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诡 第48节

  近处莲叶摇摆,一道盖着红盖头的艳红身影,亦在此时浮出了水面。

  她与周昌相对。

  隔着红盖头,周昌都能感觉到她审视自己的目光。

  此时,天光微亮。

  晨曦破开葱茏树木,投照在新娘潭的水面上,波光潋滟。

  周昌看着那道在天光照映下愈发艳红的身影,他面不改色,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忽然,白秀娥弱声弱气的呼唤在那道艳红身影背后响起了:“白奶奶……”

  听到那个声音,周昌面上神情没甚么变化,心里其实放松了很多。

  随着白秀娥的声音响起,那落在周昌身上、几乎凝如实质的冰冷目光,一下子消散去,周昌视线一晃,眼前哪里还有披着红盖头的白家奶奶?

  只有穿着灰白衣裳的白秀娥,抿嘴冲着他笑。

  “天快亮了,该回去啦。”

  白秀娥向周昌伸出玉藕似的手臂。

  周昌也面露笑意,正要伸手捉住白秀娥的手指

  一顶红盖头在白秀娥背后若隐若现。

  在那顶红盖头之后,还有七个面生莲藕孔洞的女子,神态各异地注视着周昌。

  

  “走走走!”

  周昌放下手,径自游向水岸边。

  ……

  天刚蒙蒙亮。

  青衣镇各户人家,已经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家门口。

  大街小巷,街道两边,皆有人影寂然而立。

  昏沉沉的天色下,人们脸上是甚么表情,总不容易分辨,但人们不约而同的沉默着、等待着,各种目光在人群里逡巡着,游动着,便自有一种压抑而深沉的气氛,在人群里缓慢滋生了出来。

  “当!”

  直至有人敲响了钟。

  整齐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念经声,便从一个人口中传到另一个人耳里,从一条街道,转到了下一条街道。

  青衣镇每个地域,皆响起如此诵经声:“一人不入庙,两人不看井,三人不抱树……”

  一人不入庙,盖因一人心思暗弱,独入野庙之中,恐被庙中鬼神食尽飨念,孕生想魔;

  两人不看井,乃因人心多变,而井下、河中、水里多藏有鬼神,它们常能惑人将同伴推入水中,为其飨食;

  三人不抱树……

  古语有云:三人成虎。

  三个人的妄念、彼此的猜忌,已足够召来想魔,酿出惨祸!

  那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棵树,孰知会不会成为某个吊死诡的好归宿?

  ……

  周三吉恶狠狠地瞪了对面门口站着的街坊一眼,令对方不敢再往自己这边偷瞧。

  他随即垂下眼帘,却觉得四周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这边。

  那一道道目光里蕴藏的恶意、猜忌、警惕,让他心神颤栗。

  他毫不怀疑,一旦出现某个契机,这些躲在暗处偷窥自己的目光,就能化成拎着尖刀的凶魔,前来挑破自己的胸膛肚肠,掏出自己的心来一遍遍询问自己有没有坏了青衣镇的规矩?

  周三吉紧了紧身上的破袄子,下意识看了旁边的师兄一眼。

  师兄杨瑞低头喃喃自语着,一会儿比个兰花指,一会儿又面露奇诡的笑意。

  他察觉到了周三吉的目光,回过头来与周三吉对视,神色又倏地正常了:“怎么了,师弟?”

  周三吉摇了摇头,将杨瑞旁边瑟瑟发抖的石蛋子拽到自己这边来,他垂下眼帘,眼神里藏满焦虑:“人越来越疯了……

  整个青衣镇都疯了……

  我的幺孙儿,你又在哪里?”

第61章 一窟鬼

  “滚滚滚!”

  周三吉骂走了第不知多少个前来询问周昌下落的‘好心街坊’,坐在过道后的小板凳上,喘了几口气。

  石蛋子哭丧着脸从屋里走出来,同周三吉行礼道:“师叔,我去上工了。”

  他自去玉女潭做看水工以后,便精神沉郁。

  每日出门上工,都是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杨瑞本想叫他停了这份看水的活计,结果酒坊那边每日来人催促,甚至隐约有威胁之意。

  周三吉住在青衣镇,自然不好和势力强横的永盛酒坊撕破脸,是以石蛋子做这个活计,倒是骑虎难下了。

  也幸好石蛋子这份活计虽做得不开心,但总归不会危及性命,周、杨两个长辈还能权且姑息,从长计议。

  “今天酒坊那边来人了吗?”周三吉看着石蛋子的表情,他叹了口气,转身朝过道外的门口看。

  石蛋子也伸着头往门口看了看,并未见到酒坊那些过来催促自己的打手,他便摇了摇头,道:“还没有过来……反正都是要去的,我还是先过去吧。

  免得那些人来了,叫您和我师父都不高兴。”

  “哎……好。”

  周三吉无奈地点点头,撑着膝盖慢慢起身,他看向杨瑞居住的房屋门,道:“你师父在屋里头做啥子?”

