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65节

  那古树擎天耸立,树干粗大,十余人环抱恐怕也难以抱住。

  但不知中年大夫如何做的,竟是在古树上一拉,拉开一扇门来,他入内,点了烛火。

  火光照亮了一个颇大的树洞,洞内搭了一个大台子,他便站在台子后摆弄着些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竟显得有几分温馨,像是在备菜等待家人归来。

  顾经年蹑手蹑脚地接近,躲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见那中年大夫一双眼神彩不凡,确像那万春宫的大药师。

  有脚步声以及铁链的咣啷声由远及近,只见是一个巨人躬着背走来,身上还背着一人,正是黄虎。

  黄虎身上的锁链已经被解了,双目紧闭,该是已被那对付猛兽的药给药昏了。

  巨人不能走进树洞,站在外面,把黄虎放在了大台子上,站到了一边。

  大药师不慌不忙地把黄虎的脖颈与四肢铐上,那镣铐黝黑暗淡,与他在山谷中用来捆巨虺的材质一样。

  如此简单地铐了人,他便拿起一把匕首,割开了黄虎的衣裳,喃喃自语道:“果然,伤口好了。”

  然后,他再划下一刀,剖开黄虎的肚膛,拿棍子撑开,以免它愈合。

  顾经年看了一会儿,心中思量。

  巨人动作笨拙,徒有高大身躯,却进不了树洞。

  而大药师不会武力,那他只要动作够快,冲进树洞,便可制住对方……但太顺了,今夜从找到大药师,到跟踪至此,一切都太过顺遂,像是个陷阱。

  这般想着,顾经年不仅没有冲过去,反而悄然向后退去。

  他准备去找裴念,再拿一张强弓。

  风过树林,发出呜咽,掩盖了脚下落叶的声响。

  忽然。

  “顾经年、裴念,我知道你们躲在这里偷情!”

  一声大喊忽然在树林中炸开,回声悠远不绝。

  “在这里偷情!”

  “偷情!”

  顾经年停下脚步,迅速做出了新的决择,猛然向树洞中扑去。

  巨人忽然听到那捉奸的大吼声,也在发愣,转头往声音来源处看去,下一刻,顾经年已到了他的面前。

  他当即抡起大手横扫。

  顾经年早有准备,手中握住一把匕首,狠狠插入巨人的手臂,同时身子一俯冲了过去。

  但一支利箭从斜上方贯穿了他的背。

  他摔在地上,抬头看去,见到一双翅膀。

  羽人落霞,手持弓箭,从古树上飞落,凌空而立。

  “等你很久了。”

  顾经年不答,起身冲向树洞,一条腿却已被身后的巨人捉住,整个人被拎到了空中。

  下一刻,裴念忽然如惊鸿般跃了出来,从树枝上跃到了巨人的肩头,一剑刺穿了那巨人的脖颈,拔剑,扑向落霞。

  “你救黄虎!”

  顾经年摔落在地,不理会裴念与落霞的缠斗,冲进树洞。

  大药师正从黄虎肚子里摘出一片肝,回过头来,眼神依旧镇定,甚至带着三分笑意。

  顾经年不去思考对方这份从容淡定来自何处,拔出身上箭枝,扑上前,狠狠刺去。

  然而,他与大药师之间的距离更远了。

  他愕然,低头一看,发现身处的这个树洞像是活了。

  是整棵古树都活了过来,枝蔓裹住了他,将他从大药师身边拉开,顷刻间,他像落入蛛网的猎物,被层层封锁在了盘虬的树枝当中。

  隐隐地,有极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风吹树叶,又像是说话。

  “这一觉睡得太久了。”

第56章 药师(一)

  漫长的黑暗过去,麻药散了劲,感觉到了身上的剧痛,黄虎猛地睁开眼,看到了让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表情认真的中年男子,一身大夫打扮,手持一柄小刀,将他开膛破肚。

  刀划过皮肉脏腑的疼算是轻的,反而是他那强大的自愈能力给他带来了强烈的痛苦,每一处细微的生长都在分裂、拉扯着血肉,痒而不能挠,痛得他几乎将牙齿咬碎。

  最可怕的是那个持刀男人的眼神,里面没有丝毫的恐惧、内疚,只有平静与专注,不像一个恶人,倒像是个一看就手艺高超的厨子,让黄虎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案板上的一块肉、一头生来就供人取食的猪。

  痛得满头大汗,惊得背脊发凉。

  下一刻,黄虎的余光看到了树洞中还有一人,被树枝紧紧捆缚着。

  “公子!”

