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韶扬举杯的手顿了顿,他知道,席应真以诗赞红袖。
“人间烛火”,点明其虽集天地灵秀却眷恋尘世,“不属瑶台不属家”却又说她不可捉摸、玄微奥妙,内里表象不符。
任韶扬笑道:“可是被红袖的‘烛花红’吓到了?”
“你都看到了?”
任韶扬点点头:“早就知道了。”
席应真摆上棋盘,分好棋子,颔首道:“那口刀,让我想起了当年的‘饮血刀’。”
任韶扬拈着黑棋的手一顿,迟疑道:“饮血?不是雪饮?”
“是‘饮血’。”席应真一字一顿道,“任小哥知道?”
任韶扬道:“可是那传说中的杀手烈火的魔刀?对了,他的对手是不是名扬大侠?”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们。”席应真轻轻叹气,“自从二十年前名扬大侠死在庞斑手里,世人已经不太记得其侠名了。”
卧槽!
这世界竟然还有“名扬花鼓”?
席应真继续道:“至于‘烛花红’为何让我想起那‘饮血刀’。却是贫道亲眼见到红袖姑娘持刀饮血,气机变换,邪恶之气一闪而过,委实骇人。”
任韶扬没有回话,据他所知,魏进忠修行“天怒心法”,也是需要配合天怒剑杀人吸血,才能短短旬月修炼至天下无敌,甚至雷霆也劈不死的境界。
而小叫花的魔刀,乃是血刀门的“化血神刀”融合了“天怒心法”的那颗透明珠子所铸成。
看来也是有吸血反哺宿主的能力。
可最关键的是,“烛花红”会不会跟天怒剑一样,对小叫花有反噬呢?
现在还不确定,还需要再观察一番。
任韶扬心中游移不定,捏着棋子的手不自觉微微用力。
就听席应真心疼的声音传来:“,!别捏坏啦!”
任韶扬松开手,这才看到手中黑子已经被捏出了指纹,连忙表达歉意:“晚辈的错,想事情入神了。”
席应真摇头叹道:“这幅棋子虽然用料不过平常,可也是贫道弟子的一番心意。”
任韶扬闻言,也是低头打量,就见黑子乃是精心拣选的黑石,白子乃是用贝壳打磨,一颗颗光滑如玉,显是用了不少心力。
再看棋盒上刻了几个小字“受业天禧沐手敬贺,愿师如月之恒。”
“天禧?”任韶扬低声念道,“席老的徒弟还真是用心。”
“哈哈,小徒出家为僧。”席应真捋须大笑,“随贫道学习阴阳术数。”
僧人?出家为僧?
任韶扬目光一闪:“道长徒弟可是长洲道衍?”
“哦?”席应真笑道,“任小哥知道小徒?”
“听过,这和尚以通儒闻名,我听过。”任韶扬说完,在心中补了一句,“我上辈子可太听过了,黑衣妖僧姚广孝嘛!”
“没想到多年过去,小徒竟然也出了名!”席应真当真老怀大慰。
任韶扬笑道:“这棋子妙得很,席老,手谈一局如何?”
“正要试试任小哥的棋力!”席应真笑道,“你黑我白。”说罢,捻起一枚白子点在七三“去位”。
任韶扬看了眼在雪中堆雪人打雪仗的三人,微微一笑,欣然拈起一颗黑子,应了一手。
二人一者乃是阴阳术数的大家,一个是修行“天子望气术”的高手,扫眼之间,早已计算周全,当下落子极快。
连着下了七八子后,席应真到底是棋力雄厚,任韶扬却是慢慢被逼得已见危势。
可任韶扬修行“天子望气术”有成,最擅避实就虚,心知世间万物均有弱点,故而时有奇思怪想,几次三番,竟将必死之棋生生救活。
席应真连连称奇,手拈须髯说道:“任小哥天分极高,《易》称见机而作,而任小哥却可失去先机之时,仍创造机会,气清骨韵,难得一见。”
任韶扬笑道:“我只算天资聪颖,而小叫花才是天赋绝世,席老乃是天底下学问最大的大家,我们却是想在您身边求学一番。”
听到这话,席应真微微一笑:“任小哥武功已经是天下绝顶,为何要跟贫道学习?”
