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诡 第28节

  “这就是新娘潭。”

  看着那片大水潭,周昌心头一时恍然。

  那些送嫁的人所称的新娘潭,就是永盛酒坊酿酒取水地玉女潭。

  “周大哥!”不远处,石蛋子缩在几棵野树后,他看到周昌临近了玉女潭,原本焦急的脸色顿时变得惊喜,连忙向周昌呼唤出声。

  一边喊着,石蛋子一边跳出了草丛,朝周昌这边奔来。

  他看到周昌也转头面向自己,朝自己招着手。

  ‘周大哥’笑容温和,面色比平常时候显得更苍白许多,在与石蛋子招手的同时,他身上也渐渐浮显出一个个透明的孔洞。

  雪白细腻的藕丝从那些孔洞里穿过来,变作游曳不定的小手,朝石蛋子摆动着:“来,来……”

  石蛋子陡被吓得一个激灵,一下挪开目光,猛地刹住了脚步!

  他回过神来,再仓皇看向周昌立身的位置那片阴气森森的寒水潭边,哪里还见得到周昌的身影?

  天光愈发沉黯,远天间的霞光都将收尽。

  玉女潭边一片寂静,那些树冠巨大的野树,即使在这春寒料峭时节,都依旧生出茂密的绿叶,葱茏草木间,好似藏着一个个人影。

  她们安安静静地观察着水潭边的石蛋子。

  “啊!”

  石蛋子再也忍受不住这叫他背脊发凉的寂静,大叫了一声,慌张逃离!

  ……

  周昌并未看到附近的石蛋子。

  他绕着新娘潭边行走,郁郁葱葱的大树枝叶间,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偶有微风吹过,潭水面荡漾涟漪。

  灿烂天光向下倾落,穿过那些野树巨大的树冠,令潭水边光线明暗不定。

  薰风习习,草长莺飞。

  

  恍惚间是个慵懒的晚春时节。

  在这个烂漫春日里,周昌行在潭边的树林里,听到一些女子嬉笑打闹的声音。

  她们的嬉笑声,也像这个春日一样烂漫。

  “呀,我们这是转到新娘潭了呀……这里的风好凉爽,白天要喂猪、割猪草、做饭、干农活……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候呢。”

  “吹着风,躺在草地里,感觉一会儿就能睡着。”

  “村里人说新娘潭里埋着白家祖奶奶,她会带走路过的每一个年轻女子的性命村里的神婆还说,新娘潭下面的白奶奶,睡在花园天堂里,被她带走的女孩子,都是去享福了,不用像咱们这样受罪了……”

  “受罪……我爹把我许给了城里温家的大少爷作妾,可那个大少爷,据说都瘫痪很多年了……”

  “你爹就是想拿你换银元可我家里人也是这样哩,我也要到出嫁的年纪了,不知道家里人会给我许一个怎样的人家……”

  “活着就是受苦!”

  “对,活着就是受苦!”

  “没日没夜的给家里人干活,还得被他们安排着嫁个不中意的丈夫,再伺候那个人一辈子新娘潭底下要真有个花园子似的好地方就好了……”

  林间那些女子的嬉笑交谈声,慢慢变成了一阵阵哀哀切切的哭泣音。

  哀哭之声萦绕在周昌的心神里,忽近忽远,但始终挥之不去。

  他听到哭声里,有个女子婉转轻柔地唱:“冬月七日游花园,身陷泥淖魂难安……”

  通过树冠照落的天光,一时寂暗了下去。

  潭中水光泠泠,反照着四下枯寂衰败的景色。

  那春和景明的好风光,忽忽而去,再不复还。

  周昌依旧站在潭边,他感觉有人好似在头顶上看着自己,便骤地抬头看去只见七八个穿着粗布花衣裳的年轻女孩,将藤蔓缠在树枝上,把自己的脖颈挂了上去。

  他心神骤一忽恍,那些明艳青春的年轻姑娘,又都成了一具具裹着破碎褪色粗布的干瘪腐臭尸体。

  周昌蓦然收回目光

  潭水边,有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正蹲坐在潭边烧着纸钱:

  “腊月七日游花园,身陷泥淖魂难安,郎为我来收艳骨,生生死死不背离……”

  听着那女子口中传出的歌声,看着她的侧脸,周昌眼神微动。

  白秀娥怎么来了这里?

第34章 周二羊

  那在水潭边烧着纸钱的新娘,正是白秀娥。

  天渐渐黑了,阴冷的风在林间打着胡旋。

  周昌看着潭边那一团晃动的火光,照映出白秀娥身上嫁衣灼眼的红,他在原地顿了顿,随后迈开步子,走到了白秀娥的身畔。

  白秀娥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她聚精会神地将一张张纸钱投入火中,口中哼着那首哀婉悲伤的歌儿。

  未料到周昌忽然走近,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她冷不防有人朝自己这边走来,慌忙地以手里的纸钱遮住自己的半张脸,继而仰头看向那走近的高大身影。

  看清了周昌的面容,白秀娥眼里倏忽有光亮起,又乍然寂暗了。

  “你、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白秀娥慌慌张张地说着话,手里的纸钱更用力地遮住自己那半张脸。

  周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看得她都害怕得低下了头,他声音平静:“我来这里接你回去啊。”

  他说得好像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谁要、谁要和你回去啊……我们又无亲无故……”白秀娥的头更低了,她有点儿喜欢当下的感觉,但心里的恐惧与担忧,让她不敢停留。

  她匆匆忙忙地起了身,向周昌说道:“你快走,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怎么了?”周昌反而在潭水边蹲了下来,扬着眉毛看她,“潭水下面冷不冷?你的脖子还觉得疼吗?”

