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回去先去了老宅,见婆婆在厨房抹泪了,就过去把给桐桐打电话的事说了,“……没敢说,她跟老四正到了要紧的时候了……你说打小没正经上过学,自己在家学出来这得多不容易……拖家带口的上学去,老的老小的小的,哪里能用心呢?在省城那开销得多大,桐在大学还帮着带学生挣钱着呢……也正经到了难处了……爸这边……”
金大婶朝外看了看,低声道:“不喝就不喝吧!英子,不是妈心狠。这药或许是真有用,但用处也仅限于多拖延几天,要真是神丹妙药,总理得了这病能没了?是不是?可这拖着,还是受罪。”疼上来要死要活的啊,“要是能救,要是不受罪,我能忍心叫他走……可咱不能看着他受罪……”
英子的眼泪就下来了,她听自家男人说了,昨儿他进屋子去以后,就被公公叫住了,公公是咋说的,看着男人腰上挂着的钥匙串,说:“……爸知道我娃是孝子,你来……把那绳子给爸,给爸个痛快的……勒死爸……就算是你给爸尽孝了……”
男人回来说,他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得疼成啥样才能说出这话来。
因此今儿去了医院了,不管咋说,那止疼的杜冷丁都得买回来。
桐走前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那东西,用的早了,等疼的厉害的时候,就真止不住疼了。
所以,谁都不敢说就打这玩意吧。
用上这东西,人家说最多耗不过一个月。可是不用能怎么办?看着他受着。
他是想解脱的,不吃药不打针,如今连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了。
这不是办法。
金老二找了凤兰去买这止疼药,这药不好弄呢,没熟人想多买点都不行。
凤兰给弄来了,又问,“有人给打针没?桐能打,不是不在吗?”
金老二点头,“桐不在,老大在呢。他能打。”
这东西就是肌肉针,给羊能打,就能给人打。
他如今也就这点作用了。
凤兰又专门给弄了注射器,反正是打针的那一套给配备齐了,送老二出门的时候还问:“真不给桐两口子说?”
老二点头,“要是老四要怪,就怪我。这事我做主,先不跟老四说。”
多一个人守着,能咋?
早前桐给弄的药,给他喂进去,他能自己抠喉咙吐出来。喂一次,他给折腾的吐一次,最后连吃下去的那点饭喝下去的那点水都给吐出来了。
再要是给喂下去,这不是救命,而是在催命了。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别叫受苦了。
疼!那就打针。只要活着的时候不受罪,至于活多久,到了这份上还有啥意义。
赶回去的时候,正疼的满头的大汗,老二将药递过去,金满城颤抖着手给打了一针下去。第一次,打了半支,支撑了两天,没喊疼,但人也不怎么清醒了,大部分时间都是昏迷状态。第二次打了一支,还是支撑了两天。等到第三次的时候,一支只能一天了。往后药效的时间越来越短,才半个月,已经到了两小时就需要一针的程度。
几个儿子陪着守着,就睡在一床大炕上。
两小时一针,守着的人根本就没法睡,刚躺下才睡了,就听见呻吟声,这就都得起来,赶紧给打针。看着不疼了睡过去了,他们才敢躺下,刚睡下感觉跟没睡似的又得起来。各个人熬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凌晨三点,又疼了。老二睁开眼踹醒老五,“快起来,看爸尿了没?”老五又喊老大,“大哥,打针了……”
金满城的嘴唇都发青了,一起身,结果眼前一黑,直挺挺的给倒下去了。
老二吓了一跳,跳下炕就往出跑,去街上喊吴和平,等把诊所的门敲开了,拉着只穿着秋裤披着大衣的吴和平就跑。雪还没消呢,吴和平都冷成嘛了!
跺着脚想说自己鞋都快跑丢了的时候,才发现金老二他妈的光着两只脚,上身毛衣,下身一条秋裤,走的急,也可能是吓怕了,鞋没穿都不知道,这会子还没顾上呢。
这边躺着一个随时就要没命的,那边那个又倒下去了。
谁家要是摊上这事都得急。
金老大是真晕了,累晕的!
可打金老大晕了这一次,金老二就发现,自家老爹再没喊过一省疼。疼的脑门子上的汗,身上的汗把被子褥子都打湿了,他都不呻吟一声。
半夜起来看着老爹疼的把他自己的腰抓的鲜血直流,他是嚎啕大哭。
老大是把老人的心伤的透透的,可在老人心里,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还是比他自己更重要。怕再把孩子累出个好歹来,疼死也不喊。
白天晚上,老人的身边都得留人,换班守着,看着不对,就给打针。其实只要能下的去手,谁都能打的。
人都到了这份上了,打对了能怎么的?打错了又怎么的?
等林雨桐和四爷考完试,赶紧收拾东西往回赶的时候,到了家门口,门口贴着一张白纸。
这是家里有丧事了,但是有重要的人要等,还没烧倒头纸,没有起丧的标识。
两人就愣在门口,林雨桐不可置信,药怎么会没用呢。
大门被推开,人就都从屋里出来了。
“老四……”金大婶一嗓子就哭出来了,“老四啊……你可回来了……”
林雨桐瞪着眼睛,“不应该啊!我给的药呢?”
“死老头子不吃啊……”金大婶捶打着胸口,嘴上说走了好,走了不受罪了,但真等人走了,才发现,这有没有这个人在,真的是不一样的。
林雨桐想说:不吃你们就不给吃了?那药吃一个疗程,就算是控制住病情了。
可这话能说吗?
