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有啥子想法?都可以说说!”
众人犹豫踌躇,一时间也没有甚么想法,便都将目光看向周昌。
周昌垂目看着地面,神色淡淡:“而今这场雨水下起来,不知道青衣镇通往外界的路还通不通?
还能不能逃得出去?
若能逃得出去,首先便是要组织人手,设法将镇上人送出去。
镇上人越少,诡化的频率就越低。
虽然万物皆有飨念驻存,但人心化为恶鬼的可能,却远超其他事物。”
周昌抬目看向周围众人,又道:“要是能够离开青衣镇,你们有谁想离开?”
他话音落地。
白父看向白秀娥,唤了一声:“秀娥?”
秀娥摇了摇头:“爹爹,要能离开这里,我先设法送爹爹出去。
我就不走了。”
“你不走,我个老头子活着有甚么意趣?”白父早就知道女儿的心意,出声询问不过是为了确认而已,他释然一笑,道,“我也不走,不用为我花心思。
这住着听舒服,得多叨扰老哥哥一段时间了。”
说着话,白父向周三吉抱了抱拳。
“哪里的话……”
周三吉摆了摆手,目光看向周昌:“去到别人家的地方,就得想方设法融入别人家的环境里面去。
呆在青衣需要每天起五更念经,谁知道别的地方又有啥子样的规矩?
反正现在根本没有真正的善地。
阿昌,你嘞?
你是想留下来,还是想要走?
我老了,走或留都无所谓的,全看年轻人的意思。”
周昌道:“我走不了。”
周三吉听得周昌所言,笑了笑,神色倒是没有太大意外:“你不在的这两晚上,到底惹了多少事哦……”
“镇子上还藏着李夏梅的丈夫老冯,它也是一个俗神。
我身上留着它的死兆。
八天之后,就会头颅爆裂而死。
所以,走还是留,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我与皇帝头颅做了个交易,让它八天之后把头颅接在我这具身体上。
唯有留在这里,身在局中,我才有可能找到破局的方法。
才有可能向死而生。”周昌神色沉定,终于说出了如今自己面临的最大危机。
此番话一说出口,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更加阴沉。
“你到时候头掉了,魂儿也得死”周三吉脸上的皱纹抖动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瞪视着周昌,道,“你想用破地狱的方法?
你想再啖一回身上的劫数?”
“也只有破地狱的方法能用上一用了。”周昌点了点头,“皇帝头颅想要我这具身体,财宝天王对这个肉身更是谋划许久了。
他们想要,我就给他们。
跟他们争是争不过的,那就弃权,让他们互相争,让他们打出狗脑子。
等到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候,我再设法,火中取栗。”
“嘶”
周三吉闻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他面皮猛地抖动了几下,似是想要张嘴咒骂些甚么,最终却紧紧闭着嘴,甚么都未言语。
沉默了良久,周三吉才缓缓出声:“日他妈的神神鬼鬼哦!
当初你第一回遭灾,叫诡害死的时候,我对它们千拜万拜,希望它们能够开恩。
后来你活过来,我以为这事情总算过去了,没想到它们的心是这么的险,这么的恶,这么的毒!
它们吃我们的飨念,喝我们的心血,最后还要我们的命,没有比它们更狠的东西了!
现在它们把咱们逼到了绝路,那咱们就跟它们干!
幺孙儿,爷爷再给你破一次地狱又如何?!
没得事情!”
周昌垂着眼帘听周三吉言语,他眼神幽微,无人能看出他内心到底在转动着何种念头。
“这两天我还是到处打听打听,看看还有没有外头的人再进镇子上来了,这样就晓得从镇子到外头的路还通不通。
石蛋子,要是外头的路还通着,师叔我就先把你送出去,怎么样?”周三吉向石蛋子问道。
石蛋子神色紧张,连连摇头:“我不走,我跟着、我跟着周大哥!”
他师父现在已经发疯,而今周昌反而成了石蛋子第一信重的人。
周昌闻言笑了笑:“我也照顾不了你,能走还是走吧。
去了其他地方,或许刚开始会有些不适应,但也比呆在镇上早晚都有可能送命好。”
石蛋子顿时哭丧着脸,一下子没了主意。
“再看嘛!”周三吉见状,道,“能出去自然最好,不能出去也只好跟老天爷斗一斗,从它手里挣命咯!
