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小祠堂里也没有甚么牌位和供品,他只看到了一个戴着那种缀着花的大帽子的女的,那个女的抱着个襁褓,好像正在奶孩子。
那女的坐在高高的供桌上,身子侧对着他,他看不清那襁褓里的孩子是什么模样。
女的身上穿的衣裳也不是便宜货色,一看就是丝绸缎子质地的,上面绣了很多喜庆的花。
只是看那绸缎的色泽,分明得有很长年头了,是件很旧的衣裳,上面的很多绣花都褪色了。
看到他进门来,那女的也不害怕,还在奶着襁褓里的孩儿,只是头也不抬地问了他句话。
秀娥她爷爷说,那女的声音就好像掐着嗓子发出来的一样,尖尖细细的,但他仔细竖着耳朵听,却只能把她的话意听个大概,根本听不出她具体说了甚么,吐出了几个字。
她大约是在问秀娥她爷爷:‘你想要点什么呀’?
秀娥爷爷觉得这个女的有古怪,根本不敢搭她的话哪有人在祠堂供桌上奶孩子的?
更何况,京白氏这层层嵌套的祠堂,本身就古怪得很。
所以就赶紧从那间小祠堂里退了出来。
但谁知道他才退出那间小祠堂,外面那间祠堂的环境就发生了变化,只是他一眨眼的功夫,外间祠堂就变成了一座用大条石砌起来的墓室!
墓室中间,安置着一副铜铸的棺椁。
先前那个在供桌上奶孩子的女人,现在就坐在棺盖上。
她这回不是背对着秀娥的爷爷了,她正对着秀娥的爷爷,身上褪色的丝绸质衣裙,就和那些老坟里挖出来的死人衣裳一样。
她这时敞着怀,露出半边的胸脯来。
那半边胸腹是黄澄澄一片,好似黄金一样的颜色。
她怀里那个襁褓内,这时候探出一颗戴着瓜皮帽的成人脑袋,那颗大脑袋就在吃着奶!
那个襁褓里,只有那颗成年男人的脑袋!
那颗脑袋吸取来的乳汁,也是金水一样的,把脑袋发灰发白的肤色,都渐渐染成了黄金色!
女人怀里的脑袋变得和金铸造的一样,但女人的胸膛就变作发灰发白的肤色了,同时,秀娥她爷爷还闻到了一股尸臭味,从那个女人身上飘出来。
他这时候,已经怕得连跑都不敢跑了。
只见到那个女人一条胳膊依旧抱着襁褓里的黄金人头,另一只手从棺盖旁边端起一个玉碗。
玉碗里,盛满了红中带金的液体,她把那液体一下子喝光了,身上立刻没有尸臭味散出去,胸膛又渐渐变作金色,襁褓里的人头再凑了上去。
秀娥爷爷说,他当时见那女人喝玉碗里的液体时,耳边听到了很多女孩的哭声。
不过他当时无暇思索什么,只见那女人喝过碗里的液体,一张脸也变得像花儿一样红艳艳的,她再向秀娥爷爷问:‘你想要点什么呀’?
她爷爷不敢回那个女的话,赶紧寻找这间墓室的出口。
那个女的也不拦着他,只是坐在棺椁上面,不停地询问他想要点什么。
等他找到墓室出口,探身钻进去的时候,那个女的抱着襁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了。
女人没有说话,襁褓里的那颗人脑袋探了出来,一张金灿灿的脸上,没有眼珠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秀娥她爷爷,尖细又叫人听不真切的声音,再从女人嘴里传出:‘你想要点什么呀?’
‘把你的身子给朕用一用如何呀?’
襁褓里的黄金脑袋嘴巴一张一合的,它每次张开的时候,秀娥她爷爷都好似能看到它舌头下压着一道道牌位。
许多牌位上的字迹,她爷爷都不认识,只认得角落里有道牌位上的一个‘温’字……”
白父目光微微闪动,他叹了口气,又道:“秀娥他爷爷看到那颗黄金脑袋之后,再醒过来,便已经是躺在家里的床上了。
他此后好几天都迷迷糊糊的,说了很多胡话,最后在某天夜里咽了气……”
白秀娥听得入神,她喃喃自语道:“那爷爷当时说过的这些,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仰起脸,看向远处高坡上的京白氏祠堂。
外墙被漆刷成暗红色的高耸祠堂,在一盏盏红灯笼的映照下,愈发红得发黑。
好像是这黑夜的一道伤口,往外淌出汩汩鲜血。
白秀娥心头一惊,一晃神,她目光远望之处,既不见了那片高坡,也没有了那一盏盏红灯笼照亮的京白氏祠堂。
彼处唯有黑洞洞的一片。
秀娥赶忙收回目光,她忽然发现,那块漆黑的石碑,也在眼皮子底下没了踪影。
父亲和周昌还站在她的身旁。
周昌听到黑暗里,响起一阵的声音。
像是有人小碎步轻轻走路,衣袂摩擦、环佩碰撞时发出的响动。
这阵响动忽近忽远,时而寂静,又时而再度响起。
周昌无从找寻这阵响动的源头在何处,他的目光在黑暗里梭巡良久,随后垂下眼帘,目光保持静止不动那阵的动静在周围又响了一阵,还未止歇的时候,周昌猝然抬起眼帘,惊鸿一瞥
他的目光看向那片发出响动的黑暗,依旧一无所获。
可他惊鸿一瞥的这个瞬间,眼角余光看到,有个穿着古旧丝绸衣裙的女子,抱着襁褓,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的身旁。
这两天有点感冒,吃了药混混沉沉的,所以更新晚了。
会尽快回复正常更新时间的。
第54章 身与首
那个女人梳着清宫戏里常见的两把头,发丝间的点翠首饰、各色簪子已在岁月侵蚀下,生出了一层哑光的包浆。
