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遑论是投靠到俗神座下,做它的‘乩妖’?
这个‘乩妖’,听起来便是和想魔、诡类一般的险恶存在。
“天下人,不是想魔豢养在圈棚里的猪羊,就是俗神用来降示的乩妖,无人能逃得脱。”
白玛垂着眼帘,慢慢道:“在密藏域,几乎每一座寺庙里的僧侣,都是神明们的乩妖。
成为乩妖,至少可以活得性命。
只要作神明们的降示身做得久了,便难免迥异于世间的正常生灵,逐渐妖异。
所以才会被称作乩妖……”
“这样来看,乩妖就是怪异化的乩童啊。”周昌眼神恍然,“不过乩童本身也不是正道,哪怕把乩童等同于乩妖,其实也没有太大问题。
除了给神明做狗,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白玛眼神暗了暗,她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目视周昌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孔:“有,但你能用得成么?
周三吉为他的孙子用了这个办法,但结果只是招来你这个外来的魂儿而已。
这个方法,用出来,只有一线机会成功,然而一旦失败,你就得应兆而死了。
若你方才不回头触碰冯的禁忌,如今便不必再经历千难万险,还有其他办法可以救那个小孩”
“万事皆可以妥协么?”周昌忽向白玛问道,“万事皆可以折中么?
你扪心自问,方才真有第三种办法么?”
周昌的神色依旧平淡,只是白玛看着周昌的眼睛,总觉得他在以一种‘你懂个屁’的嘲弄眼神与自己对视。
她听着周昌的言语,面色渐冷了下来,未再言语。
周昌见状摇了摇头,转而推开了柴房的木门。
蜷缩在柴堆上的孩童,眼见门被推开,吓得身子一缩,但当他看到堵门的人,是先前那个白脸男人以后,眼中顿又燃起了几分希冀。
“小孩,走吧,带你回家。”
门口的周昌如是说道。
……
李卤肉店铺门口。
周昌一行人告别了千恩万谢的父子俩。
在黑夜里分辨了方向,周昌便沿着路朝自家走去。
白秀娥无措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路,一直未有显形的白玛忍不住出声说道:“那个方法叫‘破地狱’,也叫‘啖劫’。
先设法令自身假死,以骗过俗神,再破开地狱、劫难,从俗神座下夺回自己的名字,使死兆彻底失效。”
“破地狱?啖劫?”周昌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白玛,目光炯炯。
“你需要先找一具‘假身’,设法让魂儿停驻其中,再瞒天过海,以假身死去,骗过俗神……
所谓的假身,最好是以草木之身做就,譬如纸人身、木头身等等,不能以有血肉之类的尸身。
如若用了血肉尸身,就可能与尸身的原主产生牵扯,原身主人可能被俗神气息侵染,诡化成魔……”白玛神色冰冷而严肃,将这‘破地狱’之法,向周昌一一道出。
周昌仔细记下了白玛所说的种种步骤。
末了,白玛又道:“这个办法,成功率百不存一。
你还是要想好,是否真要用这啖劫之法,假使一旦运用,就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好。”周昌点了点头。
白玛闭上眼睛,她的面孔从白秀娥左侧脸孔上缓缓消隐。
此时,天蒙蒙亮,再过约莫半个时辰,就要到青衣镇‘起五更’的时候了。
周昌带着白秀娥走了一段路后,忽然停下脚步。
他转回头,神色平淡,看着白秀娥,问道:“白姑娘先前从我家离开以后,是一直都呆在那新娘潭周遭吗?还是也去了别的地方?”
白秀娥看着他的神色,心里无所适从。
她垂着头,唯唯诺诺地道:“我、我先回家看了看……后来才去了新娘潭……”
说是回家看了看,其实只是站在白家坟远处的山丘上,远眺了那个村子几眼。
“故土难离。
白姑娘既回了家,想来也和自己的家人照了面吧?彼此之间纵有一些误会,今下也必然全都解开了。
现在天快亮了,你才与他们相见,又忽然没了踪影,你的家里人肯定担心得很。”周昌面上笑容温和,对白秀娥‘好言相劝’道,“所以,白姑娘,这便回家去吧。
莫要叫你的父母家人再担心了。”
“啊……”
白秀娥仰头看着周昌那张平淡的面容,她想起他先前同自己说,要带自己回去。
怎么忽然之间,又变卦了?
酸胀苦涩的感觉充塞在白秀娥的胸口。
女子慢慢低下了头,她轻声答应道:“好……周小哥,你多保重。”
她说过话,又与周昌施了一礼,得到周昌同样请她珍重的回应以后,便低着头,从周昌身旁走过,朝着彼方黑黢黢的前路走了过去。
周昌目送着白秀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他从背后的小包袱里取出那张卷毛黑犬的诡皮,在地上摊开来,即呼唤起扳指里的獒赞本:“獒多吉!”
一声令下,流光自扳指里浮出,骤地投入那张诡皮之中。
诡皮猛然间充胀了,摇身变作一头遍身漆黑的卷毛巨犬!