总之,这几天大家都呆在家里,不要出门别和外面的人接触”
老人话未说完,便被周昌摇头打断:“要出门,要和外人接触!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每天起五更念经,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让别人觉得我们不一样。”
几人听着周昌的话,慢慢明白了过来。
如今的青衣镇,已然诡化。
但诡化的人们生活在此中,如无外力侵扰,便多会维持固有的生活方式。
此时表现反常的人,反而会成为诡类们眼里的‘鬼’。
尤其是,青衣镇还有起五更念经的规矩。
今下谁不遵守这个规矩,谁就是异类,谁就有可能将被指定为鬼!
周昌这时候从怀里抹出了一块铁牌,以指腹摩挲着,道:“爷爷,你说明天铁槛会就要开始了,我明天准备去铁槛庄看看。”
“这时候路上到处都是危险,铁槛庄虽然在青衣镇的边上……”周三吉本能地想要反对,但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收了声。
只听周昌说道:“铁槛会虽然是明天开始,但今天那些赶尸人、马帮人物、三教九流大都应该已经落在庄子上歇脚了。
我去拜会他们,互相打个招呼,多个朋友多条路。
他们现在只要进了镇子上,想走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周昌转眼看着窗外,雨线虽然稀疏,但始终没有停歇的迹象。
他接着道:“这场雨要是把人困住了,叫大家都出不去,其实也未必完全是件坏事。”
“那好嘛。”周三吉听懂了周昌言外之意,点了点头。
“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解决。”周昌站起了身,“我去看看杨大爷,究竟是疯着的,还是醒着的?”
……
昏沉沉的屋子里,荡漾着一股类似狐臭的难闻气味。
周昌走进屋子里,嗅着这股气味,脑袋微有些沉。
他识得这股味道。
这是黄鼠狼遇着危险的时候,放出的臭屁味,具有一定的毒性。
从前在老家居住的时候,家里养有一条猎犬,周昌曾见到过那只狗儿咬死一条进院子偷鸡的黄鼠狼。
那时候满院子都是这种黄鼠狼的臭屁味。
周昌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骨扳指,目光看向这浓郁臭屁味的源头
杨瑞站在镜子前,满头花白头发披散,他穿着一件黑袍子,高大的身形配合着满头乱发,好似人熊一般的站在那里,手指梳弄着脸庞两边的鬓发。
此时,杨大爷或许是感应到了屋子里的另一个人,他徐徐转头来与周昌对视。
第75章 仙书(23)
周昌又看到一丛丛黑黄的毛发从杨大爷颧骨下生长了出来,簇拥着其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如同黑夜里只露半张脸儿的黄狐子。
黄狐子,也是周昌家乡那边对黄鼠狼的一种称呼。
“你看我像不像仙儿?”
“你看我像不像仙儿?”
那半张脸儿的黄狐子对着周昌谄媚地笑着,希望得到周昌肯定的回应,一滴滴涎水从它的半张脸儿下淌落。
周昌摇了摇头:“像仙儿又怎么比得上本身就是仙人呢?
学得再像,终究只得个‘仙儿’的称呼而已,如何比得了‘仙真’?
更何况,大爷你这与‘仙’也毫不相似,没有一丝相像啊……”
在周昌的话语声中,杨瑞慢慢转回头了头去,他继续盯着面前的镜子,依旧以手指梳弄着自己的鬓发,嘴里重复着先前的询问。
隐约的飨气流杂于空气之中,簇拥在杨瑞身周。
这隐隐的飨气,是空气里那股臭味的根源。
周昌走到杨瑞跟前,尝试了多种办法来与杨瑞沟通,但这诸般方法,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他叹了口气,拿起门后闲置的香炉,将一炷香插进了香炉内。
那一炷未被点燃的线香,此时无火自燃。
虚幻的飨念顺着青烟袅袅浮动着,飘向杨瑞的鼻翼间。
杨瑞长长的呼吸着,簇拥在眼睛四周的黑黄毛发,在青烟熏烧下,亦跟着反映出虚幻斑斓的色彩。
周昌端着那尊香炉,拉来屋里的高脚凳,自顾自坐了上去。
他闭着眼睛,屏息凝神,幻想着手里的线香香火,不断涌进自己的鼻孔里,于是,手中香炉里的香火,便真的改换了飘向杨瑞的轨迹,转而丝丝缕缕的涌入周昌鼻间。
乘着虚幻斑斓的飨气,周昌的心神跟前飘忽起来。
旖旎绚丽的光彩在他紧闭的双眼前如烟花般次第爆散,又重叠扭曲成连续不断地光环。
被无数五彩斑斓的光环簇拥着,周昌缓缓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