  “他在照、照镜子。”石蛋子出声回答,神色有些紧张。

  “照镜子?”周三吉皱紧了眉头,神色烦闷,“一个二个真是都疯球了!”

  老人几步走到杨瑞的屋门口,扬手将屋门拍得嘭嘭作响:“师兄!师兄!你在屋头做啥子?!

  快出来了不是说今天和我再去到处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阿昌吗?”

  “诶,诶!”屋里头传出杨瑞刻意掐着的尖细嗓音,听到那个洋腔怪调的声音,外头的周三吉与石蛋子都是一个激灵。

  好在下一刻杨瑞的声音就恢复了正常:“来了来了,咱这就走吧!”

  话音一落。

  随着吱呀一声,屋门被从里拉开来。

  杨瑞站在屋门口,神色如常地看着满面烦躁之色的周三吉:“走吧,师弟!”

  “你……”周三吉拧紧眉心,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现在没再学啥子经书了吧?”

  “经都叫你烧了,我还学什么?

  没有的,放心好了。”杨瑞摇头,面色自然地回应着周三吉。

  周三吉盯着他的脸看了数秒,才垂下眼帘:“以后莫要在屋里头照镜子了……你一个老头子,天天照镜子做啥子?而且,这边照镜子也犯忌讳……”

  “行,行,我知道了。”

  杨瑞耷拉着眼皮,应付着周三吉的唠叨。

  他忽然朝过道外院门口那边看去一眼,脸上顿时浮现喜色:“阿昌!师弟,你孙儿回来了!”

  “啊……”

  “哪里?”

  听到杨瑞的话语,周三吉、石蛋子都当他是在故意插科打诨,但还是忍不住往门口去瞧

  结果,周三吉一转身,一抬眼,竟真在院门口看到了那道自己做梦都惦记着的身影!

  那身材高大的青年人,顶着一张苍白脸,背着个小包袱,一低头就钻进了院门里,穿过过道,朝周三吉这边走了过来。

  他面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容:“爷爷,我回来了!”

  在他身后,白秀娥像是刚过门的小媳妇似的,也背个小包袱,领着个老人,小碎步地跟着他。

  “好……好……”

  周三吉喉咙里发出几声含混的回应。

  忽然,他面色一红,咬紧牙关,目光左右梭巡,一下子锁定了不远处的那根笤帚,跟着就雄赳赳地冲过去在此以前,周昌已然站在了那根笤帚旁。

  他惨白脸上笑容不改,伸手将那根笤帚拿起来,双手捧着,递到了周三吉跟前:“来吧,打两下出出气也好。”

  “你龟儿子你龟儿子!”

  周三吉气得嘴唇都打哆嗦,他恶狠狠地骂了周昌两句,顺手抓住对方递过来的笤帚,却到底没有依着对方的话,真拿笤帚抽打对方一通:“你晓不晓得?

  你晓不晓得,外头多危险?

  你还没完全好,就往外头跑你是真不怕死!

  真不怕死啊你!”

  说到这里,周三吉气得遭不住,还是用那根笤帚,狠狠地抽打了周昌几下。

  周昌站在原地,也不躲避,笑眯眯地受过了这几下,看着老人道:“要不要再打几下吗?你顺气了,就没事了。”

  “我顺不了!

  我打死你个龟儿子!”

  后面的白秀娥,看着被周三吉使劲抽打,依旧满面笑容的周昌,不自觉地跟着眉眼弯弯。

  这个时候的周小哥,看起来似乎少很多邪乎气了。

  ……

  

  “你这两天跑哪儿去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你不告诉我白姑娘住在哪个村子,我就自己去找,顺便把她带了回来。”

  “你龟儿子……笤帚!石蛋子,把笤帚给我!”

  “……”

  “那你现在把人带回来,你要怎么办嘛?

  这个是她爹?哦豁你咋不把人一家子都带过来?”

  “主要是她妈不跟着来……”

  “……”

  良久之后,鸡飞狗跳的周家院子总算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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