  中年大夫听了这声语带关切的呼唤,转头扫了顾经年一眼,道:“果然,你以血伺他,他便任你驱使了。”

  顾经年正在观察着这个树洞。

  他看着树皮慢慢合拢,渐渐看不到外面,也不知裴念如何了。

  而那缠绕着他的盘虬枝桠趋于平静,像正常树枝一动不动,当他强烈挣扎,它会像活过来一样以强大的力量将他箍得更紧。

  这般驱使异类,正是大药师所擅长的。

  “是你吗?今日不戴面具了?”

  “反正你们都得死,没必要戴了。”

  “这是棵活着的树?”

  “夷海有神族,为句芒之后裔,其人可活十万八千岁,以精魂种树,树则有灵,可与种树之句芒人通心意。”

  “你是句芒人?”

  “不是。”

  大药师摇了摇头,道:“我回答得够多了,现在轮到我来问你,当日,你赶到沼泽时,虺心是在还是不在?”

  “自然是在。”

  “那便是你与黄虎取了?”

  “不是你取了?”

  顾经年既知对方与魏有所勾结,此时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互生猜忌。

  只要咬死虺心当时还在,大药师只能怀疑到魏身上,他便有办法让他们的合作破裂。

  然而,大药师的下一句话便让他的算盘落了空。

  “我们都知道麻师取走了虺心,你不必再替他瞒着。”

  “他?”顾经年故作诧异。

  “你还想在我面前装,我所知者,远超你预想。麻师出自我师门,我比你更了解他,只有他知道如何引发虺潮,并以腐肉给大虺设陷阱,也只有他知虺心如何用。”

  顾经年道:“我既未亲眼见到他取虺心,安知你故意诓我来又与我说这些有何目的?”

  “我在等。”

  “等什么?”

  大药师没有回答顾经年,而是拿刀割开黄虎的心脏,看着它一点点愈合,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喃喃道:“确实是个药渣。”

  “直娘贼!老子杀了你!”

  黄虎大骂,然而话音未落,那树枝已蔓延过来,从伤口伸进他的身体,枝桠卡在他心脏的破口处,阻止它的愈合,还有枝桠伸进了他的嘴巴,使他说不出话来。

  大药师解开那黑色镣铐,更多的枝桠便将黄虎包裹起来,箍在了树洞的内壁上。

  伤口一直在愈合,却又愈合不了,给黄虎带来了持续而剧烈的痛苦,他无法喊叫,只能发出呜咽声。

  “看到了?他可以这样痛苦很久,直到他死。”

  大药师转向顾经年,道:“你们自认为很厉害,但我不仅杀得死你们,还有的是办法折磨你们。”

  “你不到开平司刑讯逼供,可惜了。”

  大药师走到顾经年面前,用刀割破了他的胸膛,匕首划开之处,枝桠撑开伤口,让大药师能够割开他的心脏。

  于是,他感受到了钻心之痛。

  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会挑到那根梗在那的枝桠,血肉想要生长,拉扯、发痒,在粗糙的树皮上刮着,漫长的,无法停止的剧烈痛苦。

  “我确实擅长刑讯逼供。”大药师退后几步,满意地点点头,嘴角扬起了一丝讥嘲,道:“可惜,我不需要逼供,我知道一切。”

  顾经年忍着痛苦,艰难地开口,道:“不,你想让我招出麻师的下落。”

  “不必。”

  大药师放下了手中的刀,开始清理着台面。

  他很专注,就好像这个台子并不是准备给黄虎的,而是在等待一个真正值得他在这个台面上剖开的人。

  许久,台面的血液被擦拭干净,光洁如初,大药师终于停下动作,擦了擦手,看向顾经年。

  “她会来的,为了你,她会来的。”

  一瞬间,顾经年就听懂了他说的“她”是谁。

  缨摇。

  他终于知道他在等什么,等缨摇自投罗网。

  大药师知他会意,笑了笑,道:“你没有你自认为的那样聪明,妄想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说白了,你只是一个药渣,或说是药引。”

  顾经年闭上眼,一边感受着那撕心裂肺的疼,一边消化着大药师这些话。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很沮丧。

  但他不打算就此认输。

  眼下他一败涂地,却也是大药师最志得意满的时刻,从兵法上而言,正可利用敌方的骄兵心态谋求胜机。

  顾家虽不教他兵法,可他从小跟着顾采薇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想到顾家,他还想到了就在缨摇来找他的那天,他其实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你怎知她会来?”顾经年问道。

  “你以血饲她,她奉你为主,自是会来。”

  “你控制那些异类,也是用这个办法吗?”

  “差不多吧,我手段多,不是你能知晓的。”

  “若是杀了我,她便可不受控制,是吗?”

  

  “所以我没有杀你,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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