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59节

  “总之,这件事你来查,可若得罪了大药师,以及他背后的相府,北衙不会管你死活,也莫牵扯到我。”

  这话很没道理,偏是从梅承宗嘴里说出来显得理所当然。

  死在这件事里的人已有不少,也恰恰就是这份不讲道理,给了顾经年保全顾家的机会。

  “好。”

  “明白人,够干脆。”

  梅承宗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旁的没什么了,往后你表面上是裴念的人,实则是我的人。”

  顾经年口头上应了,心中想到黄虎也是一样,表面上是裴念的人,实则是他的人。

  但不论如何,在与梅承宗这场对话之后,他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的处境。

  “走了,晁矩之留下,你别管。”

  梅承宗一挥手帕,起身,走进黑影中。

  他步履优雅,可倾刻间却已被那恍若实质在流动的黑影送到了数丈之外。

  顾经年感到捆绑在身上的力道渐渐松了,终于可以活动。

  月光下,却见梅承宗方才坐着的那个黑色凳子又化成人形,捡起地上的匕首,“噗”的一声,捅死了晁矩之。

  接着,那人形的黑影像水一般融化在地上,与树影融为一体。

  树影婆娑,再看这天地,一片安宁如常。

  顾经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骨头正在一点点地长出来,同时也给他带来了钻心的疼痛,远比割断它的时候痛苦得多。

  

  天明时,晁府的护卫在河边找到了两具尸体。

  一具是晁矩之的,胸膛上插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另一具是晁衡的,脖子被扭断了,左手的手腕也被切掉了。

  看起来,父子二人是自相残杀,然后双双毙命的。

  这是大案,先是曲县派人来封锁了现场,后上报给了阳府,最后由开平司接手。

  检查尸体的仵作又是苏长福。

  他自从被召进开平司,为了那蹩脚的医术不被拆穿,治伤时常躲着,但凡有凶案,却自告奋勇当仵作,比谁都勤快。

  “缉事,你看这里。”

  王清河手持折扇,轻扇着传到他口鼻间的臭味,俯身看去,见苏长福掀开了晁衡的裤子,显出一个奇怪的东西来。

  “嗯?”

  王清河蹙眉,看向苏长福,可半晌都不见苏长福言语。

  “苏神医,这是?”

  “缉事,如此……如此形状,岂还需小老儿多言?”

  王清河眉头皱得更深了,招过苏长福,起身踱了几步,折扇摇得更加频繁起来,沉吟着,缓缓道:“他的……大吗?”

  苏长福一愣。

  王清河淡淡道:“我不曾见过旁人的。”

  “如何说呢……他这不仅是大,且是异状,缉事可凭此作为他与万春宫那些怪物勾结的证据。”

  “原来如此。”

  王清河显而易见地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手中折扇“嗒”地收了起来,他便决定如此结案了,晁家父子勾结妖人,在万春宫饲养怪物以图行刺,案发后互相推罪发生争执,同归于尽。

  然而,却有捕尉上前,禀道:“缉事,晁家女眷称有线索提供。”

  “带来见我。”

  不一会儿,那捕尉便带着形象贤淑、举止端庄的柳环,带着羞怯的利姬到了,二女脸上泪痕犹挂,楚楚可怜。

  柳环在王清河面前行了万福,泣声道:“缉事,妾身怀疑,夫君是被贼人害死的。”

  “何出此言?”

  “妾身今日回想,前几日夫君似乎被人冒充了。”

  “是吗?”

  “利姬,你说。”

  “是……奴婢觉得,公子的手指不对。”

  王清河疑惑道:“如何不对?”

  “五天前公子的指甲还很短,是奴婢亲自剪的,剪到肉里。可三天前,他的指甲却长长了许多,不可能一下子长那么多。”利姬回想着当时吮手的一幕,又道:“一开始奴婢只是有些奇怪,刚才才想明白,公子不可能劫持老爷,一定是有人冒充。”

  一旁的捕尉忽轻笑一声,问道:“哪个指甲?”

  “奴婢给公子十根手根都剪了指甲。”

  “这点小事,能记得如此清楚?”