“任某功夫的核心,是通‘天地人’三才,苍天为棋盘,以群星为棋子,避实就虚,纵横参商。”
任韶扬随手放了一枚棋子,微笑道:“所以,晚辈想要跟随高功,真正沉淀底蕴,梳理自身功夫,以通高峰。”
席应真笑了笑,转头看向雪地上翻滚大闹的三人,此刻小半道人已经被堆成了个胖大雪人,小叫花正往他身上拍雪,嘎嘎大笑。
“你们兄妹二人,一者器宇恢弘,剑气冲天;一者天性聪颖,不拘万物。贫道能教给你们的不多,却也希望真能教出来超凡迈俗的绝顶!”
“必不教席老失望!”
任韶扬拍手大笑,为他斟上美酒,彼此举杯一饮而尽。
席应真眉头微微一抬:“你们已经自成一家,我最多指点你们一二,却是不能取巧做你们师傅。”
席应真不胜惋惜,又道两声“可惜”。
任韶扬哈哈一笑,起身一鞠躬,顺带扫乱了棋盘:“做师徒固然好,那是我们的荣幸,可做忘年交无拘无束,亦是咱们的缘法!”
席应真看着将要屠掉大龙的好局被他借机扫乱,忍不住指着笑骂道:“好个厚脸皮的任泼皮啊!”
二人视线一对,俱是大笑。
紧接着任韶扬为席应真斟酒,递上。
席应真大咧咧地接过,一饮而尽。
见老道士喝完,任韶扬沉吟一番,然后有些没底气地说道:“席老,我那二弟定安,福运天下无双,却不知.”
席应真沉默片刻,连连摆手道:“此子大愚若智,当为天授!”说着连连摇头,“老道还想多活几年”
第221章 学易
岁阴穷暮纪,献节启新芳。冬尽今宵促,年开明日长。
半月之后,除夕元旦已过,新桃换了旧符。
小院此刻已经大变。
只见园中有横七竖八排起的篱笆,更有几块矮矮的青石似乎随意丢弃,可仔细看去,却又觉错落有致。
若是有人走进来,便会陡觉其一气机,似乎几道篱笆隐隐地竟似动了起来。
再走几步,那些篱笆、桃树甚至远山都化作重叠异色,无穷无尽。
而随意摆放的青石,却陡然变作山高一般,诡异至极。
“这,便是《易》,依照五行八卦,阴阳消长相生相克,影响心湖。”
凉亭之中,席应真低看着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的任韶扬和红袖,捋须笑道。
“布阵之法,说白了要因地制宜,据势而作,如此才能借助天地山川之气,克敌制胜。”
席应真扫过二人闪亮的双眸,抿嘴一笑,再看向打呼噜的定安,拂袖黑脸道:“扛他回屋睡去!别在这碍眼!”
任韶扬哈哈一笑,扛着呼呼大睡的定安回屋,又一个闪身,回到座位上。
红袖这时候举手问道:“席爷爷,那我可以举手投足皆是借助天地山川之气,无往不利么?”
“这便是如今武学的至高境界。”席应真道,“也只有庞斑和浪翻云可以达到的‘天人合一’境界。”
老道士叹了口气,说道:“只要他们处在这个境界,内力运转暗合山河永恒之势,一对一无人能敌,一对多各个击破,一对万来去自如。他们若是不想求死,便无人可杀得了他们。”
红袖点点头,认真道:“既然如此,我何不创出一门心法,将庞斑老鬼打出‘天人合一’的状态?”
