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个宏愿，他穷极一生却也未曾实现。
回望来时路，少年时的意气风发，红颜如梦，天尊之子，始祖亲子，何等天纵骄阳。
后来，红尘折戟，遁入空门，被世人尊称‘圣僧’。
再后来，劫临昆仑，天倾之际，只剩他独自一人，舍去一身血肉躯，试手补天缺！
十万年前便已经死去的人，能够顺着时间长河，看到十万年后的光景，也已经足够了。
‘前方已无路，到此请回头’，须弥圣僧轻道一声佛号，心中却如何也无法达到那‘本无一物’的境界。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堂堂佛祖，心中为何尽是悔意？须弥，这可不是我记忆中那个立志‘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圣僧，风头无两的时空掌控者。”
突兀的声音在时间长河上响起，须弥圣僧循声看去，眼中泛起惊诧，以他在时间之道上的造诣，身死之际耗尽一身神力送往未来的神念，岂是那般容易被旁人发现的。
似问天君，岛主等天尊级存在，乃至于逆神天尊那样的半祖，他都有过不少交集，可即便是他们，也不可能在时间长河上这么精准的找到自己。
翻遍记忆，他只在脑海深处找到了那一尊巍峨的身影，屹立混沌中，镇压诸天外。
也只有那尊经天纬地的人物，以始祖的无上神通，才能做到眼前之事吧。
可眼前之人，分明是十万年前的故人，虽天纵之资，尤胜极望，可离那位的境界，应是还有着天堑一般的距离才对，怎么会……
“世间哪里有什么圣僧，贫僧只是一个背负了无数情仇的罪人罢了，倒是神君，隐藏得如此之深，实是让贫僧意外啊。”
陈平打量着眼前这僧袍老叟，以其形象，很难将传说中那位盖压一代群雄，以一己之力压得时间、空间两大亘古神殿抬不起头来的时空掌控者与之联系起来。
就是这样一个老家伙，立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愿，明明是佛门中人，偏偏心中有一颗侠义之心，处处惹是生非，让无数修士为了报其恩情，在十万年前甘心赴死，即便是十万年后的今日，世间受其恩者，依旧不胜枚举。
便是陈平自己，能有今日之修为，说起来也是借了眼前之人当年身死的馈赠，一道‘先天之’，足以省却他数个元会的修行。
念至此处，陈平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许多，轻笑道：“韬光养晦的手段罢了，寰宇之下，深如渊海，行事若不低调些，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昆仑界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谈及昆仑，须弥圣僧眼中不免晦暗，当年是他亲手开启日晷，打造了‘天上一日，昆仑一年’的修行盛世，让昆仑界站在了宇宙之巅，可锋芒毕露之下，却也引来了无穷杀机，最终，诸神陨灭，连他自身也道消身死，只能布下后手，留待后人。
若是低调些，或许昆仑界就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吧？
须弥圣僧不禁扪心自问，可转念想到眼前之人当年的行事，哪里有半点与低调二字相关，顿时苦笑一声。
想不到自己磨练百万年的心境，竟是险些三言两语间便被人攻破，真是咄咄怪事。
“贫僧不过一残念，如今也到了彻底消散的时刻，能够在烟消云散前，有神君这位故人相送，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神君若是还念着当年与昆仑界之间的旧情，便照拂一番如今的昆仑界吧，我想以神君如今的修为，这并非难事。”
须弥圣僧说着，身躯已是逐渐虚化，时间长河推动着他这最后一道残念，朝着黑渊中流去。
黑渊横无际涯，便是陈平这尊始祖对其也没有丝毫办法。
这是长生不死者倾尽全力的手段，是天道之下，最恐怖的破坏力所造成。
“我做事，何须你指手画脚，老贼秃，莫不是忘了三十万年前把我关在万佛道思过崖三千年的事情？”
陈平义愤填膺道，万佛道那一次，是他平生最大的失手，被镇压三千年，可谓是丢尽了颜面。