  “奴婢就是记得。”

  那捕尉是个经验老道的,观察了利姬的神情,附耳对王清河道:“缉事,不像说谎。”

  王清河遂走到了尸体旁,蹲下身看去,只见晁衡右手的指甲确实剪得极短。

  至于左手,晁衡的左手已经齐腕断掉了。

  根据晁府护卫们的证据,晁衡劫持晁矩之时这只手就是断的。

  那么,断手当是留在了晁府当中才是,捡起来看看便知指甲是长是短了。

第51章 壮士断腕(四)

  开平司大衙。

  廨房的门被推开,易妍转头瞥了眼,见来的是王清河,眼眸一低,欲言又止,最后没说话就回过身,继续给张凡卸掉装扮。

  “可是典引易妍?”王清河问道。

  “嗯。”

  “有桩事问你。”王清河虽彬彬有礼,骨子里却有些傲慢,向张凡道:“你先下去。”

  “是。”

  张凡刚卸了左脸的装扮,两边脸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普通相貌,反而十分独特,他不敢得罪王清河,一执礼,躬身退了下去。

  公廨中只剩下两人,易妍低头收拾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始终没看王清河一眼。

  “近日易典引可曾把人装扮成晁衡?”

  “依开平司规矩,我不能说。”

  “我劝易典引还是实言相告为宜。”王清河语气依旧和煦,不知不觉中却多了一份威慑。

  易妍摇了摇头,道:“我不知谁是晁衡,还请王缉事不必为难我。”

  “好,你记住今日所言,莫让我查出是你在助人假冒晁衡。”

  王清河霸道地留下一句话,不再逼迫,转身走了出去。

  易妍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手里的瓷瓶擦了又擦。

  过了许久,有人从侧屋的帷幕后出来,她桌案上的铜镜便映出了晁衡的侧脸。

  这“晁衡”走到屋门处,插上门栓,回来在她旁边坐下,转过头来,另外半张脸却是顾经年的样子。

  顾经年的装扮卸了一半,正巧张凡来了,他便躲到了用来更衣的帷幕后。

  王清河方才没打招呼直接推门而入,打了旁人个措手不及,因此没想到他要找的人就近在咫尺。

  “继续吧。”

  易妍反应过来,放下手中那擦得锃亮的瓷瓶,拿出了一瓶奇臭无比的药水来,抹在“晁衡”那半张脸上,又拿了个小盆在下面接着。

  顾经年愈发觉得自己脸上的妆容是活物,是被这臭药水熏跑的。

  “方才即使你不在,我也不会告诉他。”易妍道:“我懂规矩。”

  “多谢。”

  两人都是话不多,沉默了一会,直到再次四目相对。

  顾经年一动不动,问道:“我能和你学乔装改扮吗?”

  对于他这个活在中州的异类而言,乔装改扮实在是太有用了,是他试过一次之后就想学的技能。

  “我只认得一个跟易家学过乔装的外姓人。”

  “是罗全?”

  “他死了。”

  “我还是想学。”

  “你的脸太俊了,不适合,眉弓高、鼻梁挺,最大的问题是眼睛太有神彩。”

  “你的眼睛也有神。”

  “我可以无神。”

  易妍闭眼,再抬眸,眼睛里只剩下淡淡的死感。

  又沉默片刻,顾经年问道:“你好像喜欢王缉事?”

  易妍一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许久没吭声。

  她没有否认。

  一个擅于伪装的人,竟然连喜欢一个人都没藏住。

  这年头,顾经年已少有遇到这么傻的人了。

  “看来是很喜欢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很敏感。”

  顾经年生在战俘营,后来被带到顾家,从小看别人脸色长大,对这些情绪最是敏锐。

  易妍问道:“你也有倾慕之人?”

  “没有,我觉得情爱最是无用之事。”

  “你真通达。”

  也许心事压了太久,难得遇到可以诉说之人,易妍没有避讳,低声道:“十六岁那年见了他几次,后来,为了他进的开平司。”

  “方才听起来,你们之间并不熟悉?”

  “嗯,他甚至不认得我。”易妍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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