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闭了闭眼睛,“准奏。”
直到上了马车,四爷还有些恍惚。皇上这般急切的想要回行宫,只怕是心里还是怕了的。
“大阿哥和二阿哥都安排好了?”四爷问跪在一边给他脱靴子的苏培盛道。
苏培盛赶紧应了一声,“大阿哥跟二阿哥在一辆马车上,让王朝青跟着伺候,不敢有丝毫的差错。”说完,又低下头跟靴子较劲。
靴子跟袍子下摆还有裤子都冻得结成冰块,不好脱下来了。
这会子火盆烤者,倒是冰化了,可整个裤子也都湿了。
“主子都换了。”苏培盛将衣服给四爷递过去。这受了冻的脚还不敢马上放到火上烤或是用热水泡,要不然更糟糕。
四爷将裤子,连着棉袜子,靴子一块换成新的,才重新靠在马车侧壁上。马车外就是几十个大内的御前侍卫。他们这些阿哥虽然不像是直郡王,太子,和老十三一样被关押了。但也一样不得自由。在皇上有结论以前,都是有人看着的。不得相互私下里串联。
如此,他反而安心了。
身边有皇上的人,至少安全上多了一层保障。
他也想知道这幕后的人究竟是谁?
回行宫的时候,轻车简行。天还不亮,皇上就宣召了在行宫的文武大臣,宗亲勋贵。四爷在马车上,都能听见嘈杂的声音。显然,这一番变故,人心有些乱了。
等到外面的侍卫请他下车,他才紧跟在三爷身后,往大殿里去。
大殿里灯火通明。还通着刺骨的寒冷。
就听皇上的声音冰冷而机械,不带任何感情:“……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虐众,暴戾淫乱。今废除其太子之位……”
四爷顿时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大殿里呼啦啦跪了一地。
废除太子,是多大的事啊!皇上说废就废了。
其实能这么轻易的废掉太子,本身就很说明问题。那就是太子背后,已经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势力让皇上顾忌。
做了三十年的太子,就是脑子坏了,也不会干出皇上口中所说的事。
如今废除太子,不过是为了稳定这一场叛乱之后的人心罢了。
不管是谁挑起今儿这事的,太子都得是被牺牲的那一个。用他来证明皇权还坚实如故。
他不由的想起了诸葛亮挥泪斩马谡。诸葛亮用马谡的项上人头以正军法,而皇上用太子之位安定人心。
四爷不知道太子在这件事里是不是真的无辜,但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废掉,真的是谁也没想到的事。
大殿里,冰冷的地面上跪着乌泱泱一片,口中高喊着‘皇上三思’。
四爷相信,他的这些兄弟们,这会子涌在心头的一定不是惊喜,而是惊惧。
他不知道在地上跪了多久,才被人扶着回了马车上。温暖狭窄的空间,让他的心一点点的安定了下来。
他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那就是太子真的被废了。
呼啸的风声,裹着大雪,他掀开车窗,看着外面白茫茫的大地。心底的渴望慢慢的占据了上风。看着外面名为护送,实际上还是看押的侍卫,四爷慢慢的放下车窗。车厢里不及刚才那般暖和了,但这点冷意,却让他更加的清明。
弘晖在府门口,一直等着四爷。直到马车停下来,看到那么多侍卫,他心里就狠狠的揪了一下。
四爷的腿受了凉,这会子还是木的。苏培盛搀着四爷要下马车,弘晖就冲了过去,二话不说,背起四爷就走。
四爷鼻子一酸,眼圈都红了。孩子这是心疼他了。
“放阿玛下来。”四爷轻声道,“阿玛能走。”其实孩子个子矮,背着他,腿还是在地上拖着。他的脚麻了,沾着地面也没感觉。
弘晖瓮声瓮气的道:“没事!儿子劲大,马上就到了。”
四爷又不敢使劲挣扎,怕孩子脚下一滑,再摔上一跤。愣着由着弘晖将他背到了书房。