须弥圣僧闻言一怔，似是仔细回想了一番，方才忆起，面色顿时古怪，“神君当年调戏佛门女修，坏了万佛道的规矩，贫僧这才出手，请神君去思过崖暂居。”
“没想到，神君竟然还记得此事。”
陈平压下险些流露出的尴尬，看着身躯逐渐虚幻的须弥圣僧，一时间心中想要出一口气的恶趣味也随之消散了。
算起来，须弥圣僧也算是他的长辈了，三十万年前，真理老殿主不听他的劝告，执意随逆神天尊一起去征战虚尽海，最终一去不复还。
没了老殿主这个最大的靠山，以陈平当时的处境，不知会有多少仇家寻上门来。
须弥圣僧将他镇压在万佛道的思过崖，名为思过，实则确是让他有机会一览万佛道的佛门经典，静下心来沉淀一番。
虽然有诸道之源加身的陈平并不太依靠所谓的静心修炼，但须弥圣僧的出发点，毕竟是好的。
“罢了，你都已经逝去十万年了，我又何必再跟你计较，方便的话，昆仑界我会照看一二。”
“多谢。”须弥圣僧眉目含笑，身躯已是几乎彻底消散，化作点点佛光，朝着黑渊中飞去。
陈平看着即将彻底消散的须弥圣僧，心中生出几分悲戚，时空掌控者，却也无法掌控自己消逝在时间中的生命。
“圣僧，就此别过！”
在最后一刻，时隔三十万年，陈平终于再一次喊出了‘圣僧’二字，声音没有传出多远，便随须弥圣僧的身躯一起彻底消散在了时间长河上。
第19章 女皇驾临
通溟河，是东域大河，沿着天魔岭边缘流过，最终汇入东海。
河中水族蛮兽无尽，不乏五阶，乃至于六阶的存在。
两道身影立于河畔，只是释放出些许圣威，便令整条通溟河彻底寂静，所有蛮兽都本能的保持着安静。
天魔岭就在眼前，不过一河之隔，以那锦黄帝袍身影的修为，一步便可越过。
然而就是这一步，却让这位威服五域，杀穿蛮荒的大威大德女圣皇沉吟良久都未能迈出。
连她身旁的儒袍老者都是第一次看到其这般踌躇不前的模样，心中大感诧异。
“女皇特意将我唤来东域边陲，为何快要到了，却又在此止步不前？”
池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暂时扫空脑中那道十六岁的白衣少年身影，威临天下的皇道霸气重归于身。
“文帝可还记得，三百年前，东域天现异象，蛮荒之中疑似有太古遗种破境大圣，引得五域之外的蛮荒兽族大举进犯人族疆土？”
儒袍老者轻抚长须，心中思索着池瑶女皇忽然谈起此事的缘由。
比起崛起不过数百年的池瑶女皇，他‘文帝’的名头可要悠久得多，一言一行都透着老谋深算。
“自然记得，那一次女皇亲自出手，杀入蛮荒连斩八尊兽皇，自此之后，蛮荒兽族再不敢犯人族五域，这些年来，五域开疆扩土，也是借了女皇三百年前那一战的余威。女皇的意思，我们是奔着当年那引动异象的太古遗种而来？”
世人只知道池瑶女皇八百年前连斩八尊兽皇，文帝却是知道得更多，知晓当年那一战，池瑶女皇虽遍走五域蛮荒，却也没能找到那尊破境的太古遗种，对方就像是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连蛮荒四海的主宰都不知晓其真实身份，更不知其去处。
“是，也不是。”
池瑶淡淡说道，目光深邃，望向天魔岭。
通溟河上，青天静谧，风平浪静。
天地间仅有一场白纱小雨，洒落在浩荡河面上。
“这三百年，那破境的太古遗种消踪隐迹，从未露面，全然不像是一尊大圣层次兽皇该有的行事风格，能够忍耐三百年，我想来也只有两种可能。”
“一者，那头太古遗种的实力还未达到最巅峰的层次，蛰伏只是为了将来以巅峰姿态再临世间。
太古遗种，体内蕴含着太古混沌力量，若是破境的那头太古遗种体内的混沌力量足够强大，数百年时间，倒是足够令其攀登到大圣绝巅的层次，甚至，近乎于神。”
“近乎于神？”
文帝不由一惊，他是昆仑界如今儒道的第一人，专修精神力数千年之久，精神力达到六十九阶，可谓大圣中最巅峰的存在之一，却也不敢说自己近乎于神。
放眼天下，或许也只有眼前这位，才有些许资格去和神相提并论吧。
若蛮荒兽族之中真的出现了这样一尊无敌兽皇，那昆仑界如今的大好局面，将荡然无存。
八百年过去，元法道祖，九帝三后等诸多强者，或老死于岁月，或离开昆仑，不知所踪，偌大的昆仑界，如今可依靠的不过一个女子，一名老叟。
“血脉达到那种层次的太古遗种，太过少见，可能性不过一两成罢了，我心中更认可的是第二种情况。”
“那头太古遗种，或许并没有成为一尊无敌蛮荒的兽皇，而是被比他更强大的存在所降服，三百年来，一直跟随在那位强者的身边修行，如此，一切也就解释得通了。”池瑶答道。