“嗷!”獒多吉大声吠叫,以作回应。
“小声点儿!”周昌斥了它一声,旋而指了指地上白秀娥留下的脚印,道,“嗅到这个人的气味了吗?走,追上她!”
“呜!”
獒多吉闭上嘴巴,低头在周围嗅闻了一阵,旋而耸起浑身毛发,朝着前路狂奔而去。
周昌立刻拔步跟上!
第48章 白家坟(求追读!)
白家坟位于群山环抱之中,通往外界的道路只有一条,崎岖曲折,少见人迹。
村子左有青龙探爪,右有白虎盘踞,背靠雄峰,案山横遮,明堂广亮,龙气绕村流淌不息以风水学问探看白家坟的位置,彼地实在是一处不可多得、媲美王爵陵墓的好阴宅。
然而,白家坟虽名字里有个‘坟’字,实际上却是生人聚居的一个小村子。
活人住在利益亡者的地方,便有诸多不妙了。
白秀娥站在山道上,远眺群山环抱中的白家坟。
黑天下的白家坟与白日时候一样死气沉沉,好似没有活气。
山风阴冷,吹袭着白秀娥单薄的身躯。
她凝望了远处的白家坟一阵,便低下头去,慢慢迈出脚步,沿着那条被枯树遮蔽着的隐蔽山道,穿林过夜,往山下的白家坟走去。
秀娥抿着嘴唇,眼泪顺着她的双腮无声息滑落。
在她半边脸颊上,涟漪荡漾,白玛的脸孔中悄然浮现,她看着四下的环境,好一会儿后,叹了口气,出声说道:“人人皆如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反抗的东西,想明白了,早些低头顺服,也没什么不好……”
白玛也垂下眼帘,眼神暗淡:“瞧上你的温永盛,比冯那样的俗神更可怖……那个人,连冯的死兆,都能轻易折腾死他,又何况是温老祖呢?
认了命也好,少给别人添许多麻烦。”
“嗯。”
白秀娥用手背擦着眼泪,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破涕为笑:“他其实是个好人。”
“寡情凉薄之辈,也能称作是好人?
我看你是没见过男人。”白玛对白秀娥的这番评价,显然嗤之以鼻。
白秀娥笑了笑,没有反驳白玛。
她又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境遇,也笑不出声了:“我被送去嫁给温老祖,你还要附在我身上吗?”
白玛皱着眉道:“你是莲胎童子命,我是并蒂莲胎一生魂儿,纵是我不愿意附在你身上,却也无可奈何。”
“那、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要是两个人、两个人的话,互相能说说话,解解闷,也就不怕了……”白秀娥忽然安心了许多。
“你害怕没人陪你说话解闷,更胜过怕死吗?”白玛嘲笑了她一句。
但白玛随即想起,白秀娥先前是真正与她的六个姐妹一齐试过,在新娘潭前上吊的。
“有、有人来了。”
二者相对沉默之时,白秀娥瞥见枯树掩映的山道下头,有一长队的人推着车缓缓而来,她紧张地提醒了白玛一句。
随后,一缕缕藕丝从她身上游曳而起,如清烟般飘飘忽忽,缠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
诸多藕丝轻轻一提,白秀娥的身影便跟着轻飘飘飞起,挂在了那大树的枝杈上。
她穿着灰白色的衣裳,从底下往上看去,会叫人只觉得是块灰白色的布挂在树杈上,随风飘飘忽忽。
树梢上的白秀娥屏着呼吸,神色紧张地看着下方的山道。
原本一片寂静的山道上,渐渐有了人声。
一些穿着黑色短打衣裳、偏偏系着红腰带的男人们,簇拥在数架排子车周围,或推或拉,将排子车上的一具具薄皮棺材,顺着山道运送了出去。
白家坟周遭并不盛产用作棺材的好木料,但是白家坟常对外出售棺材。
并且,白家坟卖出去的棺材,每一副都价极昂贵。
来购买棺材的人,其实不是为了那些做工粗糙、用料低劣的薄皮棺材,而是为了随棺材一齐附送的‘物什’。
就像白秀娥,便是温家在白家坟订购了一副棺材,她作为棺材里附带的物什,被送到了城里的温家去。
白秀娥数了数排子车上的棺材,共有六副。
随着山道上那些人推拉着排子车,车上的棺材盖摇摇晃晃,隐约有阵尸臭味飘进了白秀娥的鼻孔里。
“又是六个苦命女子……”白秀娥想起了自己的那六个姐妹同伴,她心头顿时难过起来。
“呼”
此时,陡有一阵山风吹刮而过。
这阵大风吹起了地上尘泥,吹得林木枝丫哗哗作响。
几张排子车上的六副薄皮棺材,棺盖忽然都齐齐摇晃起来,向下慢慢滑落更浓烈的尸臭从棺中喷涌而出!
随着棺盖向下滑落,白秀娥赫然看到,六副棺材里躺着的尸首,并非别的白家女子,正是她那六个小姐妹!
她们皮肤紫黑,舌头耷拉在发黑的嘴唇外。
每一具尸首的脖颈上,都有深深的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