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仙眸澄澈明亮，除了目光中多了沧桑，却和当年别无二致。
她伸出细长柔美，巧夺天工的手，抚摸在白衣青年的面庞上，一行清泪滑落而下，落在无间世界中，被压缩成粒子，然后坍缩，消失。
“真的是你，兄长，十一个元会过去，我以为你已经……”
陈平看着眼前白发如瀑的空印雪，心中有些感慨，对他而言，与空印雪不过数月未见，但对空印雪而言，却是一别十一个元会。
十一个元会，何等漫长的时间，不灭无量大多也就只能活出这个寿数。
看样子，大尊并未将混沌尸体埋在王山的消息告诉她，甚至空印雪或许都不知道混沌当年到底去了何处。
那一睡一醒之后，世间的一切都变了，照顾她的兄长混沌一去不复返，宛如人间蒸发；母子三人皆中枯死绝，无人可解，只能在痛苦中倍受折磨。
再后来，那个负心的男人明明从玉天佛的手里拿到了摩尼珠，可解世间一切诅咒的摩尼珠，却将摩尼珠转手交给了灵燕子。
在他的眼里，灵燕子终究是比她更重要，她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甚至都不配踏进张家的家门。
“这些年，你受苦了。”陈平柔声道，当年之事，他虽然不完全了解，但也能猜出大概。以大尊的为人，决然是不会做出置空印雪母子三人于不顾的事来，只是她神魂中被冥祖所种下的那道神魂冥印，与她的神魂意志融为一体，要解她身上的枯死绝，便要先将那神魂冥印磨灭。
这件事，当时的混沌做不到，大尊同样做不到，无法拔除冥印，即便将摩尼珠交给了空印雪，她也随时会被冥印的主人所控制，届时，摩尼珠自然不保。
妻儿被下诅咒，唯一的道友混沌也战死在碧落关前，那时候的大尊经受着何等压力，无人可以知晓。
十一个元会过去，空印雪早已不似当年那般带着几分天真了，无间世界的磨砺固然折磨，却也让她迈入了全新的天地，踏足了半祖的境界，即便寿元无多，血气匮乏，境界却是实打实的半祖，所能看到的，也不是当年可比。
略微平静下来后，她便发现了眼前的‘混沌’有些不对劲。
始祖何等强大，体内的力量比之一整片星海还要恐怖得多，但在她眼中，眼前之人身上虽空有始祖的道纹与规则，有一股高远的始祖意境，体内的力量却空空荡荡，莫说是始祖，便是半祖也比不上。
“兄长，你的状态……”
陈平摇摇头，“放心，我既然归来，便死不了。倒是你，你的寿元还能撑多久？”
“若不动手，在这无间世界中还可撑上数千年，若走出无间世界……或许能撑上半月。”空印雪淡笑道，似乎并未将生死放在心上，“能够在临死之前再一次见到兄长，印雪已经满足了，这十一个元会，没有兄长的照拂，太多事，太多话我都无人述说，兄长既然来了，不妨陪我走完这最后一段路，听我诉一诉这心中之苦？”
“诉苦今后有的是机会，我这具身躯内可没多少力量残余，用来收拾那混沌老祖未免可惜，这是印雪你自己的仇，该由你自己亲手去报。”陈平说着，取出一物，却是一朵花，这花叶片似梨，正是佛门奇花，三千万年方才现世一次的优昙婆罗花。
无论何等修为的存在，服下成熟的优昙婆罗花都可延三百千寿，多出三十万载寿元。
“优昙婆罗花？”空印雪对此花并不陌生，这花本就是她与六祖当年共同寻得，只是找到时这花不过是一株幼苗，距离成熟还不知要多少万年。
六祖知她时日无多，便将此花让给了她，她带着此花入了黑暗之渊，自知此去大抵是一去不回，转而交给了在荒古废城中的天姥，让天姥代为培养，待其成熟，留待有缘人。
不曾想，几经辗转，这花却是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可惜，仍旧没有成熟，时也，命也。
