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57节

  一天天像个废人一样躺着,他也是快疯了,恨不得提刀与谁酣畅淋漓地互捅一场。

  又枯等了足有两个时辰,用了一顿寡淡的午膳,终于,在日时分,有仆役来推着顾经年去见晁矩之。

  宅院森严,书房位于一片高墙之内。

  晁矩之刚刚从工部下衙回来,身上的官袍未褪,脸上挂着凝重之色,待见到晁衡过来,那脸色就更难看了。

  “孽畜。”

  随着这句骂,晁矩之一挥手,推着轮椅的巧儿退了下去,书房中只剩“父子”二人。

  “你去杏林阁,钩子没为难你?”

  “有,但我没漏破绽。”

  “废物这时候长本事了。”晁矩之轻蔑道。

  顾经年敏锐地感觉到,对于晁衡没有被开平司拿住一事,晁矩之似乎很不爽。

  他想着这是为何,隐约捕捉到了答案。

  万春宫出了这么大的事,负责营建的工部侍郎必脱不了责,但罪责也有轻重之分,是意图谋反还是被人蒙蔽,动机不同,在天子眼中的印象也完全不同。而在开平司紧盯之下,晁衡还跑到杏林阁看病,未必不是晁矩之弃车保帅抛出的一个棋子。

  “怎么?”顾经年故作惊怒,道:“你莫非指望我被拿下?你犯下大罪,我能替你担?”

  晁矩之错愕,没想到素来窝囊的儿子今日如此敏锐、如此放肆,但这句话正好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怒气上头,当即叱道:“你怕什么?我们做错什么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认错,顾经年不太懂这些人。

  他唯有硬着头皮试探下去。

  “我能不怕?外面全是要置我们于死地的钩子,这种时候,你首先做的是把我抛了出去?”

  “没你的份吗?与他们来往最密切的是谁!”

  不出所料,晁家父子果然都与邪医来往。

  顾经年不敢让晁矩之冷静下来,语气激烈道:“若不是你,我能结交他们?!”

  “我叫你去清账面,让你去换了吗?!”

  晁矩之大怒,将案上的镇纸砸在地上。

  “嘭。”

  顾经年看着碎裂开的镇纸,沉默了一会。

  他有从近日的线索中猜到些,但一直没敢确认,原来晁衡真是那么做了……这些人愈发让他看不懂。

  “你咎由自取,怪不到为父头上。”晁矩之忽放缓了语调,道:“以往你妻妾成群,花天酒地,为父不曾亏待过你。事到如此,你既成了废人,不能传宗接代,那就站出来,能担多少担多少,让为父还能所有转圜,算是你报答养育之恩了。”

  听着这些,顾经年不由想到了顾北溟,心中的恨意忽消减了些。

  原来坏的不是顾北溟一人,而是人性如此。

  他试探着,问道:“之前不是让顾北溟担吗?”

  “谁让顾北溟的儿子比你有能耐,先把旁人都卖了。”

  “我不信万春宫的变故是顾经年一人能够推动的。”

  晁矩之讶然道:“难得你竟有些脑子,肯仔细琢磨这事。”

  他点了点头,微微着叹息着道:“不错,连顾北溟都不了解万春宫,他的儿子不可能引发虺潮,此事要么是我们还漏了某个关键人物,要么就是大药师把所有人都耍了。”

  顾经年终于是打听到了那个人,他以为的“刘衡”,凤娘口中的“老家伙”,晁矩之称的“大药师”,其人果然还没死。

  他按捺住情绪,道:“看来,虺心就在大药师手里?”

  “怎么?就凭你也想要?给我死了这条心。”晁矩之沉吟道:“若能找到虺心,并让案子明面上能够了结,这一关也许还能过去。”

  “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捉住他审一审?”

  “呵,捉他?我们如何做到?”

  “他很难对付?就因他有几个异人奴婢?”

  “不知天高地厚。”

  晁矩之嗤了一声,眉头紧锁,踱步思考着什么,缓缓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你近来聪明了,这是好事,但你可知大药师是何人?”

  说到“这是好事”时,晁矩之已走到顾经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之后一句问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顾经年终于接近了一直在找寻的答案,顺水推舟地问道:“他是?”

  “他啊,你下去问吧。”

  “噗。”

  晁矩之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匕首,顺势一割,割开了顾经年的脖颈。

第49章 壮士断腕(二)

  血从脖颈的伤口向外喷涌,发出好听的风声。

  晁矩之一手捂住“晃衡”的眼,一手握着匕首又划了一刀,方才松手,丢开带血的匕首。

  他踉跄往后退了两步,从桌上拿起几张公文擦着手,将带血的纸团丢在地上,扯了扯屏风边的挂铃。

  过了一会,巧儿进来了,见到那满地的血,惊呼道:“公子……”

  “他不是你公子。”晁矩之道,“两三天了,你没发现吗?”

