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诡 第45节

  ‘世宗皇帝’俨然坐在那看起来破落不堪、摇摇欲坠的龙椅上,它面若金铸,一张口,周昌就看到了它舌头下压着的一排排、一层层官位、牌位。

  众多牌位里,竟真有‘温永盛’的牌位。

  温永盛的那张牌位居于所有牌位之前,其上的字迹已经斑驳不堪,不知何时就会彻底脱落。

  “温永盛的牌位屹立于其他所有牌位、官位之前,唯其牌位上的字迹还能辨认出来,余者都看不出甚么字迹了。

  这是否说明,过去许多岁月里,这个温永盛与世宗皇帝首级其实勾连最深?

  世宗皇帝真正借了温永盛的身子来做一些筹划?

  能叫温永盛舍去身躯,想来世宗皇帝必也给出了天大的好处或许是那道‘草头龙猖’的神旌?

  这位世宗皇帝,今下可还会再赠一道神旌给我?

  毕竟我给他行了这么大的方便,把这般好的躯壳都给他用了……”

  周昌感受着脑海中的剧痛减弱了许多,他的念头亦跟着转动起来。

  他眼角余光瞥着那位‘世宗皇帝’座下摇摇欲坠的龙椅,及至其舌下压着的众多牌位、官位里,竟只有‘温永盛’一个可用之臣,亦生出了实感:“前清是真的气数已尽,死得不能再死了。”

  “赏……”

  直至此时,一道拖长了的气音才从世宗皇帝口中传出。

  伴随着它话音落下,它舌下那些字迹斑驳、无从辨识的腐朽官位、牌位尽被碾成一点点金尘。

  点点金尘如细沙般泄出世宗皇帝的唇齿,朝周昌泼洒而来!

  破龙椅上的残皇帝摇摇晃晃地立起身,散发着尸臭的一双藕臂从绣着褪色鲜花的衣袖里伸出,摘下了顶上那颗世宗皇帝的金头颅。

  妃子将金头颅收入襁褓中,抱着襁褓,从周昌的眼角余光里远去。

  而周昌眉心颤动着,一缕缕血念丝、铁念丝从中游曳而出,覆盖在他这副身躯之上,亦覆护着他的生魂他以身上这件念衣,来承接那似点点金尘的赏赐。

  孰知这皇帝脑袋给的赏赐,有没有包藏祸心?

  周昌却不希望自己的牌位也出现在皇帝的舌头下,成为可以被它随时碾灭的破烂物什!

  嗡……

  点点金尘从虚空中飘落,沾染在周昌周身念丝之上。

  周昌满身念丝跟着震颤起来,在震颤之中,引得那点点金尘在他体表扩散、弥生一片片金鳞在念丝之上生长了出来,覆盖过周昌的躯干、四肢。

  只是须臾之间,那簌簌金尘以周昌满身念丝作为支撑,化作了一件罩在周昌体表的‘蟒袍’!

  四爪龙蟒盘绕在周昌胸口,张开血盆大口,威严深重。

  “一件蟒袍?有什么用?”

  周昌看着身上的蟒服,尝试将精神投寄于其中,然而他的精神虽能融入这件蟒袍之内,却终究如泥牛入海一般,顷刻没了影踪,也不见蟒袍生出甚么其他变化。

  这件蟒袍披在身上,倒叫周昌感觉其防护作用会念丝更强。

  

  然而世宗皇帝压碎了舌下太多牌位、官位,凑集起来的这件蟒,作用竟只是单纯地帮着周昌防护自身?

  这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它就是看中了周昌的这具躯壳。

  周昌又进行了一番尝试,也始终不能开发出这件蟒袍的其他作用,便试图将身上的蟒袍脱下来,他将满身念丝都收拢了回去,那件蟒袍依旧牢牢地罩在他身上。

  他又试着解开衣扣,却也脱不下身上的蟒袍。

  “这件蟒袍,穿上了莫非就脱不下来?”

  周昌念头纷转,收拢在眉心里的念丝,顷刻间又覆护了周身。

  这时候,长在他左手掌心念丝网络上的物什,隐生触动。

  他抬起左手,掌心里,李夏梅的想魔根相那副黑紫的嘴唇微微张开,内里沾着涎水的犬齿若隐若现。

  周昌眼光闪动,他将一缕念丝投入那副黑紫嘴唇之中

  那一缕微白透明的念丝钻入黑紫嘴唇内,黑紫唇齿间,跟着游曳出一缕漆黑的棉线,顺着周昌的左手腕缠绕过一圈。

  盖在周昌左手腕上的蟒袍箭袖稍微缩短了一丝。

  周昌目光大量,将一缕缕念丝投入黑紫嘴唇里

  山道间,一身蟒袍的高大身形,倏忽变作一个半身蟒袍、半身黑色寿衣的诡异身影。

第57章 周二羊

  昏暗山道间。

  周昌张开左手掌心,一缕缕念丝投入掌心那张紫黑嘴唇之内,即有缕缕被染黑如棉线般的念丝从中游曳而出,在他左手腕上织成衣袖。

  念丝持续投入,棉线一路蔓延,在顷刻之间,周昌身上就罩上了李夏梅经常穿着的那件黑缎面寿衣。

  “周、周小哥……”