  “你……”白秀娥闻声愣了愣神。

  她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眼神有些羞愧,慢慢低下了头:“我、我没有想害你和周大爷……对、对不起……”

  “你又何错之有呢?”

  周昌叹了口气,他并不是来质问白秀娥的。

  但对方好似误解了他的意思。

  那低着头羞惭无地的白秀娥,还在慢慢地说着话,只是她的声音已经变了,变得轻柔、含情脉脉:“只不过,郎君真的想知道,这潭水下面究竟是怎样光景吗?”

  她慢慢仰起脸来,半张脸眉眼细长,妩媚多情,半张脸眉目清秀,苍白而柔弱,但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藕孔。

  微白透明的藕丝从那些孔洞里游曳而出,化作苍白细嫩的小手,在周昌眼前如水草般摇摆,周昌听到那些藕丝里,有许多女孩烂漫青春的声音:“来,来……”

  布满莲藕孔洞的、属于白秀娥的那半张脸,眼神羞愧而惶恐地看着周昌,她以眼神示意周昌快逃。

  她此下发不出任何声音。

  今下在她身体里占据主导的,是曾主动与周昌结发的那个‘纸脸儿’。

  周昌注视着白秀娥羞惭得不敢与他对视的面孔,哪怕这属于白秀娥的面孔,此时看着比纸脸儿恐怖得多,他反而觉得这张脸更可爱一些。

  “看到你们俩现在的样子,我反倒更好奇你们平日里是怎么相处的?

  同呆在一具身体里,日常起了争执,互相怎么好打架?”周昌好奇地向纸脸儿问道,“不过,你若是愿意讲一讲这潭水下面的光景,我又何妨一听呢?”

  “不要,不要……

  你快走吧!她会杀了你的!”这个瞬间,白秀娥猛地挣扎起来,暂且掌握了自身的主动权,她抓着周昌的胳膊,哀求他快逃。

  然而,下个刹那,纸脸儿又卷土重来。

  ‘她’依旧抓着周昌的胳膊,笑吟吟地道:“说起来,这一方水潭自两百余年前,有个叫白盼娣的女人在出嫁路上,投潭淹死之后,因为这一方水潭引起的鬼事就越来越多了。

  两百余年间,在这个水潭附近上吊、投水、自杀的女子,有数十个之多。

  那些女儿家,多是未出闺阁、或是正要出嫁的女子,她们多来自于周边一个叫‘白家坟’的地方。

  这一方水潭,因此得名叫新娘潭。

  但往来人为了不过多联想这方水潭里发生过的惨事,又给它改名作玉女潭只是新娘潭的名字,总归是留了下来,时不时就会被人提上一嘴……这个名字,却比玉女潭传播得更广一些。”

  纸脸儿垂下眼帘,看着寂静的潭水:“有人说,新娘潭之所以会引无数闺阁女子在此间竞相自杀投水,主要是因为‘白家坟’那个地方风气不好。

  白家坟里的男人都留着老鼠辫子,还效仿着清朝人那一套。

  他们的宗老、家长,逼得男丁出逃,女子自杀。

  在那位叫做白盼娣的白家奶奶投水以前,首先是有一个叫‘周二羊’的外姓赘婿,先被白家人丢到水潭子里,浸了猪笼呢。

  那个‘周二羊’之所以被浸猪笼,就是因为白家坟里的人传他勾搭将要出阁的白盼娣,帮着白盼娣担水、割草……”

  

  听到‘周二羊’这个名字,周昌皱了皱眉,亦将目光投向那方深不见底的幽暗寒潭。

  “自然,也有人说,是这新娘潭里本就有诡。

  他们说,死去的白家奶奶和她的奸夫周二羊,尸身陷在水潭底的淤泥里,渐渐长成了一截尸藕,此后每有一个女子在潭里死去,那尸藕都会再长一截……

  不然,这潭水面上,哪里来的这么多莲花?

  你看,那大片大片的死莲叶,就是夏天水潭上的莲花开败以后,遗留下来的。”纸脸儿轻声言语着。

  潭池一角,确有大片败落的莲叶在水面上静静漂浮。

  犹如一具具漂在水面上的尸体。

  “要我说……”这个时候,周昌转眼看向纸脸儿一直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掌,忽然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什么都不如亲自下水潭里去看一看。

  你觉得呢?”

  纸脸儿闻声都一时愕然。

  她注视着周昌的眼睛,不知这个人如今是单纯的胆子大,还是有恃无恐?

  周昌其实两者都不是。

  他只是猜到了这个纸脸儿今下也不会杀害自己,她要杀自己,乱葬岗的时候便杀了,更不至于在这里和自己讲这些故事,说一通废话。

  那自己又何妨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尤其是,他如今有了些许自保能力,也不好去真正找个想魔试验一二。

  纸脸儿比较亲近,又和白秀娥相持着,是个绝佳的测试对象,一旦事情生变,他也可以借机检验自己的能力。

  “郎君说得对……”

  纸脸儿捏着周昌的胳膊,轻轻一拉,就带着他下了潭水:“那就请郎君亲眼看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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