  “奴婢感觉到了有些不对,但……”

  “但你喜欢他这样子,认为他长出了那话,少不了你的好处,昏了头的贱婢。”

  “奴婢该死。”

  “过来。”晁矩之抬起那双用公文纸没能擦干净的手,道:“擦干净。”

  “是。”

  “你说他病好了,我便知不对,方才试探了一二,他竟敢顶撞,进而引导话题往他想打听的方向走,自作聪明。”

  “是,老爷才是真聪明。”

  “你在杏林阁把消息递给梅承宗了?”

  “递了。”

  “那衡儿很可能已落在他手上,那是晁家唯一与异类有关的证据,由梅承宗查看并消除干净,从此,眼不见为净吧。”

  巧儿声音低落,道:“是,公子也不必再受苦了。”

  “蝮蛇螫手,壮士断腕。那孽畜,老夫也得忘了他。”晁矩之道,“至于你想要的,老夫会给你。”

  “老爷。”

  “当此时节,给晁家多留条后路不是坏事。”

  晁矩之拍了拍巧儿年轻的脸蛋,道:“收拾干净,晚上再过来。”

  说罢,他转过屏风,伸手掰了掰墙上的烛台,打开一道隔墙,走进了密室。

  巧儿知道,她既要把尸体与血迹处理了,也要把自己收拾干净。

  她走近轮椅上的尸体,用手指捏着“晁衡”的下巴抬起那张脸看着,先是悲悯,悲悯自己付出了那么多最后也没能在公子身上有所收获,之后她微微笑了笑,念叨了一句。

  “可惜了。”

  “可惜什么?”

  巧儿瞳孔一瞪,显出见鬼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惊呼,喉咙已经被一双手死死掐住。

  “咔哒。”

  一声响,她的脖子已被扭断了。

  眼前一黑的瞬间,她看到晁衡那张病态的脸,心想,公子一心修练邪术,终于是修成了……

  把手里的尸体抛在地上,顾经年拾起地上的匕首,匕首很锋利,入手很重。

  绕过屏风,掰动墙上的烛台。

  随着轻微的响动,墙在他眼前缓缓打开。

  里面是个不小的石室,摆着几排架子,晁矩之正在架子间清点着一箱箱珠宝,听得动静,转过头来,忽然见到“晁衡”,手一抖,一串珍珠落在箱子里。

  “你是真的衡儿?”

  晁矩之问道,这是他在惊讶之下立即做出的最合理的判断。

  但很快,他看到了“晁衡”脖颈下的血迹。

  “该死,异人!”

  晃矩之咒骂而退。

  顾经年执着匕首扑上。

  下一刻,架子上的一个黑影忽然冲了出来,化作人形,挡住了他的去路。

  顾经年挥出匕首刺向对方,然而,匕首捅进那黑暗之中根本捅不到实质,反过来,黑影伸出手一拳砸在他的身上却是力若千钧。

  接着,黑影扭断他的胳膊,一甩,将他摔在石壁上。

  趁着这个空档,晁矩之窜了出去,掰动机关,石门缓缓关上。

  顾经年回头看去,留意到在火光照耀之处那化作人形的黑影并不敢靠近。

  这黑影守卫也不知是何种异类,像是毫无感情。

  他起身,绕开它,追向晁矩之,同时胳膊咯吱作响,迅速地恢复。

  晁矩之连忙吹灭了蜡烛,被火光隔绝的黑影倏然冲向顾经年,在他冲出密室之际拉住了他的手,把他往回拽。

  这黑影力气极大,一旦将他留在密室中,他只怕再也出不去。

  眼见石门马上要关合,顾经年毫不犹豫,手中匕首奋力砍下,切断了手腕。

  那牵扯着他的巨力瞬间松开,他终于在石门闭合前的刹那冲了出去。

  晁矩之原以为自己安全了,刚刚冷静下来,回头看着“晁衡”被黑影守卫吞噬,没想到下一刻人已冲到他面前。

  “来人!”

  来不及了,匕首已架在他脖子上。

  一只断了腕的手臂紧紧地箍住他的身体,他低头看去,意外地发现,那断腕之处已没在流血,有经络从中生长出来,在空中飘荡。

  “别动!不想死老实点。”

  “你是异人?”晁矩之道:“笼人派来的?还是大药师派来的?”

  “猜猜看。”

  “更像笼人派来打听虺心下落的,我们都怀疑大药师,可以合作。”

  “我们不是一直在合作吗?”

  “工部与御前军同为朝廷机构,能叫合作吗?你我之间,私下可以合作。你想要什么?老夫都能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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