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下这篇经文,或许就是为了他今朝成为俗神铺路。
他用一篇《清净经》,为青衣镇百姓设下种种不可逾越的规矩、禁忌,那些禁忌成了人们心中深锁的城墙,一旦规矩被触碰,人心里,就可能钻出一头头恶诡!
若一切皆如周昌推测的这般,那些诡类,难道不是财宝天王为尸定好的食粮?
……
周三吉看着周昌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愣神良久,才挪了挪眼珠,看向旁边的杨瑞:“他、他方才说啥子?
他说我太冲动?!
他才是和人家有商有量的?!”
老人的面皮抽搐起来,满面皱纹挤在一起,写满了纠结。
杨瑞也看着院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孩子说得对啊,你确实太冲动了……你看他,就把事情办得好好的。”
“他也没能把自己留下来啊!不还是得跟到那个朱贵走?
哎!那个酒坊,现在根本不是好地方!
不只是酒窖里头关着的那些治疯病的人,酒坊不让他们出来就连先前放出来的那些治过疯病的,最近据说也开始死了、疯了好些个了……
已经有人上酒坊闹事去了!”周三吉满面懊悔与担忧,“这可怎么办啊,他这是自己往火坑里头跳哇……”
杨瑞转回头看着周三吉,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阿常都说了,他晚上会回来吃饭的,不用太担心,我看他就没有事情。”
“我看你早都疯球了!”周三吉瞪了杨瑞一眼,“他也是个癫子!你们一个杨疯子,一个周癫子,互相肯定越看越对眼!”
“周癫子……”杨瑞重复着周三吉对孙儿的称呼,忽然笑了起来。
他抬目看向院门口的方向,彼处已不见了周昌的身影。
杨瑞喃喃低语:“我看你这个孙子,可是一点都不癫啊,以后说不定能成些大事。
虎豹之驹,虽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
鸿鹄之毂,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
……
周昌随朱贵一行人来到酒坊后院的时候,后院里除了那些干活的伙计之前,便只有稀稀拉拉三四人站在角落里,等着进窖治疯病。
他们神色不安,显然也听到了一些酒坊的不好传闻。
窖池管事钱朝东也懒得安慰这些人,毕竟他们都被送到了这儿,既然来了,再想走却是没门。
钱朝东怀里抱着他宠爱的那只小白狗‘白儿’,正将一条条鲜血淋漓的嫩肉,投喂给那条白狗。
‘白儿’吃得酣畅淋漓,满嘴血腥。
“呜……”
拇指上的骨扳指里,传出几头獒赞本示警的呜咽声。
周昌而今终于与这些獒赞本有了些许默契,他听懂了它们的叫声,深深地看了钱朝东怀里的小白狗一眼这只小白狗,必定有些怪异。
说不定会变成诡类。
不过变成诡类,先死的也是钱朝东,关他甚么事情?
是以周昌也只是看了那白狗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然而椅子上的钱朝东,见得朱贵带来的周昌,却是目光大亮。
“钱管事……”
朱贵凑到了钱朝东跟前,他神色紧张,斟酌着言语,思考着怎么将自己未能带回石蛋子这件事,委婉地讲出来。
未想到钱朝东将怀里的‘白儿’交给他抱着,沾着血迹的手掌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钱朝东从椅子上站起身,笑道:“朱管事,你做得好啊!东家那边会给你记功的!”
听其言,朱贵更摸不着头脑,以为钱朝东是在说反话,他抱着白狗,哆嗦着肩膀,道:“钱管事,我事儿办得不好,没能把那个石蛋子也一并带过来……
您要罚就罚……”
“哈哈,能把这个人带过来就行了!
石蛋子不重要!”钱朝东笑着安慰了朱贵两句。
朱贵壮着胆子抬起头,见钱朝东面上表情不似作伪,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讪讪地笑了起来。
钱朝东这时又看了后头的周昌一眼,他并未与周昌言语甚么,只是与要下窖的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跟上,转而令朱贵把自己的‘白儿’送回家中安置好,即迈步走开。
周昌等一众要下窖治病的人,被打手伙计们推搡着,跟上钱朝东的步伐。
第64章 傍鬼丹方
粮食发酵的酸臭味充斥于酒窖之内。
周昌吸了吸鼻子,在那阵粮食发酵的气味之外,隐隐分辨出了尸身腐败的臭味。
他依旧躺在那道前头立着‘温永盛’石碑的窖池棺材里,满脸刀疮火疤的温三温四抬起棺盖的两头,为他盖上棺盖。
两人看着棺材里的周昌,眼神都有些复杂。
在棺盖缓缓合拢的时候,温三忍不住向周昌说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次,你没机会出去了……”
“我要死了吗?”