  这时候,白秀娥有些畏怯的声音在周昌身后响起。

  周昌循声转回头去,与几步外的白秀娥对视了一眼。

  看着一身漆黑寿衣的周昌,白秀娥明显吓了一跳,在后头顿住了脚步,犹豫着不敢近前。

  而周昌此时对于白秀娥、白父的恐惧,亦感知得十分清晰在此时的他眼里,紫黑的怖畏飨气从二者身上游曳而出,尽皆融入了自己身上这件‘鬼寿衣’之内。

  ‘鬼寿衣’在周昌体表像是一张有生命的皮一样微微蠕动着。

  那些惨白的寿字纹,好似渐将裂开,变成一张张长满犬牙的嘴。

  周昌的精神与念丝相连,身上这件被念丝借助想魔根相形成的鬼寿衣,汲取了怖畏飨气,亦将其中最精纯的精神力量,反哺给了周昌。

  李夏梅的想魔根相,汲取到了外界的怖畏飨气,似乎有逐渐复苏的迹象。

  但今下种种,也在周昌的掌控之中。

  他摊开右手掌心,一缕缕漆黑若棉线的念丝,从右手寿衣袖口里游离而出,钻进右掌心内

  在他的右掌心里,赫然是一方金红印鉴。

  只是印章之上,并没有实质的文字内容,独有片片龙鳞拼叠其间。

  漆黑念丝一落入那印鉴之上,便跟着转作金红之色,层层细鳞顺着周昌的右手腕铺陈而上,又在转眼之间,叫他一身黑寿衣似变戏法一般,变成了蟒袍!

  周昌本就身形高大,此时穿着一身金红蟒服,更显得堂皇贵气,威不可测!

  白秀娥、白父呆站在山道间,已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周昌这时咧嘴一笑,将双手一拍,身上的蟒服也倏地脱蜕而去,他又变回了最原本的短打装束。

  若不是鬼寿衣,他不好脱下身上那件蟒袍。

  若不是那件蟒袍,他也不好轻易去用想魔根相来试验什么。

  今下二者相互制衡,反倒叫他渔翁得利。

  他如今已初步探索出‘鬼寿衣’的用处,一来可以令周围生灵见之震怖,二来便是汲取周围人的怖畏飨气,将之转为自身的精神力量。

  鬼寿衣还会成长,以后或许还有其他作用。

  至于那件‘蟒服’,周昌现下仍只能确定它可以与鬼寿衣相互制衡,其他作用便暂且不知了。

  白父看着周昌恢复作正常打扮,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他又奇又怕地看着周昌,忍不住道:“你这个、你这个……直比人家说的‘变脸’还好看些哩传说那位川蜀变脸王,能变出百十张神鬼的脸来,迷惑鬼神,从死中逃生。

  变脸王也只会变脸而已,可变不了身上的衣裳。

  你这个一眨眼披上鬼皮、一眨眼又穿身官皮的本事,也不比那位变脸王差了!”

  “变脸王能变百十张神鬼面孔,我却只得这一张鬼皮、一张官皮,还是比不得人家的。”周昌笑着摇了摇头,倒觉得白父的说法也颇贴切。

  称鬼寿衣作鬼皮,称蟒服作官皮,甚为合称。

  白秀娥看周昌与父亲聊得投契,便在旁抿着嘴笑,并不插话进来。

  待到二人说过了话头,她才向周昌小声地道:“周小哥先前披上那件寿衣,和李夏梅有些像,有点吓人……”

  “李夏梅已经死了。”

  周昌眼神笃定,同白秀娥说道。

  “好。”白秀娥乖顺地点点头,不再多言。

  三人走下山道,穿入一片密林之中,来到了新娘潭前。

  此时天色依旧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新娘潭四周树木葱茏,藤蔓纠缠,交织出更深沉冷寂的环境。

  潭水幽暗如黑海。

  行在此间,白父、白秀娥都有些沉默,此间留有父女二人的伤心过往。

  然而,周昌对此却混若无觉,他捡了些枯枝败叶,在潭水边点起了一堆火。

  火焰涨落跳跃,为这片冷寂的环境带来了些许生机。

  连萦绕在几人之间的阴沉氛围,都被这团火光驱散了不少。

  周昌坐在火堆旁,从旁边捡起一块石片,掷入潭中打了一溜儿水漂,他等着白秀娥与其父也围拢了过来,便侧首与白秀娥说道:“白玛先前带我去了新娘潭潭底一观究竟。

  

  新娘潭底下的情形,白姑娘又是否见过?”

  一听到他的问话,白父顿时紧张地看向女儿。

  白秀娥轻轻点了点头:“白玛并不是这里的人,她都见过的情景,我自然比她见过更多……”

  “我如今想再入潭底一观。”周昌忽然道。

  “你要来这里探看,我就知道应该是想下潭底去看一看的。”白秀娥笑了笑,眼神还是有些犹豫,“可潭底十分凶险,逝者的飨念在潭底缠结堆积,已有许多岁月。

  上一次,若不是白玛为你施了一道咒语,你或许就要失魂于潭底了……”

  周昌闻言,倒是没有想到,上次下水潭之时,白玛念诵的咒语并不是要加害自己,反而是救了自己,令自己免于失魂于潭底。

  “今时不同往日。”周昌道,“我现有官皮、诡皮两张皮可以护身。

  一时半会儿不会被飨念冲击得神智散失。

  而且,新娘潭底,更有一位故人,可能与我有所牵连。

  如今想要破开死局,或也需要借一借那位故人的力。”

  白秀娥点了点头,目视周昌,小声地道:“你说的那位故人,是与白家奶奶牵连的那个周二羊吗?”

  “是。”周昌点了点头,反向白秀娥问道,“白姑娘怎么知道?”

  “这藕丝是白家奶奶所赐,其上粘连了许多逝者的飨念。

  我能借此窥见往事……你与百多年前的那个周二羊,面貌确实很像……不过性格迥然不同。”白秀娥出声说道。

  那个周二羊,也与周畅、周常一样,都是此世间周昌的另一个我。

  他今下已然逐渐接受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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