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诡 第23节

  “邱杨切!”

  “顿珠,顿珠!”

  “阿登!”

  “獒牛,大牛!”

  “虎!虎!虎!”

  周昌听着那七个孔洞里传出的声音,面有异色。

  这只骨扳指,似乎附着着某个名叫周畅的男孩的‘念想’,他的念想留存在了七个孔洞里,不停地呼唤着自己的七只爱宠,也或许是七个伙伴。

  可这只骨扳指,对自己又有甚么用?

  周昌转动着念头,骨扳指的孔洞里渐渐不再传出风声,也不再有男孩的呼喊,一切归于平静。

  他等了一会儿,未再察觉到扳指上再有异常的动静,便将它戴在了左手拇指上,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将睡着的时候,一阵幼犬的呜咽讨食之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哼唧,哼唧~”

  周昌蓦地睁大双眼,又将耳朵凑近扳指上的七个孔洞。

  那阵呜咽声却消失不见了。

  ……

  “哗……”

  屋子外面的风声听着就很冷,所以守在屋子里,就会觉得更安心。

  白秀娥蜷着身子凑在油灯旁边,她轻轻哼着一首少年时听过的童谣,十指间有透明微白的藕丝游曳着,穿过一只只体型细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虫儿,将它们的皮壳完整剥落下来。

  一只只虫儿的甲壳在她手心里缝合着,由微不可查逐渐变成指甲盖大小,并继续拼凑,扩大。

  她把这针线活做得很认真,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更不觉得疲倦。

  在她身旁,已经叠了几层老鼠皮货、鸟儿羽毛织成的布、虫儿的甲壳等等。

  “给人当牛做马的命!”

  这时候,‘纸脸儿’又从她半边脸颊上浮现出来,冷笑着嘲讽她。

  那张妩媚多情的面孔上,此时满是嫌弃。

  白秀娥闻声叹了口气,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呆呆地看着面前摇曳的一丁灯火,良久之后,才犹豫着道:“我、我只是想报答他们。”

  “报答?

  我们又何曾亏欠他们甚么?

  若不是我们,他们早就死在那片乱葬岗子里了!”纸脸儿故作惊诧地道。

  白秀娥低着头,不再言语。

  就像纸脸儿说得那样,她与周家爷孙之间,互相之间其实谈不上谁亏欠了谁,她又谈何报答对方呢?

  这想报答对方的心情,又从何而来呢?

  或许是因为在这里,自己也能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罢了。

  “赔钱货!”

  纸脸儿看白秀娥这副表情,神色更加嫌恶。

  忽然,她的脸色陡然间变得严肃,同白秀娥说道:“你那位死鬼丈夫过来找你了。”

  哐当!

  纸脸儿话音刚落,那两扇插销插得紧紧的裱纸窗,便被一阵恶风直接摧开来!

  寒冽阴冷的风,顷刻间灌满了白秀娥的卧房!

  此间再没有了让她安心的感觉!

第27章 树梢上的人影

  “夫人,夫人……”

  阴风摧开裱纸窗,浓厚的酒香跟着漫进了屋子里,有个猫儿叫春一样的声音,躲在不知何处,幽幽地呼唤着屋里的人。

  白秀娥听到纸脸儿提醒的时候,心里已存了几分警醒。

  可当她听到那个诡异的呼唤声时,还是不争气地肩膀颤抖了起来,脸色煞白!

  她被寒风吹凉了身子,抬目往裱纸窗外看去,却不见裱纸窗外头有谁的人影可当她一恍神的功夫,就见到真有个人影躲在了窗户口正对着的那面院墙外!

  那个人影上身穿着件大红色绣寿字纹的对襟唐装,胸前扎着红绸花。

  它脑袋上戴着顶瓜皮帽,黑棉线编成的假老鼠辫从脑后顺过来,围着纸一样白的脖颈绕了三圈。

  它躲在夯土院墙后的一棵老槐树上,在槐树嶙峋枝丫里竖着身子,瘦长脸上一双吊梢眼直勾勾地盯着白秀娥,眼眶里只有眼白,没有眼仁:“夫人,我们何时入洞房呀?

