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一直待在箱子里,见了梅提司许多次。”
梅承宗捋着头发,问道:“凤凰坠落了,你通知笼主没有?”
“当然。”包糊道:“就是今夜动静闹得大,辛苦北衙压一压了。”
“忘了与你说,我已不在北衙了,是南衙的提司。”
“那……真是更辛苦了。”包糊赔笑道。
他在平原上跑得很快,遂又小声道:“梅提司,那我先去前面给你探探路。”
“去吧。”梅承宗道:“等你探明了路,恐怕最先到的,是你们的笼主。”
“嘿嘿。”
包糊一抻,把自己弹了出去。
渐渐的,在他面前是一片广袤的森林。
凤凰就是坠在了这片森林尽头……
缨摇其实什么都记得。
她记得自己跳下了高台,抱住燃烧着的顾经年,然后高台轰然砸倒,那把正要斩下来的刀也顺势扎进了他们身体。
她的心脏被刺穿了,血流进了顾经年被剖开的肚腹,流在他那颗快要被烧焦了的心上。
渐渐地,她的血流干了,痛苦到了极致,认为自己要死了。
濒死之际,她有很多遗憾,麻师与顾经年为她做了那么多,她还没来得及报答,她要想救回顾经年的愿望无比强烈,连烈火也焚烧不尽。
然后,在某个瞬间,她感觉到身体被烧毁,但似乎……烈火成了她的身体。
她试着喊了一声,凤吟声响彻九霄;她试着挥动火焰,火焰便成了她的翅膀。
于是,她振翅而起翱翔天际,感受到了强大的力量,挥出火球,砸死一直以来在迫害她的药师。
她终于可以保护对她而言重要的人了。
可惜第一次化作凤凰之身,她还是不太习惯。渐渐地,她感到力气用尽,遂向远方飞去,飞得越来越累,直到跌落下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以最后的信念在空中翻了个身,把顾经年捧在自己的身体上方,生怕他那烧焦了的躯体被摔裂。
漂亮的羽毛被风吹动,渐渐消散。
凤凰巨大的身体也随风而逝,像是褪壳一般,一点点地恢复了其中小女孩的模样。
唯有耳鬓的彩色绒毛还在。
在这之前,顾经年一直处在与凤凰融为一体的状态,直到此时才算真正分开来。
两人跌落在地,缨摇疲惫至极,像是所有的体力、精力都被抽干了,沉沉地昏睡过去,许久,她的睫毛动了两下,勉强睁开眼睛。
视线中是一具焦黑的身躯,像一块木炭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公子。”
对顾经年的关心使得缨摇从疲惫中清醒过来,上前扶起他。
一动,一块烧焦了的皮肤就从他手臂上脱落下来。
缨摇连忙把动作放慢,伸手去感受顾经年的鼻息,毫无动静,再探他的心脏,也是毫无动静。
她吓得差点哭出来,可又分明能感觉到与顾经年那种心血相连的感觉还在。
“公子,我会救回你的。”
这一刻,缨摇甚至决定,倘若只有炼化异类之术能治好公子,那她可以变成她原本最恨的药师。
她不知如何再化身为凤凰,艰难地抱起顾经年,拖着他慢慢地向着日移的方向走着。
忽然。
身后的树林传来了“沙沙沙”的响动。
就在方才坠地的地方,有人大喊道:“找到了!”
缨摇回过头看去,只见树林上方出现了一个脑袋,挂在长长的脖子之上,正在向四周环顾,正是包糊。
“凤凰,你是又变回来了吗?!”
包糊嚷嚷着问道。
缨摇骇然,不知他看到自己没有,连忙躲到一棵树的后面。
可是听得动静,包糊已经往这边追来。
缨摇不知如何是好,才把顾经年藏在灌木丛中,包糊那弹来弹去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哈,小姑娘,看到你了。”
缨摇怕包糊伤害顾经年,只好拔腿就跑,再回头看了一眼,包糊果然是追着她过来,没去管那灌木丛。
两人跑过树林。
又过了一会儿,梅承宗跨着四足黑影兽而来,落在灌木丛边,伸手探了探顾经年的鼻息与心跳。
“死透了。”
他捋着鬓角的发丝,感慨了一句,不再管那烧成了焦炭的尸体,往缨瑶与包糊跑的方向追去。
渐渐地,树林上方热闹起来。
先是树木的影子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再是群鸟聚集在天空中,遮云闭月;又有飞车、羽人,之后,各种能飞的异人异兽纷纷现身;马蹄如雷,士卒如潮……
可直到入夜,搜查依然没有停下。
不时有黑衣人凌空飞起落下。
“找到了吗?”