“这”席应真有些吃惊小叫花的奇思妙想,“有些困难啊。”
“这有何难?”红袖嘿嘿怪笑,“庞斑老鬼‘天人合一’乃是融入天地,视天地为人,自己为人中道胎。那我何不以人体为小天地,倒果为因,反过来操控天地。”
“让老天爷以为庞老鬼是自身毒瘤,将他排斥体外嘞?”
席应真“咦”了一声,想了想,看看小叫花。站起身来回踱步,再看看她,又“唔”了一声,最后慨叹道:
“红袖,你这视人体为天地,经脉为山川风水,暗合江山无限,气魄无双,实在是少有的大手笔!”
“哈!”红袖嘎嘎直乐,“席爷爷,俺就说俺是天才对吧?”
席应真哈哈一笑,伸手一拍她的脑门,道:“小丫头,想的是好,可还得将《易经》、术数、阴阳之术学好,否则就是‘俺寻思’之智,成不得真的。”
任韶扬看向桌子上摆着的那个花瓶,里面的一只梅花迎着寒风怒放,笑了笑:“可定安只要想了什么点子,有了些灵感就能水到渠成的实现啊。”
“是啊,是啊!”红袖连连点头。
“啪!啪!”
“哎呀!”*2
任韶扬和红袖捂头呼痛。
就见席应真气呼呼地说道:“你们和那玩意儿比啥?那小子四六不懂,可就是有颗玲珑心,有直击核心的灵觉!他想到了什么,那是老天爷灌输给他,借他手实现的!你们比不了,也没法比!”
红袖揉着头,嘿嘿笑道:“说的对哦,定安真就是傻子被天爱。”
任韶扬纠正道:“那叫老天爱笨小孩!”
“嘻嘻!”红袖略略略地吐了吐舌头。
“好啦!”席应真皱眉道,“还听不听老道讲课啦?”
“听!”*2
二人连忙正襟危坐。
席应真点点头,慢慢道:“咱们今天便学这穷天地之变的易学功夫。”
红袖忍不住说道:“席爷爷,您要教我们卜算风水之术?”
席应真悠悠道:“易道通天,天地鬼神皆难逃数理。”
小叫花眼睛一亮,大声道:“俺学会了,就全都能算出来啦?”
“这是世人对易学最大的误会。”席应真笑道,“说起这些,却是一言难尽了,你要记得善易者不卜。”
红袖有些失望:“啊?不行么?”
任韶扬接口道:“子日:‘使吾五十而学易,可以无大过也!’其实易学就是天道!世人却将之看作卜巫算命的小道,实是有眼无珠。”
“没错!天道难寻,世人如何得见?”席应真冷冷道,“唯有一些鬼蜮小道,显露于外,迷惑众生,竟倒反天罡,遮蔽大道之途。却不知是高人有意为之,还是世人愚昧无知了。”
任韶扬笑道:“席老心善,还为世人着想。实则在任某看来,无非八个字:术高莫用,道不轻示。”
“术高莫用,道不轻示。”席应真念叨几句,微微叹息,“对啊,真正的好东西永远是不容易得到的,有门槛的,需要极深研究才能碰巧触及。世人大凡无有此耐心,自然着眼浅显之处,错过真正的好东西。”
席应真又看了眼桌上的梅花,微微一笑:“这就是千古颠不破的道理。”
任韶扬补了一句:“道理,也是人性嘛!”
“哈哈!说得好!”席应真拍案而笑,紧接着话锋一转,指着座下石凳说道,“韶扬,红袖,你们看贫道自己闲时打造的石凳,可还看得过眼?”
任韶扬看了眼,只觉乍一看去全都平平无奇,但他心知席应真乃是不世奇人,一举一动皆有玄机,当即运转“目明式”仔细观看。
小叫花聪明至极,自然与他同样想法。
就见凉亭之中猛地亮起四道闪亮的电芒,对着桌椅就是一顿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