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这番话完全是背着周三吉说给周昌的,这番话一说出口,便相当于首先摆了一个难题在周昌面前
信銮魁老祖,还是信周三吉?
信周三吉,可今下周三吉所言,究竟是不是‘鬼话连篇’?
信銮魁老祖,它又怎能比得上周三吉与周昌的关系?
周昌脸色木然,面对这个难题,他仅仅思虑了几个呼吸,便已经有了对策,他的手指悄悄摊开,一缕念丝就从指尖游曳了出来。
这分属于他个人的禀赋能力,及至鬼寿衣等等,并未随着他脱离了尸这具肉身,而跟着消失无踪。
他依旧能将这诸项能力运用自如。
随着他念头转动,那一缕念丝尖端陡然变得中空。
呜呜阴风声中,庞杂飨念霎时被游曳虚空的念丝吸取了,传递至周昌的生魂之内周昌的神智有刹那的迷失,在这神智迷失的间隙里,《大品心丹经》这部经文,在他眼前自动摊开!
他右眼里的世界,一切如旧。
左眼之中,《大品心丹经》在沉默片刻之后,慢慢地、好似不情不愿地呈现出一行行内容:
“周三吉-走阴身、降乩状态……
走阴身受阴间感染,或会鬼话连篇,疯言疯语,然若抱定心中执念,则阴间气息虽对其人神智稍有影响,但于大事无有妨碍……
降乩状态:周三吉走阴之时,背来了‘銮魁老祖’的气息……
銮魁老祖持续注视着周三吉,时刻寻找机会,令自己神旌降附,将周三吉转化为自己的乩妖。
一旦进入降乩状态,往往不可逆转,必定成为乩妖……
以‘撞神冲宫’之法,可救。
撞神冲宫:使俗神与俗神相互对抗,则人可在二神相互冲撞之时,祛除身上沾染的神旌气息。”
周昌目光移动到那尊銮魁圣君的泥胎之上:
“銮魁老祖……”
《大品心丹经》只列出了寥寥几个字,便再没有其他信息可以提供给周昌了。
而在这时,周三吉背上的‘銮魁老祖’双眼中飨气涡旋倏忽聚缩一双惨白的人手从那飨气旋涡中伸出,刹那伸进周昌左眼的视野里,试图抓住组成《大品心丹经》的那一个个扭曲文字!
那些扭曲文字纷纷颤抖了起来,在周昌的视野里七零八落,遍处躲避!
但它躲避的速度,却比不上銮魁老祖瞳中手的追迫速度,眼看着其中几个扭曲文字,就要被銮魁老祖抓住
周昌心念转动:“给我第一品的修炼法门,我助你逃脱!”
他只要收拢飨念,让自身脱离神智走失的状态,眼中呈现出的这些《大品心丹经》的文字,亦将跟着消散无踪,銮魁老祖也就无法趁机锁定此经的影迹!
“痴人说梦!”
“你能给我什么?赶紧给点什么,我助你脱逃!”
“无稽之谈!”
“傍鬼丹方!
只要给我一张完整的傍鬼丹方,我就帮你!”
“……”
两条惨白的手臂,钻进周昌左眼视野里,将大片大片的扭曲文字逼到了角落。
《大品心丹经》沉默了刹那,那些混乱扭曲的文字终于开始重组起来,一张完整的傍鬼丹方,在周昌视野里呈现了刹那。
周昌将这道丹方通读了一遍,顿时有种捡到宝贝的感觉!
“傍鬼丹方:
聚齐诸类药材,同于六鬼阴灯下煎熬,熬出药汁,混合以后,与牛骨灰一同服用,则可以一时脱尽七性之中杂芜飨念,使此诸般杂芜飨念,聚化替身‘牛头阿傍’。
此方所需药材如下:
怖性根,生死舌、毛鬼神之须、阴矿牛之血……”
丹方提及的诸般药材、诸多名词,都有相应解释以及具体的剂量。
周昌将之烙印在脑海之中,同时一刹那收拢飨念大片大片的扭曲经文从他视野里脱落,本已将《大品心丹经》逼到墙角,准备收割的銮魁老祖瞳中双臂,顿时扑了个空!
那双惨白手臂,骤地缩回了銮魁老祖双瞳之内。
五色斑斓的涡旋瞳孔,直勾勾盯着周昌,一时沉寂无声。
此般种种,皆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待到事态平息之时,周三吉也不过是才矮身推开了‘俗神冯’的门而已。
那道本只到周昌膝盖高的门,一被推开来,忽然迎风便涨,须臾之间就高逾三丈,艳丽的红绸花张贴在门额正中,向两边延伸出猩红的飘带。
被推开了一道缝隙的朱漆大门里,传出一阵阵诡异的驴笑声。
“呃啊呃哈哈哈哈……”
渗人的驴笑声中,周三吉小声向周昌说道:“爷爷忘了和你说……到了阴间,人说出口的话,会被变化成诡话……诡话会把人诱进陷阱里头去……
现在爷爷少说话了,幺孙儿,你自己注意到,莫要上当……”
“好。”
周昌点点头,目光看向周三吉背上的‘銮魁老祖’。
对方闭上了眼睛,好似从未苏醒过一样。
然而,周三吉沾染的‘降乩状态’,却并未就此消去。
爷孙两人一前一后迈入那道朱漆大门之内
眼前的情景陡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混乱飨气盈满了周昌的视野,并试图钻进他的眼耳口鼻之内,他在飨气流杂的世界里,远远地看到了一座石磨房。
轰隆,轰隆……
磨盘转动的声音从那座石磨房里一阵阵传出。
周昌的生魂里陡然生出剧烈的疼痛!
