制盐之法……白给你们的?”
“不……不是……”夏银山摇头,“用她给的制盐之法,所得之利,拿出三成存于恒昌当铺,对方只需拿印信便能取走。我们也曾叫人着意留意过取当之人,可每次取当之人皆有不同,也好无规律可言。我们也还是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敢确定,这个女人……应该就在宫里……”
宫里吗?
林雨桐记在心上之后,就朝添福点头,示意他可以将人送走了。
等人嗯走了,三娘子就从内室出来:“看来那个女人还在宫里。”
“是华贵妃吗?”林雨桐就问三娘子。她不信她没这么怀疑过。
三娘子摇头:“不确定,但想来,曾经是。当年那自称是小龙女的女人,看中了阴太师……可阴太师当时有妻有子……阴太师坚决不肯休妻,他跟我们五蠹司当时的统领相交莫逆,两人都认为此女不祥,于是派人杀了她……原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却不想等待五蠹司的是一场谁也没想到的屠杀。我们现在剩下的,都是那场屠杀的幸存者。我当是连发生了什么,都不太清楚。可后来,李妃娘娘被接进宫里,又是备受宠爱。出于习惯,我隐晦的打发人查过这个李妃娘娘的过往。没有丝毫出奇之处,样貌只能说有几分姿色,家里有俩绸缎铺子,百十亩田地,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被宠爱的资本。唯一引人注意的事,李妃娘娘之前大病过一场,据说病好之后,李家请了和尚道士在家里念经,说是驱邪……至于谁中邪了,怎么中邪的。李家的人对此守口如瓶,并未打探出来。只是后来看李家行事,也能猜出几分端倪。李家是因着李妃娘娘得了个都尉的爵位,可他们家,哪怕是李妃娘娘的父母跟她都不亲近。甚至不管什么重要日子,李家都找各种借口,这么些年了,也不曾去过宫里。他们都不是不亲近这么简单,是压根就不来往。殿下,您说,这事正常吗?”
除非人家发现,那闺女不是他家的闺女了。
林雨桐好似听人说过,皇上自从得了李妃,就跟李妃过起了小日子。在宫里也是男耕女织。想来,这一段时间的李妃,应该就是那个女人了。
可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又舍弃了李妃的皮囊,又有谁知道呢?
阴伯方的妻子早逝,是不是跟这个女人有关?华映雪当年养在阴家,她真的只是华映雪吗?
这些谜团,大概只有宣平帝和阴伯方能说的清楚了。
林雨桐就说:“你放心,不管她现在是个什么样,我一准能把她给找出来。五蠹司的仇,我替你们报。”
三娘子认真的看林雨桐,“殿下如何能肯定一定会抓住她?”
她一再的更换皮囊,要么就是一直不满意她的生活状态,要么就是她自己本身出了问题,无法掌控原主的身体。
而且,宫里那无极宫要不是她的意思,宣平帝又怎么会执着。里面一定有她必须要的东西。
于是,就反问三娘子:“对无极宫,你知道多少?”
三娘子摇头:“无极宫看似谁都知道,可内里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
“但这肯定跟那个女人有关。”林雨桐就笑,“圣上几乎是不计代价的也要修建无极宫,那里一定有咱们想知道的答案。说不得,那个地方不是对圣上重要,而是对那个女人重要……”
三娘子沉吟:“要这么说,也有些道理。”她笑了一下,脸上的神色慢慢的缓和起来:“但不管能不能报这个仇,殿下能为五蠹司的冤案平反,臣等就已感激不尽了。”
一个‘臣’,这便是愿意听从调遣。
林雨桐舒了一口气,谁叫咱现在需要绝对信得过的人手呢。都有点饥不择食了。她赶紧道:“带人去夏家挖证据吧。银子……这次不会缺了。你们这些年的饷银,还有已故的五蠹司兄弟们的抚恤金,等事了之后,不会亏欠了大家。”
事实上,林雨桐发现真不缺钱了。
从夏家带回来的账册,只开了一箱,她就有些被吓到了。
这夏金河可真是个人才,能把这些对手的底子兜的这么干净。此刻,林雨桐看的是他记的刁家的账。这本账上的东西都是陪葬品。比如,刁家的墓,青石板夹缝里,是塞着黄金的。每座坟茔,都不空。
陈云鹤看的啧啧称奇:“这刁家是真刁。”
其实这也算不上是刁。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家里真要是出点事,这坟里藏的金子,就是子孙后代东山再起的本钱。
放账本的箱子,能放半屋子。然后把陈云鹤往里面一锁,叫他去统计去。外面叫添福派人守着。
原本林雨桐打算去书院的,现在林雨桐彻底改了计划了。
不去了!
只叫人出去张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