“混沌老祖也活不了多久了，我与他之间拼的便是看谁更能熬，看看谁先熬不住，不过，今日兄长既然来了，谁输谁赢也就不重要了，一会儿我随兄长一起打出无间世界，死前拉他垫背，也算是报仇了。”空印雪笑着说道。
陈平见她这般模样，不免心疼，没好气道：“我来此，是来救你，不是让你去送死，不就是一株优昙婆罗花，迦叶佛祖留下的摩尼珠能够将其催熟，我也是堂堂始祖，难道还比不上一颗摩尼珠？”
话音落下，混沌始祖之躯的掌心中，亮起一枚深邃古老的造化符印，一缕缕玄妙无比的造化之力顺着符印注入到优昙婆罗花中，整株优昙婆罗花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成熟生长。
陈平的神念竭力操纵着混沌的始祖神躯，调动神躯内为数不多的神性积累，化作造化符印的养料。
伴随着神性物质的流逝，整具神躯的生机也在以飞快的速度消散。
始祖神躯内的神性物质早在灰海一战便已经燃尽，如今躯体内的神性物质是陈平在祸择神宫内勉强恢复的一小部分，比之真正的始祖相去甚远，但用来催熟优昙婆罗花，却是勉强足够了。
空印雪看着本就虚弱的混沌生命之火逐渐变得微弱，心中很是担心，但优昙婆罗花正处于关键的蜕变时刻，一但打断便前功尽弃，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若兄长有差错，这优昙婆罗花便给他服下，助他延寿三百千岁。”空印雪心中做好了打算。
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在神性物质即将耗尽之时，优昙婆罗花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养分，绽放开来。
第77章 祸择神尊是混沌的后人
无间世界本是黑暗死寂，但此刻，伴随着优昙婆罗花的盛开，无边黑暗却是被点亮。
一株九尺高的瑰美花朵在虚空中绽放开来，美得不可方物，根本不似人间之物，恰似九天仙葩。
花蔓上，九片梨形花叶美轮美奂，叶片上有数之不尽的脉络纹路，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世间最惊艳的造物。
堪称恐怖的生机顺着混沌手掌遍走全身，即便这生机只是占据了优昙婆罗花中极小的一部分，却也几乎瞬间抚平了白衣混沌体内那经年未愈的大道之伤。
神心、神海、一百四十四个肉身窍穴，本是崩溃边缘，却在这生机之下，化腐朽为神奇，得以重塑，虽依旧枯竭，没有源头活水，但只要走出无间世界，吸纳天地之气，这具混沌之躯便能以最快的速度重登始祖之境。
“美，太美了。”
陈平的意识却完全被优昙婆罗花上的纹路与规则吸引，瞬间便沉沦其中。
这哪里是一株花，分明是造化之道的究极产物，花有九叶，亦有九瓣，每一叶，每一瓣上都有一条完整的始祖层次大道显化出来，皆属于造化的范畴。
造化之道，虽是至尊圣道的范畴，但陈平越是了解，便越觉得其深不可测，甚至亘古九道都未必能够压其一头。
历代以来，修炼造化之道的修士不在少数，其中有所成就的也有不少，如造化始祖、迦叶佛祖等等。
造化之道，入门不算困难，但想要走到终极，却如凡人望瀚海，茫茫无边。
陈平修炼过造化始祖所创的造化天功，对造化始祖的道有着颇深的了解。
造化始祖，在造化之道上的成就极高，将造化九相都修炼到了圆满层次，借此跻身始祖第二境，始终如一。
世间诸道，几乎都没有超过九相，为数不多的例外，也只有命运之道的十二相，以及那虚无缥缈的道德之道了。
