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女女婿是要披麻戴孝的,赶不上回来,何小婉自然是要辩白一翻的。
这堂嫂就笑:“赶不上就赶不上,生能算来,死可算不来。你婶子也不怪。反正瘫了那么长之间了,如今也算是解脱了。”
曾经伺候过瘫在炕上的老人的人,都明白这话的意思。
真的!太遭罪了。
寒暄了几句,四爷那边也说完话了,两人要赶回县城,不能多留。
就这,这些何小婉的娘家人,都觉得挺有面子的。金老三虽然不在,但是人家金家把何家的事很当事嘛。
何家的家族大,孝子孝女一群,当然了,大部分都是侄子侄女,还有堂侄子堂侄女,再加上孙辈,乌泱泱的能跪半院子。
出来送的时候,一大群人。
林雨桐都把副驾驶的门子拉开了,猛地就听到里面一声哭喊:“不能走!不能走!我妈死的冤枉……我妈是被害死的……来人啊……帮我报案啊……”
这还没给人反应的时间呢,从里面跌跌撞撞的就跑出一人来,披头散发的,挡在了车前面,“你们是干部,是大干部,杀人的案子,你们管不管?”
“三姐!”何小婉把人拦了,“桐回去还有事呢。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离不得人。你别闹了……”说着就对林雨桐摆手,叫他们赶紧走。
办丧事的事情闹丧,特别常见。
有出嫁的女儿回来闹,说是嫂子弟妹虐待爹妈的。有女人的娘家拦着不叫出丧的,反正在农村的时间长了,这种事就见怪不怪了。
就是趁着家里出事了,这么多人在,在众人面前故意叫主家丢丑呢。
就跟那时候三兰子各种作一样的事很多。
林雨桐和四爷也当是人家的家务事呢。你说这事管的来吗?胡闹腾呢。
见何小婉出面拦了,四爷跟主家打了个招呼,就叫林雨桐上了车。倒了车出巷子,回县城了。
四爷露了一面就行了,埋人这天,林雨桐去了。
香蕉芒果这些水果带上,再加上英子准备的花馍猪头,很是像样了。金满城家也来了,大面上也做的不错。花馍、一吊子肉替代猪头,苹果梨两瓶罐头这是水果,又有花生核桃枣子和软枣,算是四样干果。
软枣这东西,其实不稀罕。就是那种没经过嫁接的软柿子树上接的果子,跟酸枣的大小差不多,皮包着核,野生的就很多。没啥零嘴可吃的时候,孩子们爱摘这个吃。
这两年摘这个的都不多了。
这算是弄来的一样凑数的。
哪怕知道是凑数的,但其他的往那里一放,很像样子了。
马小婷根本就没来,她俩个孩子都不大,不能去哪的。只叫老五过来上了十块钱的礼金就走了。
可有三份很像样的礼,何小婉在娘家就很有面子。
在这些侄女里,她这样的算是头一份。
几个妯娌凑在一块说话。何小婉就说李仙儿:“到底是在县城,穿的就是不一样。”
秋后的母老虎有些热,李仙儿穿着长裙子,外加高跟鞋。
矮胖的身形并不能阻挡人家找寻美,果绿的裙子穿上走路都不一样了。
李仙儿嘎嘎嘎的笑,把穿着高跟鞋的脚伸出来,“这双鞋花了三十多块钱。”
吹牛!那就是七八块的货。
是那种里面用硬纸板做出来的鞋,不耐穿。
一泡水就完蛋。
可谁去拆穿她?
英子去县城逛街,是跟林雨桐一起的。两人也见买这种鞋了,路边摆摊子卖的,八块钱一双,十五块钱两双。
又不是乡巴佬,还真不知道啥事啥价钱了。
她就说:“大嫂子这是享福了,我是穿不了高跟鞋。板鞋穿上就行。”
薄薄的塑料底子,白色的。鞋面是黑的,偏带的。如今可流行了,一双十来块钱,穿出来算是体面的。
何小婉脚上的鞋烂,这不是没好鞋。只要是她是孝女,找一双烂鞋出来缝白布戴孝呢,不能糟践了好鞋。这会子啧啧有声的道:“只怕赶上桐脚上穿的了。”
林雨桐脚上的就是一双浅口的黑色皮鞋,低跟的,特别职业的那种鞋。至于价钱,还是别问。这玩意是四爷找鞋匠专门定做的。手工费一双都上百了。
她只笑:“跟大嫂子脚上的差不多。”
“桐是不穿高跟的……”李仙儿就说,“她个子太高,要不然我都给桐带一双。”
个子高怎么了?
林雨桐就发现现在这个年月,真的!个子高的姑娘好像并不怎么受欢迎。
说话着呢,这就起丧了。
穿着高跟鞋的李仙儿自然就不用扶妯娌了,不方便嘛。
然后林雨桐和英子扶着何小婉,李仙儿在一边走着。
前一刻还说说笑笑的何小婉,马上就吔吔啰啰的哭起来了。掏出帕子捂住脸,两边胳膊被俩妯娌架着。
这姿势对林雨桐和英子来说,太受罪。
叫个子高的人去搀扶个子低的人去试试。况且这个个子低的还得半弓着身子垂着头哭丧,相当于把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俩搀扶的人身上了。
直到到了坟地,孝子孝女都跪下了,棺材下葬了。本来已经好好的那个何小婉的三堂姐,突然就冲了过去,只奔着打好的墓穴,一下子就躺在那个斜坡上了,这斜坡是棺材下葬必走的。如今挡住了,这显然是不能下葬了。
棺材重啊,人抬着本就吃力的很,被这么一晃。前面急刹闸,后面的人没来得及停,再加上这坟场到处都是荒草,不知道是不是被藤蔓绊了一跤,结果一个人摔倒连着一大片。
人都倒了棺材自然是抬不住了。
一边从手里脱了,另一边根本就扛不住。
‘哎呦’之声皱起,紧跟着就是‘哐当’一声,棺材落地了。
侧着给掉地上了。
这是特别不吉利的事。
棺材抬起来就不叫落地的。
孝子们都乱了,何小婉也顾不得哭了,“这可咋办啊?”