  夫人,我们该入洞房啦……”

  “你闻到了吗?”纸脸儿鼻翼翕动,向六神无主的白秀娥说道,“屋子里有酒香。”

  白秀娥畏惧地看着那棵老槐树上挂着的人影,她听到纸脸儿的言语声,一时有些茫然,但还是下意识地点头应道:“闻到、闻到了……”

  “有酒香便不必怕了。

  这只是你那死鬼丈夫带来了一场梦,给你传个口信。”纸脸儿神色微微放松。

  她话音才落,白秀娥就看到,挂在院子外那棵老槐树上的温家大少爷,忽然没了踪影。

  灌满屋室的阴风缓缓减退,一切都在渐归正常。

  白秀娥刚要松一口气,忽然

  那两扇裱纸窗开始猛烈地扇动了起来,不停地开合着!

  “哐当哐当哐当!”

  桌台上的那盏油灯被裱纸窗掀起的阴风抽打得摇摇晃晃,随时可能熄灭!

  本就昏暗的屋室,随灯火摇曳而忽明忽暗,有道巨大的影子在白秀娥身后的那面墙壁上酝酿着,模糊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漆黑的指甲、惨白的手掌,忽地扒上了窗户。

  顶着瓜皮帽的‘吊梢眉’温家大少爷从窗户伸出了脖颈。

  它歪头打量着屋子里的白秀娥,头颅歪过九十度、一百八十度、三百六十度,在窗子外盘旋了起来:“夫夫夫夫夫人!”

  温大少浑身关节摆动着,手足并用,一刹那就爬进了屋子里!

  哐当!

  两扇裱纸窗倏地合拢了。

  窗户带起的冷风,吹掉了桌台那块镜子上蒙着的黑布。

  镜子被风鞭打着,正对着白秀娥。

  深暗的镜子内,一道漆黑的牌位比镜子更暗,牌位上的字迹反而分外清晰:草头龙猖温永盛神旌坛位!

  “嘭嘭嘭嘭!”

  那道牌位猛烈摇晃着,镜面开始崩开一道道裂缝。

  殷红的血液从裂缝中流淌而出,在镜面上组成密密麻麻的字眼:“回家回家回家……”

  白秀娥身后那面墙上,巨大的影子变作了一个头顶清朝官帽的‘人’。

  那‘人’头上的大礼帽顶上,没有顶珠。

  大帽子下,是一张与温家大少爷有七分相似的瘦长脸,虚幻斑斓的飨气盈满了它的眼耳口鼻,使它的五官无法被探看清晰。

  它穿着一身青黑色、没有官补子的‘官服’,脚下蹬着的官靴倒有高高的、一尘不染的鞋帮子。

  “回家去。”

  它向猛地转回身的白秀娥发话了。

  声音层层叠叠,似由诸多男女老幼的声音汇集而成。

  它一面说话,一面将手从墙壁中伸出来,往虚空中轻轻一捞一道瘦削的人影便被它凭空打捞了过来。

  白秀娥定睛去看那被‘清朝人’夹在指间的人影,那个人,赫然是老端公周三吉!

  “回家去。”

  ‘清朝人’慢条斯理地说着话,周三吉被它丢进了嘴里,血肉被利齿嚼碎成靡。

  它上下开合的牙缝间,浸满了鲜红的血!

  “回家去。”

  周昌又被它从虚空中打捞了过来,被它慢条斯理地咀嚼享用了起来!

  白秀娥肩膀抖若筛糠!

  她看着墙壁上的图景,惊恐悲怆纷纷涌上心头,顿时泪如雨下!

  “回家去。”

  ‘清朝人’捞起了石蛋子,还在细细嚼食。

  墙上的恐怖阴影愈来愈淡去,最终彻底消隐了。

  两扇裱纸窗还好好地关着,插销拧得紧紧的。

  桌上的镜子仍旧蒙着黑布,不曾出现过任何裂缝,更不见黑布上有丝毫血迹。

  

  方才的一切情景,都好似是一场梦一样。

  但白秀娥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温永盛这是在借这场梦警告你……如你再不依着它的要求回家去,周三吉一家人便会像你梦里看见的那样,一个个的死了。”纸脸儿的眉眼间也没了笑意,它轻声与白秀娥言语。

  “嗯。”

  白秀娥抬起手背,一边擦拭泪水,一边站起了身。

  她还在抽噎着,将床沿的针线笸箩筐收到桌子上,把她缝好的那几块皮货也放在了筐子里,最后叠好了铺开的被卧,将屋子打扫干净。

  泪珠儿滴落在黑暗的角落里,湮灭在静默的尘灰中。

  白秀娥要走了。

  她走到门口,回头打量着自己住过的这间房。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针线笸箩筐上,犹豫再三,再三犹豫

  她还是回去从筐里拿起了那一叠皮货,揣在怀中,准备离去。

  “做得对,就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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