陈平原以为造化之道也只有九相，但眼前的优昙婆罗花所呈现出来的造化之道，却足有一十八相，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沉浸其中，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悠悠醒转。
优昙婆罗花依旧盛放，一旁的空印雪则是为他护法。
“我悟了多久？”他开口问道。
“大概半日。”空印雪答道，“兄长是从优昙婆罗花中有什么收获？”
空印雪有些疑惑，优昙婆罗花的确是世间罕有的造物，否则又怎能为修士延寿三百千岁，但她不修造化之道，看不出其中所蕴含的造化十八相。
“的确是有所得，为我指明了一条新的道路。半日时间，倒也不算久，印雪，服下此花，待你恢复巅峰，我们一起杀出无间世界。”
陈平将手中优昙婆罗花递了出去，空印雪双眸看着他，见他虽然变得更加虚弱，但原本明灭的生命之火却是愈发炽烈起来，心中安稳许多，这才将优昙婆罗花接过，开始炼化。
……
混沌河上，天姥与昊天和头七剑皇交锋，打入了太古平原深处，如今在河上与云混悬等人交锋的，变成了以怒天神尊为首的地狱诸强。
一袭墨衫的祸择神尊施展‘五劫祸天法’，以一人之力拖住天机族皇和元道族大长老元簌殷，独面两尊不灭无量境的强者。
云混悬率领五行五族的族皇，结成战阵，迎战怒天神尊。
没有得到来自大冥山的相助，战局早已经朝着上界修士一方倾斜。
九死异天皇浑身包裹在金纹玄袍中，只露出一双神目看向无间岭的方向。
再打下去，在场的太古种族必败无疑，混沌族的那个老家伙为何现在还不出面，大冥山的人又在何处？
多年未曾来过黑暗之渊，这黑暗之渊中的局势，倒是让他也有些看不清了。
无间世界的入口处，混沌老祖被混沌之气包裹，看不清真实面目，他心中早已盛怒。
混沌河上的战场情况他自然知悉，但相比之下，云混悬等人落败与空印雪从无间世界逃出来，还是后者的威胁更大。
那神秘的白袍强者，能够一拳轰开半祖神阵，实力之强，未必弱他多少，若真让其救出了空印雪，二人联手，今日第一个要死的便是他。
一念至此，混沌老祖继续打出半祖神纹，修复入口处的神阵，只要将出口封死，无论是空印雪还是那白袍强者，都得被困死在无间世界内部。
“油尽灯枯的老家伙，我要出来，单靠你又怎么挡得住？徒劳罢了！”
霸道而清冷的声音从无间世界内传出，混沌老祖顿时色变，下一刻，一只由白色神辉构建的巨大手掌落在了入口处的阵法上，本就被撕裂开的阵法被这一掌击中，轰然破碎，无数阵纹被撕裂，再也无法阻止里面的人出来。
光辉透过无间世界，大放光明，几乎眨眼间，一轮白日飞出，照亮了整个无间岭，光辉洒落三河七岭，整个黑暗之渊都抬头可见。
白日的中心，被光影包裹着的那女子身影，似在呼吸吐纳，她一呼一吸之间，天地间的能量便尽数朝着其汇聚而去，恐怖的吞吸之力波及亿万里遥远的距离，在小半个黑暗之渊中掀起了能量风暴。
这是半祖的神威，是真正与祖级沾上了关系的恐怖存在。
太古平原上，头七剑皇浑身染血，鲜血顺着太初剑流入黑暗大地中。
一人独战昊天和天姥，他能够撑上半日，足以自傲了。
在他的对面，昊天与天姥目光转向那轮白日，相视一眼。
始祖出手，果然马到功成，印雪天果然脱困，观其威势，已然踏入了半祖层次。
混沌河上，五劫祸兽之后一扇祸择之门浮现而出，趁着空印雪释放出的天地异像造成太古种族强者们失神的刹那，将元簌殷和天机族皇打飞，坠入混沌河水中。
“印雪天已经脱困，诸位，我们前去接应。”墨衫青年高呼一声，也不管旁人有没有跟上，自己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径直朝着无间岭的方向而去。