那边那何三姐兀自躺在那里哭嚎:“我妈是被害死的,咋就没人信呢。如今显灵了吧!妈啊——你死的冤枉——”
何大哥能气死:“你胡说什么呢?啥叫冤死的?昨儿跟你好说歹说说不通还是怎么的?”
何三姐一下子就跳起来了:“妈明明好好的,突然说死了。死了也行,叫我这闺女见见也好。可这边刚接了报丧的,马不停蹄的赶过来,结果你们不光是给妈穿戴了,都放棺材里装殓好了。倒头纸都没烧呢,你们凭啥就给装殓了。有啥不能叫我们这些当闺女看的。你要是没鬼,你那么急急火火的干啥?你别以后你护着你媳妇我就不知道了。就是她害死妈的!”
这是很严重的指责了。
也是!没这么办丧事的。
看热闹从来都不嫌事大。就有人说了:“也是怪,我就说刚才好好走着呢,啥东西绊了我一下。这啥草的劲也没这么大。”说着,还试着用脚勾住藤蔓,结果一用劲,藤蔓断了,“看!这东西绊不住人。”
你空手空人自然绊不住你,可你刚才抬着棺材呢。那么重的东西,压的人腿都打飘呢,怎么绊不住人?
此时的人不会这么想,只按着说话这人的理论琢磨,越琢磨越惊悚,老太太这是显灵了吧。
孝子们自然想顺利下葬了,招呼大家赶紧别搭把手抬起来,别听女人胡说八道。
何三姐已经被几个人给抬到一边去了,要是能动绳子都用绳子给绑起来了。
主家叫抬了,那就抬吧。可能真是心理暗示作祟,这么多人抬,竟然就是把这棺材抬不起来,挪都挪不动。
换了几拨人都不成。
不少人心理就嘀咕,这事情不对啊!它再种都是有分量的吧。咱们这些人能从家里太抬到这坟场,至少得二三里路呢。这都能抬动,没道理还是这么多人,如今连挪动都挪不动了。
这是不科学的!
李仙儿就凑过去问何小婉:“谁给你婶子穿戴的?身上有啥不好的没有?”
何小婉摇头,“我过去的时候,都装殓好了。”
李仙儿就低声道:“你三姐离的远,没赶上给你婶子装殓这说的过去。还能说因着远,没等到。可你就在咱们村。骑自行车过去用的了三分钟不?”
用不了。
再说了,自己也不在家里,是在娘家。娘家跟叔叔家就隔着五六家。那边站在门口吆喝了一嗓子,自己听见了过去的。
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在棺材里了,盖着遮脸布。
然后就把棺材给订上了,说如今这天还热,不装殓不行。
这也没啥稀奇的。天热是不能怎么在外面放的。
她之前还觉得自家三姐这闹的有点过分,可要是这么一想,是挺奇怪的。自己算起来也算是至亲了,没道理装殓好了才叫自己的。一般是看着人不行了,就开始通知亲近的人的。
就有那好事的说话了,“既然你妹子说有问题,那不如就开棺瞧瞧。如今这……明显是有问题,棺材抬不动啊。”
很多人心里还是对那神神鬼鬼的事有些信的。
林雨桐觉得那就是有些人看热闹不嫌弃事大,那抬棺材的时候有些人是真用劲,有些人也抬,嘴里也吆喝着一副使劲的样子,可那腿上用没用劲一眼就瞧出来了。一个个的起开,一看每个人的脚印深浅就能看出来的事。
这个一句那个一句的说呢,结果警笛响了。
有人报警了。
带着人过来的是何三姐的儿子,一个十来岁的小伙子。
报了警了,那这就不是个简单的事了。
林雨桐朝何大哥看起,就见他头上的汗密密麻麻的,他媳妇站在女孝子打头的位置,低着头压根就没抬过。
这不正常。
难道真出事了?
不知道怎么说的,当场就要把棺材打开查验。
林雨桐把胳膊上的一尺白布解下来,围在脸前面挡住口鼻,在脑袋后面绑了一下。
别人一看林雨桐的样子,就知道啥意思,都纷纷效仿起来。
棺材一打开,人侧着从里面滚出来,仰面朝上的。
林雨桐只看了一眼,心里就咯噔一下,确实不是自然死亡,脖子上的明显有掐痕。
人只怕是被掐死的。
何小婉捂着嘴尖叫一声:“婶子……”
现场取证之后,还是叫把人赶紧埋了。
这案子好审的很,掐死老人的除了儿孙,也没别的可能了。
何三姐是哭的声嘶力竭:“畜生啊!畜生啊!我妈以前跟我说,你嫂子没事就打我就掐我就不给我饭吃,我还不信。觉得我妈这是躺在炕上气不顺,找茬呢。也不信。没想到啊,都是真的!”
做闺女的不嫌弃啊,将尸身的衣裳都翻开。好人身上确实是有掐痕,脊背上没有好皮。主要是躺在那里长的褥疮。
“没人性的东西!”何三姐冲过去对着何大嫂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还是何小婉这几个侄女过去,把老人重新给穿戴好,搬进去。
这回棺材抬起来了,顺利的下葬了。
而何家的人大大小小的,都直接被带去派出所,录口供。
何小婉对派出所有心理阴影,拉着林雨桐不撒手:“桐啊,陪我去。我一进去,就想起你三哥在里面的事,腿肚子就打转。”
那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