好似他的生魂被填进了磨眼里,随着磨盘的转动,被碾磨成肉糜!
“轰隆!轰隆!”
磨盘转动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扬过来,周昌的生魂之上荡漾起一层层涟漪,生魂之上的疼痛,比之肉壳的痛楚,更加叫人无法忍受!
这个瞬间,周昌根本迈不动步子!
他尝试在生魂外交织念衣,却也无从抵消这疼痛半分!
“拉着我,拉住我,幺孙儿!
我带你走!”
此时,周三吉脸色惶急地看着周昌,他嘴唇翕动着,向周昌大声言语着。
周昌听到他的话,便想伸手去拽他的衣角。
然而,他这个念头才生出来,忽然一个激灵,一下子又反应过来,更抓紧了手里那根风筝线!
同时,周三吉的话语声再度传来,语调如初,只是话语里的内容与先前已经大不相同:“抓好索索,抓好索索,幺孙儿!
千万不能松开,不能松!”
这段话,才是周三吉本想说出来的真话。
方才那段话,是在阴间被扭曲成的诡话!
周昌方才若伸手去拽周三吉的衣角,此时风筝线或已脱手而出,他就得就此迷乱在这阴间之中了也或者,他拽住周三吉衣角,反而可能将老人给拽下水来!
在当下的冯神坛之内,因着周三吉并未被冯分发死兆,他反而不会受那阵磨盘声的影响!
“我去找路,我去找神旌坛位在哪!”周三吉见周昌迈不动脚步,连连言语着,就预备动身出发。
此时,周昌忍着剧痛,将一缕念丝伸进左手掌心的紫黑嘴唇里。
一缕黑色棉线跟着从那副嘴唇中游曳而出。
愈来愈多的黑棉线在周昌体表交织成了鬼寿衣!
鬼寿衣上,每张寿字纹所化的惨白嘴唇都跟着一张一合从石磨房里传来的磨盘转动声,都在这些惨白嘴唇开合之间,被吞吃去不少!
周昌生魂上的疼痛,霎时减弱九成!
当下的疼痛,终于在他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
李夏梅化为想魔,与‘冯’脱不开干系,冯是老冯一家的家长,李夏梅是它的发妻,二者之间,总有一些联系,周昌正是想到了此节,才把李夏梅想魔根相所化的鬼寿衣穿在了身上。
如此果然发挥出了效用!
周昌向周三吉摇摇头:“我们一起去……”
说着话,他迈开步子,与老人并肩穿行于混乱飨气之中,朝着视野中的那座石磨房不断接近。
明明石磨房与他们之间不过百十步的距离,可爷孙两人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座石磨坊反而距离他们愈来愈远了!
“石磨房里,很可能就是冯神旌坛位的所在!
否则它也不至于如此难以接近!”
“但现在这么走下去,只会和石磨房的距离越拉越远!
得尝试别的办法!”
周昌念头连闪,他叫住了周三吉。
两人停下脚步,彼此也都未言语,只是皱眉思忖着对策。
今下他们也不可能后退阴间行走,后退一步都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后果。
想要接近这座石磨房,单纯考虑绕路接近它,或许意义不大……
爷孙两人各自低眉沉思着。
这时候,周昌眼角余光倏忽瞥见:那座原本距离他们很远很远的石磨房,此时房子下好似长了腿一般,在‘挪动着脚步’,向他们一点一点接近过来。
“它自己会接近过来?”
周昌一念升起,猛地抬眼正视那座石磨房
石磨房忽然停止了动作,继而又开始在周昌视野里远去了!
这个瞬间,石磨房忽进忽退,倒叫周昌明白了些甚么!
他垂下眼帘,再不去看那座石磨房,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事情,同时多次告诫周三吉也不要去看那座石磨房他的话落在周三吉耳里,变成了诡话。
周三吉因此数度去注视那座石磨房,令之距离二人视线愈远。
不过,周昌当下倒不太担心了,他知道了如何接近石磨房的办法,便耐心地与周三吉讲说着,直至老人终于从那连篇诡话之中,听出了周昌的真意!
老人也垂着眼帘,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事情,不再关注那座石磨房。
在二人的目光之外,石磨坊一点一点挪动着,向二人逼近而来。
它终于临近两人身畔,磨房门倏忽敞开,像猛兽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将两人吞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