怒天神尊神威浩荡，将云混悬与五大族皇打得狼狈无比，先是感受到空印雪气息的激动，而后又见到那似乎比他还激动的祸择神尊第一个冲了出去，心中不免有些古怪。
按舅舅的说法，这祸择神尊应该是他的人，前来营救空印雪也应该是受到了舅舅的指示，但未免表现得太过积极了吧。
他与空印雪又非亲非故，难不成……祸择神尊是舅舅的后人？
如此倒是说得通了。
第78章 趁火打劫
陈平若是知道了怒天神尊心中所想，大概会骂一声‘娘希匹’。
好家伙，我成我祖宗了？
他这般急切的朝着无间岭而去，自然不是担心空印雪，服下优昙婆罗花后，空印雪已经延寿三十万岁，恢复到了巅峰状态，一个巅峰状态的半祖对上行将就木的混沌老祖，不说抬手可灭，却也不会有什么波折。
他这般急切而去，不过是想借着空印雪出世的由头，趁机在这黑暗之渊中将自己的修为再提升提升。
离了怒天神尊等人的视线，墨衫青年也不再隐藏自己的修为，轻易撕裂开虚空，下一瞬已是抵达了无间岭。
无间岭上，空印雪已和混沌老祖开始了交锋，每一击都声势浩荡，仿佛要毁天灭地一般，引动周围亿万里范围的天地能量，将天地规则都尽数打乱，使得天机不存。
白衣混沌站在无间岭中，借着空印雪故意制造的动静，贪婪的吞吸着黑暗之渊中的天地能量，体内枯竭的力量逐渐变得充盈，朝着始祖之境重新攀登而去。
墨衫陈平落在白衣混沌身旁，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也不再压制自己的修为。
十一个元会前，他还是混沌之时便将混沌六相中除了血相外的五相提升到了大成之境，归来后又结合自身，融合两世，将混沌不灭体完善，早就已经可以突破到半祖境界，只不过因为破境半祖的波动实在太大，即便他是精神力始祖也无法完全遮掩，这才将此事搁置下来。
毕竟，武道和肉身之道破境，可不像之前精神力破境那般，靠着混元一的力量就可，而是需要从外界汲取海量的天地能量，所造成的波动，怕是能够吸干一片浩荡星海。
不稳妥，实在是不稳妥！
黑暗之渊环境特殊，修炼环境虽然恶劣，但天地能量与物质都十分厚重，丝毫不输上界，又隐世神秘，能够隔绝冥祖与人祖的大部分感知，却是破境的绝佳之地。
空印雪身后的冥法八相与天齐高，每一相都如一尊灭世冥神，上塞青冥，下踏黄泉。
无间岭中的混沌族族人早已四散奔逃，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光焰河边，宫南风看着远处那引动无边无际天地之力的冥法八相，心中有些纳闷，虽说半祖有这等改天换地的威势，但也没谁规定打架的时候必须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吧？
他细细感知一番，终于察觉到了无间岭中的不对劲。
冥法八相只是表象，将海量天地之力抽取走的根本不是虚空中的空印雪，而是那道混沌漩涡。
宫南风的脸瞬间黑了。
这算是什么一回事，趁火打劫？
堂堂始祖，也忒不要脸了，他忽的有一种引狼入室之感。
陈平可没有顾忌那么多，只是吸取一些天地之力罢了，又没有撼动黑暗之渊的根本，虽然抽吸的天地能量有些多，会略微影响到太古十二族的修士修行，但也无伤大雅不是。
天空中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混沌老祖本就是油尽灯枯之辈，靠着外力方才勉强跻身半祖境界，如何是巅峰状态的空印雪对手，自诩无敌的混沌之躯都被空印雪数次击碎，半祖神魂被不断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