这样的猜测，并未让文帝悬着的那颗心放下，反而更加担忧起来。
一头大圣境的太古遗种已是让人足够头疼，再冒出一尊能够将之降服的神秘强者，局面是真有失控的可能。
“昆仑虽大，这些年却也尽在天地棋局的监测之中，什么样的存在，能够瞒过所有人，瞒过天地棋局？难道是中古时代的神灵未死，于今朝复苏？”
池瑶摇摇头，继续说道：“八百年前的圣明乱局，太子身死，明帝失踪，圣明诸臣或死或降，逃走的，朝廷也都大致知道其去向，但唯有一人，那日之后，于世间再无丝毫痕迹，我暗中派人打探，找遍了整个昆仑界，都没有找到他的去向。”
“越是调查，他身上的疑窦也就越多，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只在历史上留下了十几载的短暂光景，而后又悄然隐去，无人知其来历，也无人晓其去向。”
到了池瑶女皇如今的修为境界，昆仑界当世之事，已经很少有能够让她感到困惑的了，这个困扰她八百年的谜题，在其中当属前列。
“那人，文帝想来也认识，便是当年圣明中央帝国的太子太师，陈无道。”
“陈无道？”
文帝眉头皱起，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一番，方才想起这个本不该忘却的名字，心中顿时一阵后怕。
精神力圣者，便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何况是他?
这样一位在圣明中央帝国身居高位的人物，他怎么可能险些遗忘掉。
唯有一种解释，那便是天地间有一股神秘莫测的力量，在抹除有关于那人的痕迹，抹除的对象也包括旁人有关于他的记忆。
“女皇如今提起，我回想之下，越发惊觉那人的不寻常，我与他交集不多，只在借出儒祖圣书时有过数面之缘。”
“如今看来，他的精神力修为当远在我之上，或许已经达到了传说中的神灵之境。”
池瑶面色沉凝，沉声道：“须弥圣僧十万年前留下的神力已经消耗殆尽，即便有天地祭坛作为补充，也只能为昆仑界再争取十数年的时间，在这个节骨眼上，容不得丝毫差错。”
“即便他真的是神灵，我们也必须得去见上一见，是友再好不过，如若是敌……唯有一战！”
唯有一战！
文帝感受着池瑶女皇决绝的意志，只是大圣之躯，却敢妄言战神，八百年前所谓的九帝三后，与她比起来也相去甚远了，或许只有十万年前，那未成神先屠神的千骨女帝才能够与之相比。
“即便要战，我们又该去何处寻他？女皇既然将我唤来，想必已经有了主意。”
“这是自然。”
池瑶轻挥衣袖，一个白衣文士便出现在二人身前，她并非空间修士，做不到凭空摄物，能够随身带着一个活人，是靠着手中的时空宝物。
白衣文士一现身，便朝着两人行礼。
“洛虚拜见女皇，拜见文帝。”
洛虚，是武市学宫东域圣院的院主，东域新兴的洛圣门阀阀主，更是昆仑界两百年前最杰出的人杰，引领了一个时代。
他与天魔岭，或者是是天魔岭外的那条洛水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可以说，正是洛水与洛水畔的那位造就了如今的他。
第20章 神境之下最巅峰的一战
文帝这几百年来虽深居简出，但洛虚之名他也有所耳闻，只是今日之事，如何又与洛虚扯上了关系？
文帝不解其意，看向身旁的池瑶女皇。
“洛虚，世人皆传，你以自创的三十六路洛水拳法一路成圣，无敌一个百年，今日，你可知本皇为何会将你从东域圣院带到此地来？”
池瑶凤眸低垂，看向洛虚。
面对昆仑界如今最强大、最尊贵的存在，洛虚虽有些拘束，却也没有因此而感到畏惧。
他心中若有所思，随即却是摇头，“洛虚不知，还请女皇解惑。”
“哼！”
一道冷哼声自池瑶口中发出，蕴含着大圣圣威传到洛虚耳中。
洛虚顿时倒飞而出，口中喷出一口鲜血，面色如纸般惨白，不解的看向池瑶女皇。
“本皇原本以为你是个人杰，能够代表昆仑界的一个时代，不曾想到，你的背后竟是蛮荒的兽皇，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池瑶沉声怒斥，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块青色龙鳞，这龙鳞纹路古朴，其内有混沌之气流淌，一看就来自一条强大的圣龙身上。
洛虚见到这龙鳞，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