弘昀从屏风后转出来,看见四爷回来了,就道:“热水已经放好了。赶紧泡泡。里面有嫡额娘准备的药,能驱寒气。儿子们用了,觉得好。阿玛也赶紧试试。”这会子太医应该正忙着呢。叫过来得多长时间啊。还是自给自足的好。
说着,就上前,帮着弘晖一起,给四爷脱靴子。
四爷只觉得即便什么也不泡,这心里也是暖的。
碰上这事,两个孩子吓坏了。四爷泡进水里,就道:“没事!有阿玛呢。你们尽管去睡。养足精神,说不定明天就要启程回京了。路上可休息不好的。”
弘晖见确实没事,才带着弘昀下去。昨晚确实是没怎么合眼。
四爷泡在热水了,缓缓的舒了一口气。一股子冷意被药性给激出来,让他狠狠的打了一个冷颤。这药性可真是霸道。
等水温降下来,他才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是暖的。
吃了饭,躺在炕上。原本会以为自己睡不着,哪里想到,会睡的极为踏实。
四爷原想着,怎么也得等到明天才好回京,谁知道皇上下旨,连夜动身,要回京城。
他不敢让弘晖和弘昀单独坐马车。这大雪天的,什么意外都可能有。
父子三人收拾了这几天用的东西,就挤在一辆马车上,跟在皇上的御辇后,往京城晃悠。
说是挤着,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四爷的马车,前后分三段,前面有案几,就是在上面写字读书,吃饭都没有问题。也能坐下三四个人。中间一段,是床榻,绝对能睡下两个大人。挤一挤,父子三人也能睡下,还暖和。后端就是梳洗和出恭的地方了。中间都用屏风隔开。
四爷坐在前面看书,弘晖和弘昀围着被子在榻上下棋。
弘昀小声的道:“哥,你看见大伯和二伯,还有十三叔了吗?在青蓬马车上,多冷啊。”
弘晖瞪了弘昀一眼,“不许多话。”他心里也有些惶恐,还真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弘昀瘪了瘪嘴,道:“以前我挺看不惯弘晳和弘昱的,现在却觉得可怜。我瞧见他们想给他们阿玛送衣服炭盆,那些奴才都不叫靠近。说话可难听了。还没怎么着呢,谁都能踩一脚。”
弘晖漫不经心的将棋子落下来,这样的情形,之前谁也不会想到的。
太子和直郡王,在他的眼里,就仿若两座高不可攀的山,如今这山就这样倒下了。皇上轻轻的一句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第一次知道了皇权的可怕。
诚然,皇权的魅力时刻吸引着人前赴后继的靠近,哪怕这背后是狰狞的现实。
雪天路滑,一路走的并不快。四爷在两个孩子面前,也尽量不提这些让人不愉快的事。只拿了书,给来两人讲讲,或是指点兄弟俩下棋。
如此在车上闷了十天,才进了京城。
皇子阿哥,都被御林军押送回府。其实府邸早在几天前,就已经被围起来了。
林雨桐知道最后的结果,知道四爷应该不会有事。但这中间的过程,会不会有什么艰难的地方,她心里就没底了。虽然府里被围了以后,日子还是照样的过。但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真等着父子三个回家,林雨桐眼泪险些下来。
瘦了好多!
想来一路上也是吃了苦了。
隐晦的给两个孩子检查了一遍,也没放他们回去。暂时叫他们在厢房里安置了。
弘昭跟眨巴着眼睛,一时半会的还不敢上前。被弘晖逗了几句,才又露出本性,扒着四爷叫‘阿玛’,满院子都是他的笑声。
真是不知愁滋味的年纪啊。
四爷看着这孩子,心里又不由的松了两分。
晚上,等孩子都歇下来,林雨桐才赖在四爷身上不起来,“出了那么大的事,爷没受什么罪?”
夫妻俩也有大半年没见了。四爷顺势楼了腰,笑道:“没事。不过是跪了半晚上罢了。”
“汤药可泡了?”林雨桐假装拉四爷的手,趁机给他诊脉。
“用了。”四爷反手拉了林雨桐的手,“你也跟着提心吊胆了?”
林雨桐点点头,“多吓人啊。听到风声,京城里的人都不敢四处走动了。”
四爷微微一叹,“会过去的。”人都是健忘的,转脸就忘了。
林雨桐凑过去小声问道:“到底谁干的?”
