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摩挲着指头上的骨扳指。
骨扳指回馈给他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心神停留在现实的层面,不曾远走,他扬手抖出了一张诡皮
“汪汪汪!”
激烈的吠叫声随之从骨扳指的孔洞里传出。
那张诡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胀了,披散着满身漆黑卷毛的獒多吉四蹄着地,站立在周昌身侧,冲着那处遭过火灾的夯土房屋大声吠叫。
周昌眼中,那房屋窗洞里出现的三个‘烧焦人’,在吠叫声中忽化作了一阵虚幻斑斓的飨气。
那阵飨气飘散在四下游荡的雨雾中,没了影踪。
一切归于平静。
“好狗!”周昌摸了摸獒多吉的脑袋,指了指前头,“带路!”
“嗷!”
獒多吉兴奋地吠叫一声,咧着血盆大嘴,四蹄踏踏踏地踩着泥水,在雨雾中行走起来。
周昌同时指尖夹起了一炷香,他明明没有点燃香头,那炷香却无火自燃了起来流杂在空气里的飨气,将这一炷香点燃。
他鼻孔吸食着香火,双眼里呈现出的世界刹那分野,有了区分。
左眼里,是飨气流杂,空荡荡街道上挤满了近乎于无形的人影的飨气世界;
右眼里,世界一成不变。
周昌很快发现,那些近乎于无形的人影,密密麻麻地聚集在‘獒多吉’周围,它们不断化作虚幻斑斓的飨气,融入獒多吉寄身的那张诡皮之中。
多吉的情绪渐渐暴躁起来。
“唰!”
周昌张开五指,一丛丛铁念丝从他指尖迸射而出,刹那穿过雨雾,在獒多吉身上飞针走线,以‘隐针娘娘’传下的六种针法排布着,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罗。
穿上这一件‘网衣’的獒多吉,情绪渐渐稳定。
四下无形的人影再如何拥挤,都无法挤入它寄身的诡皮之内。
周昌牵着狗绳,他的身形撞翻了四周拥挤的一个个无形人影。
那些人影,根本不能接近周昌的身形,无法将自身融入进周昌的躯壳分毫。
这具尸原本对飨念、诡类如饥似渴,如今面对如此多的飨念诡影,却无动于衷根本原因在于,周昌身上罩了件远看是黑色,近看却有些黑里发紫,紫里透红,五彩斑斓的黑色氅衣。
这件黑色氅衣,系白秀娥亲手缝制,赠送给周昌的‘百兽衣’。
一人一狗不断穿行过街巷,渐近青衣镇边上的‘蒙山’。
铁槛庄,就建在山势平缓的蒙山上。
饶是周昌有獒多吉帮忙带路,勘破雾障,他这一路走来,仍旧走了不少重复的道路、弯路,数度遭遇‘鬼打墙’、‘鬼遮眼’一般的情形。
在青衣镇街巷间穿行已经如此艰难,由此可见,想要脱离青衣镇,怕更千难万难。
周昌被獒多吉带着,绕过坟丘似的蒙山诸峰,那修建在众多‘坟丘’中央,四面围拢夯土高墙的铁槛庄,便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了。
一阵阵锣鼓声响,从铁槛庄上不断传出。
周昌临近铁槛庄,将獒多吉唤回骨扳指里。
独属于獒赞本的一缕缕气韵,也就此飘散在了雨雾里。
雾气里的诡影竟相嗅闻,试图捉住一些微不可查的线索。
第78章 黑狮子,恶张辽(23)
“咚!咚!咚!”
“镗!镗!镗!”
锣鼓之声,从铁槛庄高高的围墙内传扬而出,夹杂着人们的吆喝之声,内里想来已聚集了不少人,光听声音便能感受到庄子里的热闹气氛。
然而庄子外头,今下除了周昌一个,却再不见有其他人出现。
每一月末至月初为期九天的铁槛会,在整个青衣镇都是一件盛事。
到了这段时间,茶农将压制好的茶饼、茶砖挑上蒙山去,贩卖给聚集于铁槛庄上的马帮人物、行脚商贩,蒙山脚下也会专门圈出大片地来,开一个骡马市子,供南来北往的行商贩售马匹。
盐铁、丝绸、古董珍玩等诸项交易,都围绕蒙山铁槛庄展开。
甚至每一年都会有异闻奇事从那需要捐门槛费,才能踏足的‘铁槛内会’之中传扬出去。
但是,而今因这一场诡雨,蒙山铁槛会也不复从前盛况。
不仅蒙山脚下,不见了骡马市子,就是周昌一路走到这铁槛庄外,都不见一个摆摊贩卖货物的商人。
也只有庄子里的‘铁槛内会’还在开展,周昌站在墙外,都能听到里头人们的喧闹之声。
周昌走到庄子正大门口,两扇正门而今依旧紧闭,门额上悬‘铁槛义庄’的牌匾。
两扇黑漆大门两侧的小门,此时只敞开了左边的那一道,有个穿灰棉袄的老人守在那里,一个劲地瞅着的周昌,好似要从周昌脸上瞧出一朵花儿来。
“牌子。”周昌将那块用了一枚银元换来的铁牌交给老人。
老人验看过后,将牌子收进怀里,转而侧开身,让开一条路,朝里头挥了挥手,示意周昌进去。
周昌点点头,从善如流。
他一脚踏过门槛,便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庄子里热闹的气氛。
只见被几座夯土瓦房围拢起来的四方院子里,稀稀拉拉十余个人随意站在门廊下。
锣、鼓、笙、箫等乐器被乐器被这些人吹奏起了,伴随着鼓点与锣声,一头毛色漆黑,顶着张狰狞鬼脸的‘黑狮子’,与一头毛色斑斓,顶着张发怒似的人脸的‘花狮子’酣战了起来。
这不大的院子里,随意支着一些条凳、高桌。
那两头狮子便在条凳、高桌上闪转腾挪,飞扑翻滚,斗得好不热闹。
当下这铁槛庄内,竟在进行一场‘斗狮’。
舞狮斗狮的表演,周昌了解不多,但今下也能分辨得出院子里激战正酣的两头‘狮子’的造型,与舞狮里的醒狮造型完全不同。
那黑狮子的嘴巴张开极大,几乎咧到了耳根,满身披覆着漆黑的长毛,飞腾起来,凶神恶煞,浑没有一丝醒狮的威武堂皇、吉庆祥瑞之感;
花狮子浑身亦披覆着长毛,顶上那张人脸愈是细看,便愈叫周昌觉得,那人脸好似活了过来,它的每一处五官,都在往外喷薄怒意,张开血盆大口,竟给周昌一种它下一刻就会叼个人来吃的感觉!