不能啊!谁也不能证明这话是真的。
再说了,就算是能!说这个干嘛!叫这些个人都悔死?
他们不知道自己给的是什么药,毕竟从来没有听说中药能把绝症给治好的。
谁都认一个死理:总理都没治好,咱怎么会治好了?
所以,他们的选择错了吗?没错!
这不是他们的选择,这事金老头自己的选择。
不想拖累儿孙,不想没质量的活着。
人是昨天就没了的,怕耽搁老四和桐考试,愣是没有发丧,就这么停灵等着。
人已经穿戴好了,四爷带着林雨桐进去,直挺挺的跪下。
不管怎么说,成了人家的儿子,没再老人跟前尽孝,这足以叫人良心不安了。
金老二才说:“爸最后的话就是,别急着告诉你门,等你门考完了……说他的儿子媳妇是要做官的,不能把前程这么耽搁了……”
说这话,孝子们一个个都跪下,帮忙的人才都进门,这才烧了倒头纸。
当年四爷给老太太办了丧事,这丧事四爷说要办,结果孟家的那边的舅舅就拦了。家里有事,一般都是舅舅跟主事的当这个裁判的,怎么办,他们的意见很重要。
人家也说了,当年金老头在世的时候,就叮嘱过,老四埋了老太太,他埋了老爷子。等到他们老两口的时候,该剩下的四个儿子。
如今按着年纪往下排,这丧事,该老大和老二来。
金老二的经济能力很可以了,办这丧事一点都不吃力。他一口就应下了。
金老大那边就有点不太好,安排到黄河滩的分场的事已经通知下来了,他还专门去看了,去了就心凉了半截,回来把郑家骂了个死臭,说郑有粮是贼心不死,害不死金家的人都不算完,这么坑他。肯定是不去的吧。不去就没收入了。怎么办?家里的地还不能放手。
但不放手又说不过去。
怎么办呢?
承包下来。
以谁的名义承包呢?找老二,老二没言语,就只那么看着他,问了一句,“哥啊,你是咋有脸过来开口的?”
金满城红着脸走了,最后没法子了,把清丰的户口放到了金大婶的名下,跟着奶奶嘛。金大婶就不知道,家里乱糟糟的,户口本被老大拿去给改了。然后孩子成了农村户口,用孩子的名义承包的。村上管事的几个,跟老二的关系都不错。也存着故意刁难的心思,说了,承包可以,一年一百,得先交三年的。这玩意没有什么规定,特别有弹性。像是金老二这种乡性好的,别说提前交了,就是赊欠上几年不给的,都没事。
金满城没办法,从老丈人家借了钱给先交了。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钱?
孟家舅舅见金满城不言语,就说了:“你是长子,按说你是该拿大头的。如今老二的条件好点,你们均摊,行不行?”
金满城看了站在门边的李仙儿一眼:“那什么……寿材我来办……”
意思就是只出一副寿材,别的啥也不管。
寿材这东西就没个标准,桐木的松木的柏木的,八块板十块板也都是不一样的。价钱更是差的远的很。
你要是用你家自己的桐木板随便叫木匠给做一个出来,这玩意连十块钱都不值?
这就算是做儿子的葬父亲了?
羞先人哩!
————————————————
第1023章 悠悠岁月(40)三合一
在丧事上尽其所能,其实那去了的人真知道吗?也不过是叫活着的人心里好过一些而已。
就那寿材来说,有多大的区别呢?
最终还不是一样,尘归尘土归土了。
金家老祖还是一卷席子葬了的呢,又咋的了?
所以,金老大说要准备棺材,人人心里都不怎么舒服,但谁又不能开口阻拦。尤其是在人家还没说拿啥做棺材的时候。
但要是这么来,就得提前说明了,“老大准备棺材,这丧事算你们兄弟两人的。但这礼房的事,可就跟老大你没啥关系了。”
没错!这里面存在一个收礼的事。
金老二出其他的钱,除了棺材以外,大大小小的直到最后的宴席,都是老二的。那这就是实实在在老二在过事,礼金自然得是老二的。
这是规矩,谁家遇上这样的情况都是这么办事的。
金满城两口子没有异议,这事就这么办了。
何小婉找林雨桐商量:“咱们给上多少礼金?”
老二过事,其他人兄弟得给上礼金的。
这个就没数了。
兄弟们差不多都是提前商量,上一样的礼金。
何小婉问完林雨桐,又看向马小婷,“多少合适?”
马小婷朝后退了两步:“我们又没钱,多的也没有,就二十块钱了。”
二十块钱,不多不少,中规中矩。
也算是马小婷在这事上没胡说。
何小婉就不好说啥了。去礼簿的时候,妯娌三个一人都上了二十块钱,但私底下,何小婉找了英子,塞了三十过去,“多的也没有,二姐拿着紧着办事吧。”
林雨桐跟英子的关系又不一样,塞了两百过去。
英子也没客气,礼这东西,是不能往出推的。是人家的心意,将来人家有事,你把这礼给人家还上就行。
这一套就暗礼。
也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一套流程。
面子上为了兄弟们看着和睦,就顾着点那个经济能力差点的。但私底下,不过名录的这种钱,人家给多少,都是私底下的事。
这事说是暗的,其实也是半透明的。人家出了力了,事主就不能不叫人知道。不过是低调的隐晦的跟人家说说,然后就成了大家在私底下小声说的秘密。
都说何小婉不容易,男人不在,又挺着肚子,在老人的事上算是替老三尽孝了。
至于说林雨桐和四爷掏的多,这个在大家看来,反倒是成了应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