两人挨得很近,香软的气息扑面而来,四爷一笑,顺势把人往怀里一揽,也小声道:“将爷伺候好了就告诉你……”
外面,风声紧,雪正大。里面却暖意融融,红烛摇曳……
第134章 清穿故事(43)二更
等折腾完了,已经大半夜了。四爷像是要将这这些日子的憋闷给释放出来,没完没了的折腾。等一身疲惫的叫了水,梳洗了之后,林雨桐将之前的问题早就给忘了。
倒是四爷,隐隐中带着一股子亢奋。完全看不出一点疲累的痕迹。
林雨桐特别的能理解这种感觉,本来前面有一座山,他想跃过去,但心里却知道,他不能。因为这是最基本的游戏规则。谁搬动了这座山,谁就失去了参与这个游戏的权力,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先一步出局。而就在他心里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有个人跳出来,真的将这座让人烦恼的大山给搬走了。这简直是不能太好啊。如此一来,不仅之前的阻挡自己的高山搬走了,连搬山的这个跟自己竞争的二傻子也一并被淘汰了。当然了,那个搬山的人,他自己应该还觉得自己高明,绝对不会觉得自己干了一件二傻子才干的事。他要是意识到这也是一个大坑的话,就不会往里跳了。毕竟,谁搬动了太子,谁就得被贴上‘不臣’的标签。这样的人,皇上是最恨的,天下人也是不耻的。还想赢到最后,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般想着,慢慢的就迷糊起来了。就在她眼看就要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听见四爷呵呵的笑声。
憋的很了,只能在被窝里偷着笑了。林雨桐是这么想的。
四爷轻声道:“爷之前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动的手。可这些日子,爷在心里算计了一遍又一遍。才大概想明白了。”
林雨桐睁开眼睛,往他怀里钻了钻,“爷快别吊着我了,赶紧说。”
“御前的消息是难打听,但也不是一点都传不出来。事情出了的第二天,爷就收到消息,说那张太子的调兵手谕是假的。”
“爷当时诧异极了。怎么也想不明白,谁会这么神通广大,弄到太子的印信。哪怕是假的!反正太子调兵的印信,爷从来就没见过,就更造不了假。因为这个东西很敏感,连太子也一直没用过。”
“因为爷一开始就认为,太子是绝不会做出这种蠢事的。靠着热河的五千人,就想造反,想的也太简单了。光是这些皇子阿哥身边的护卫加起来,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还有皇上的亲卫,勋贵大臣的家丁。明显不能成功的事情,太子疯了才会这么做。再加上太子当时还被皇上的人关着,而太子的两个儿子弘晳和弘普还在御前。这很没道理吗?就不怕皇上一气之下,先杀了他们?所以,第一个要排除的其实就是太子。”
“可是爷后来又想了想。或许太子也不全然无辜。在事发之前,十三就打发人给爷预警,叫爷不要跟太子见面。这就是说,十三一定是察觉到什么了。”
“后来,爷才想明白。问题就出在那个调兵的印信。”
“调兵的印信,何等重要的东西?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太子那里把样子描下来,然后再刻一个假的,这根本就不能。别说是太子调兵的印鉴了。就是爷自己的私印都不可能被外人接触到。所以,这个印信,一定是太子主动露给别有用心的人的。甚至是他主动造假,叫人将假的露出去的。”
林雨桐一惊,瞌睡虫一下子没了,“这……他这为什么啊?”
四爷轻笑一声,“为什么?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兄弟们的威胁。”尤其是那次狩猎,更是显出一个个昭然若揭的野心来。
“别忘了,他交出去的是假的。要真是起兵没成功,必然会发现印信是假的,那么他就是被诬陷的。就算被废除了太子之位,但因为他本身就是受害者,最多不过是圈禁,难道皇上还能杀了他?太子是皇上一手养大的,不说这份感情,就是为了这些年的愧疚,为了以后不承担杀子的罪名,皇上也不会对他下死手的。太子了解皇上,他是算准了皇上的心思的。就算被圈禁,可对他而言也没有比原先更糟糕不是吗?反正在宫里,他也不得自由。可这事一出,皇上出于愧疚和补偿,他却能得到另一样好处,那就是弘晳和弘普,必然能被皇上妥善安置。只要皇上给这两孩子下了定论,他们才不会被牵连。因为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他想要继位,可能性不大。为孩子安排后路,才是最该做的。”
“反过来说,万一这次真的要是成功了,这不是梦寐以求的一个机会吗?”
“反正坏不可能比他原先的处境更坏,好的话就真的是一步登天了。所以,他有理由这么做。”
听到这里,林雨桐就呼出一口气,真是好复杂的心思。“他是利用了这个别有用心的人?”
四爷一笑,“你当人家三十多年的太子是白当的。论起聪明,爷的这些兄弟没有一个比得过太子。皇上废了太子,虽然是为了稳定大局,但也可能是猜到了这一点。尽管不可能有证据,但只要心里认定,也不要证据。”
“那爷说的这别有用心的人是谁?”林雨桐问道。
“你不是心里有猜测吗?”四爷扭头问道。
“八爷?”李雨桐不确定的道。
四爷轻笑一声,叫人看不出他的喜怒,“猜对了一半。”
林雨桐一愣,“还有谁?总不会是直郡王。以直郡王的傲气,就算干这事,也不会跟八爷一起。”
这是实话。引得四爷又一笑。
沉默了好半天,四爷才收敛了笑意,淡淡的道:“是十四。”
“什么?”林雨桐瞬间就惊诧了。简直不敢相信!是不是弄错了?
四爷叹了一声道:“这些日子,爷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说,不是十四。一遍一遍的找理由,证明绝对跟十四无关。但事实上,八成就是十四。”
“十四这才几年功夫,扔出去多少银子。军中有没有异动,老十四比谁都应该早知道。但是偏偏老十四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