舞狮者的步伐、操纵舞狮作出的种种动作,亦没有南派舞狮那般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相反,两狮狮步凶猛,迅捷而直接,偶时又极吊诡,倏忽闪转,便叫人生出一种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感觉。
周昌只看了一会儿,便确信场中这场舞狮,绝不是他从前所见的那般。
这场斗狮里,或许蕴含了些匪夷所思的手段。
两狮激战数个回合,那头黑狮子分明不敌花狮子。
终在某个回合之后,黑狮子翻下高桌,却未能滚地而起,花狮子自斜刺里杀出,它身躯抖动,满身斑斓花毛在这瞬间骤地炸了起来!
阴沉尸臭交杂着丝丝缕缕的飨气,撑开了花狮子的一身毛发!
它从高处跳下,一口咬住黑狮子的颈项,立刻疯狂摇晃起来!
反观黑狮子,此时竟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狮皮下的四只蹄爪胡乱摆动着,一阵阵浓郁的青黑光气掺入虚幻飨气里,顺着黑狮子满身毛发,被花狮子吞咽下肚!
花狮子一双眼睛忽闪忽闪,更得神韵!
黑狮子毛发干枯,竟好似病入膏肓,真要死了一般!
“镗镗镗!”
这时候,一阵密集锣声插入场中,似是为场中的争斗按下了暂停键。
人群里,一个穿身黑短打衣衫的矮汉子,一步迈出人群,几个跟斗就翻到了场中的那张高桌子上,他朝周围一众人抱拳行礼,不苟言笑地道:“诸位!
谁愿出手,买下我们赶尸队里的这头‘恶张辽’?
此黑狮生自京城‘白纸坊’之中,父有一诨名作‘瘟王元帅’,母诨名作‘紫旱魃’,双英诞下它这一个独子,而今它虽有些势颓,但毕竟是名门之后!
诸位买下这头黑狮子,放在家中镇宅,鬼祟不敢侵扰!
挂在轿顶赶路,邪异不能近身!
买下吧,绝对稳赚不赔的!”
那矮汉子所称的‘恶张辽’,即是此时被花狮子咬住脖颈,已然出气多进气少的黑狮子。
叫周昌惊奇的是,这分明是一头用皮革、布匹、木藤等扎成的舞狮,可矮汉子却说出了它父母的名字,以此来表示它血统不凡。
这种人造之物,有甚么血统可言?
此中必定暗藏玄机。
周昌看向其他人,人们互相眼神交流着,有些人在矮汉几句言语之下,已经意动,但现下还迟疑未决。
那矮汉见状,又将先前的话再讲了几遍,连连道:“诸位,买下这‘恶张辽’罢!
生养一头狮子,也绝非是容易事。
就这么叫它被生吃了,委实是可惜啊!”
“买下吧!”
矮汉连连央求,周围那些有些意动的人,反而下定了决心,他们摇摇头,放弃了买下这头‘恶张辽’的想法。
若不买下这头黑狮子,它莫非还真会被花狮子杀死么?
狮子皮下裹着的那两个人,难道也会跟着一起死?
周昌脑海里念头闪转。
这时候,矮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预备跳下高桌。
场中的花狮子,亦将要彻底‘咬死’地上的黑狮子。
“多少钱?!”周昌于此时忽的出声,他指腹磨砂着骨扳指,道,“价钱合适,我买!”
第79章 僵狮(33)
骨扳指里,七头獒犬央求似的不停呜咽。
它们对于那被按在地上的黑狮子‘恶张辽’,显然是喜爱已极。
这头‘恶张辽’,或可以被獒赞本们穿在身上,游行世间。
只此一点,便足以叫周昌动心。
如今他手里只有一张诡皮可用,但骨扳指里可是有七个‘嗷嗷待哺’的獒赞本。
七个獒赞本日渐积累七情飨念,至今‘獒多吉’、‘獒白玛’、‘牛’、‘邱杨切’四个獒赞本,都已经能够入世,一张诡皮却不够它们四个分润。
是以周昌当场出声,向那预备跳下高桌的矮汉询价。
他这次前来铁槛义庄,爷爷将家里的大半资产两枚银元加上百余个铜板都交给了他,希望他能在铁槛内会上,学到些保命的好手段,所以今下的周昌,倒并不‘囊中羞涩’。
随着周昌开口言声,周围人纷纷转头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