她抱着一个襁褓,临近周昌的身形。
周昌便嗅到了一股尸臭与霉臭混合的气味。
她只在周昌这‘惊鸿一瞥’下、眼角余光里显出身形。
随着周昌下意识地朝她站立的位置看去,抱襁褓的妃子便陡又消失影踪。
但是那阵尸臭霉臭混合的气味,始终萦绕在周昌周围,挥之不去。
‘她’今下就待在周昌的周围,但想要看见她,需要特别的观测方式。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周昌看着另外两人,忽然出声问道。
他不确定那个妃子如今是就盯上了他一人,跟在他的身边,还是另外两人都已察觉到那个妃子的存在,只是因为恐惧而不敢出声问询。
结合白父先前讲说的事情,若是被这个前清妃子盯上,大概率会闻到她身上的尸臭味。
尸臭味,或许是分辨另外二者有没有被前清妃子盯上的一个重要特征。
白秀娥听得周昌所言,茫然地摇了摇头,指着跟前说道:“没有闻到什么怪味,但是我们眼前的那块石碑消失不见了。”
白父神色紧张,也跟着点了点头。
“石碑此前不也是经常时有时无,时隐时现么?不必担心这个。”周昌随意回应了几句,又看向白父,问道,“此前白秀娥的爷爷见着那个奶孩子的妃子,那妃子问他想要些什么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回应过一句么?”
“我想想……”白父拧着眉心仔细思索了一阵,笃定地摇了摇头,“没有。
他当时只是害怕,想赶紧逃跑,哪还敢回应那个古怪的妃子?
谁知道回应了她,会不会被它怀里那个人头留下身子。”
周昌吸了吸鼻子,他觉得那股尸臭霉臭混合的气味愈来愈近了,好似就在自己周遭三五尺的范围内。
这前清妃子如今是想魔还是俗神,尚且不能确定。
但它轻悄悄地站在活人跟前,活人一般时候无法看见它,只闻其尸臭,想一想都叫人毛骨悚然。
它离周昌愈来愈近,当接近到一定距离之后,孰能料到会发生甚么?
周昌思忖着,重新迈开了步子,带着另外两人,沿山道往白家坟外走去。
不知从何所起的山雾,已将山道封锁。
然而在场三者,除了白父之外,另外两个俱非常类,是以哪怕视野受限,二人带着白父,行动也未受丝毫影响。
周昌匆匆前行,他就是想要试试,看随着自己出离白家坟,那前清妃子是不是就会离自己而去?
但他却想岔了
一直到他越过山道,翻过山头,已是完全出离了白家坟的地界之时,鼻翼间萦绕的臭味,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重。
简直就好像一具五脏六腑都高度腐败、但外表看着还暂无变化的尸体,就和他脸贴着脸一样!
那具尸体还在呼吸着,胸腹腔内高度腐败的臭味,顺着它呼出来的鼻息,一个劲地往周昌鼻孔里钻!
周昌停下脚步,自言自语似的道:“温老祖莫非也看见了这个前清妃子?
他还和这个前清妃子,做了甚么交易?”
白父闻声懵然。
他跟不上周昌的思维。
不知周昌此话从何说起。
但白秀娥愣了一会儿,却反应了过来。
她蹙眉思索着,小声说道:“根据先前爹爹所说,爷爷看见那个黄金脑袋一张嘴,嘴里的舌头下面,压着好些牌位,里面有一道牌位上有个‘温’字……
说不定那就是温老祖的牌位……
白家坟还有温老祖送的石碑与牌匾说不定他确实和那个前清妃子做了甚么交易。”
“那个前清妃子,应该是已经死了。
只是被那颗疑似雍正的首级寄生着,是以虽死而不能安宁。”周昌目光炯炯,“她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话,其实都代表了那雍正头颅的意志。
若温永盛真与雍正头颅做了甚么交易,那应当是温永盛从雍正这里,得了一道神旌。
而雍正则将温永盛的身躯,拿去用了一用。”
白秀娥微微张口。
她本能地感觉到周昌的推测完全正确,但她无法跟上周昌的思路。
“永盛酒坊,究竟是温永盛一手缔造,还是雍正头颅的手笔?”周昌眼中神光湛湛,他盯着白秀娥,却唤起了另一个人的名字,“白玛,白玛!”
白秀娥闻声,眼神犹豫地看着身旁的父亲,小声说道:“爹爹,你莫要害怕……”
“我现在什么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白父释怀一笑。
然后看着白秀娥半边脸颊上,又‘长’出一张脸来,他顿时目瞪口呆,惊疑不定!
白玛面笼寒霜,冷冰冰地看着周昌,也不说话。
周昌以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直接向白玛问道:“我无头则必死,而尸无头,其实亦可活冯的死兆,于尸而言,其实全无影响,是么?”
白玛点了点头。
“我以为,其实生冷黑猖的死兆,对尸其实也并非全无影响。”周昌忽然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推断,“哪怕是一具尸体,完完整整,总要好过一部分缺失去。
太监出宫的时候,都还得花巨资赎回自己缺失的那部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