“不见了。”
“怎么可能不见了,她根本没逃出包围圈。”
“可确实不见了。”
“……”
过了数日,树林逐渐安静下来。
树叶纷纷飘落,渐渐盖住灌木丛边那焦炭般的尸体,奇怪的是,也无鸟兽再来啃食。
天气愈冷,天空开始下雪,积在树木的枝头。
这日,一阵风吹来,枝头上的积雪落下,砸在落叶上,落叶随之动了一下。
忽然,有一人从落叶丛中惊坐而起,睁开了眼。
第86章 阿丑
一觉醒来,睁眼已是大雪天。
顾经年做了一场很久的梦。
梦里,他乘着一只巨鸟翱翔在天空之中,飞过一片布满鲜花的广袤平原,前方是两座高山。
这一次,他清晰地体会到,是他的家乡。
感觉很怪,他分明没去过那片天地,却对它有着浓烈的眷恋。
“回家。”
自清醒过来,脑海中就一直浮现着这个念头。
可眼下更关键的是他非常虚弱。
他很饿,但没有力气取食,只能捉起地上快腐烂的叶子吞食着,口感很差,只能说咽下去之后胃里终于有了一点东西。
又吃了两口雪,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所有的皮肤都还是焦的,被剖开的肚子才刚刚闭合,还能看到两片皮肤之间的缝隙。
他依旧是一根焦炭,一根毫无力气的焦炭。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失去了自愈的能力,很快便意识到并非如此。若真失去了,他早就死了,也许是烧伤特别难以恢复吧。
可为何经历了那样的大火还没死,顾经年自己也不知道。
他隐隐觉得,身体与以前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其实是有巨大的区别。只是,他感觉到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微妙不同。
既然没死,他决定向西走,去到与凤娘约定好见面的旧集市镇,以后一起寻找沃野。
虽然他并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又躺了许久,他勉强站起身来,寻找着落在地上的果子为食,稍有了些力气之后,有时可以啃食一些树根,如野人般过了两天,他运气好,捡到了一小具野兽吃剩的鹿的尸体,艰难地把那有些腐烂的生肉咬食下去,他反而生了一场大病,腹部剧痛,脑袋昏昏沉沉。
他摇摇晃晃地走着,忽然,脚下一痛,还没来得及低头,整个人已被兜在一张大网当中。
夹着他脚的是一个兽夹,他屈着身子想要掰开,可虚弱之下根本无力自救。
“大哥,那边有动静了。”
不远处有人嚷了一句,很快,两人提着弓箭走了过来。
“咦,那是什么?”
“是只黑猿。不,是个怪物!”
来的是猎户家的一对兄弟,哥哥叫张大石,十八岁,弟弟叫张小刀,只有十三岁,两人都裹着厚厚的兽皮袄子,用破布条子绑着手腕脚腕。
张小刀身子往前探着,瞪大了眼,盯着网兜里黑黢黢又光溜溜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挠了挠头,道:“哥,好像是个人。”
“人?”张大石用树枝叉了叉网兜里的东西,问道:“你是个人吗?”
那东西竟真开口了,却只发出了拉锯般沙哑难听的声音。像是把喉咙完全烧干了再说话,嘶嘶冒烟的感觉。
可当他意识到自己说不了话,却是用力点了点头。
“听不懂哇。”张大石道,“你不是个妖怪?”
黑黢黢的人形摇了摇头。
“哥。”张小刀此时也看清了,道:“他看起来快要死了,救他吧?”
“那他要是妖怪怎么办?”
“妖怪哪能踩到夹子。”
张大石挠了挠头,纠结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兄弟俩背上猎物,半拉半扶地带着网兜里的烧焦之人,离开老林。
翻过两座山坳,前方,一条小溪缓缓流淌,沿溪而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子。
这是澜水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