躺在棺材里的周昌眨了眨眼睛。
温三不言语,只是摇头叹息。
“嗡!”
棺盖彻底合拢,黑暗淹没了周昌的视野。
一枚巴掌长的铁片,在棺盖合拢的这个瞬间,亦被温四轻悄悄地投进了棺材里,正落在周昌的手边。
周昌摸索着捏起那枚铁片,放在眼前端详
锈迹斑斑的铁片一侧,被人积年累月地磋磨着,已经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锋刃。
这枚铁片被有意磨成了一柄小刀,未开刃的一端还被用破布仔细缠裹了数层。这样一柄简陋的小刀,在很多时候发挥出的作用都是微乎其微。
置身于棺材里,想要靠这一柄小刀撬开棺木,更无异于异想天开。
但手里捏着一柄小刀,总算能给人以些许心理慰藉。
棺材里。
周昌观察了那柄小刀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将那枚小刀贴身收好。
念线丝丝缕缕从他眉心里游曳而出,在他体表交织成了衣裳。
自白家奶奶增益他的念丝,使之直接化水凝冰,锁困住周二羊的飨念之后,周昌的念丝从表面上似乎没有甚么长进,但周昌能感觉到,如今的念丝已与先前有了本质上的区别。
从前念丝长成铁念丝以后,便再无存进。
如今他的念丝,很可能突破‘铁念丝’的层次,继续生长。
白家奶奶白盼娣,是周昌的念丝、白秀娥的藕丝的源头。
念丝纷纷游入周昌左手心的紫黑嘴唇之中,变成了一股股漆黑棉线,围绕他的袖口层层上下交织。
须臾之间,周昌就穿上了那件鬼寿衣,阴厉、恐怖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了出来。
他一心二用,将转化成漆黑棉线的部分念丝,游曳出棺材之外,等候汲取米坟上生长出来的菌丝,同时使另一部分棉线绷成笔直,深深扎进了尸躯壳内。
尸躯壳颤栗起来!
鬼寿衣紧紧包裹着这具躯壳,压制着它的挣扎!
今次,周昌准备尝试一些新花样。
这时候,钱朝东的声音从很高很远的地方传来,在整个酒窖之中形成了纷乱的回音:“开始发酵!”
“开始发酵!”
“开始发酵!”
回音一层一层传扬而下,在霎时间演变为男女老少的不同嗓音。
那诸多的嗓音整齐地呐喊着,在这个刹那,陡地合汇成一个周昌从前未有听过的阴沉男声:“开始发酵!”
“嗡……”
酒窖内,每一座窖池上的粮食堆里,都有菌丝生长而出。
粮食山被菌丝包裹,渐渐成为米坟!
来到永盛酒窖里治疯病的人里,有九成其实根本没病,他们只是自以为得了疯病,发了癔症是以从前盖在众多窖池上的粮食堆,根本无法发酵出菌丝,长成米坟。
然而,如今随着那个阴沉男声落下,整个酒窖里所有的粮食堆,都开始发酵出菌丝,长成米坟!
这每一座窖池里深埋的‘人’,或都已经疯掉!
也或许,粮食堆上能否长出菌丝,也从来不是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得疯病的标准!
“唰唰唰!”
丛丛漆黑棉线钻出了周昌置身的窖池,向四面八方蔓延,疯狂从周围的每一座米坟上汲取被纯化的妄念!
那一丛丛被鬼寿衣转化过的棉线念丝,汲取来的纯粹精神力量,一部分留在了鬼寿衣之上鬼寿衣上笼罩的阴厉恐怖气息,逐渐淡化。
另外的大部分精神力量,直接被周昌的生魂汲取!
四面八方的米坟不断抽发菌丝,又不断被棉线念丝汲取精神力量,以至于菌丝纷纷凋落消无!
在磅礴精神能量持续灌注之下,周昌神完气足,精神清明!
他的五感持续增强!
甚至于,念头沾附在往外扩散的棉线念丝上的时候,他能借助那些念丝,感知到外界的模糊情形!
“开始吧……”
周昌的双眼在漆黑的棺室里发出亮光,目中生电。
他喃喃低语一声,念头一定另外那些扎入尸肉壳内的棉线念丝,尖端变得中空,一丛丛棉线,好似变作了一个个针头,从尸躯壳内汲取妄念飨气!
“嗤”
滚滚妄念飨气,顺着中空的念线,遍流过周昌身上的鬼寿衣!
如先前一般,部分妄念飨气被鬼寿衣截留,部分被直接灌输向周昌的生魂!
从一座座米坟上汲取来的精神能量,使得周昌精神强旺,五识茁壮;
从尸体内汲取来的妄念飨气,致使周昌性魂倍受冲击,神智迷乱!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周昌性魂之上交错!
或妄念飨气犹如烈火,烧锻着周昌的性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