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天像个废人一样躺着,他也是快疯了,恨不得提刀与谁酣畅淋漓地互捅一场。
又枯等了足有两个时辰,用了一顿寡淡的午膳,终于,在日时分,有仆役来推着顾经年去见晁矩之。
宅院森严,书房位于一片高墙之内。
晁矩之刚刚从工部下衙回来,身上的官袍未褪,脸上挂着凝重之色,待见到晁衡过来,那脸色就更难看了。
“孽畜。”
随着这句骂,晁矩之一挥手,推着轮椅的巧儿退了下去,书房中只剩“父子”二人。
“你去杏林阁,钩子没为难你?”
“有,但我没漏破绽。”
“废物这时候长本事了。”晁矩之轻蔑道。
顾经年敏锐地感觉到,对于晁衡没有被开平司拿住一事,晁矩之似乎很不爽。
他想着这是为何,隐约捕捉到了答案。
万春宫出了这么大的事,负责营建的工部侍郎必脱不了责,但罪责也有轻重之分,是意图谋反还是被人蒙蔽,动机不同,在天子眼中的印象也完全不同。而在开平司紧盯之下,晁衡还跑到杏林阁看病,未必不是晁矩之弃车保帅抛出的一个棋子。
“怎么?”顾经年故作惊怒,道:“你莫非指望我被拿下?你犯下大罪,我能替你担?”
晁矩之错愕,没想到素来窝囊的儿子今日如此敏锐、如此放肆,但这句话正好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怒气上头,当即叱道:“你怕什么?我们做错什么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认错,顾经年不太懂这些人。
他唯有硬着头皮试探下去。
“我能不怕?外面全是要置我们于死地的钩子,这种时候,你首先做的是把我抛了出去?”
“没你的份吗?与他们来往最密切的是谁!”
不出所料,晁家父子果然都与邪医来往。
顾经年不敢让晁矩之冷静下来,语气激烈道:“若不是你,我能结交他们?!”
“我叫你去清账面,让你去换了吗?!”
晁矩之大怒,将案上的镇纸砸在地上。
“嘭。”
顾经年看着碎裂开的镇纸,沉默了一会。
他有从近日的线索中猜到些,但一直没敢确认,原来晁衡真是那么做了……这些人愈发让他看不懂。
“你咎由自取,怪不到为父头上。”晁矩之忽放缓了语调,道:“以往你妻妾成群,花天酒地,为父不曾亏待过你。事到如此,你既成了废人,不能传宗接代,那就站出来,能担多少担多少,让为父还能所有转圜,算是你报答养育之恩了。”
听着这些,顾经年不由想到了顾北溟,心中的恨意忽消减了些。
原来坏的不是顾北溟一人,而是人性如此。
他试探着,问道:“之前不是让顾北溟担吗?”
“谁让顾北溟的儿子比你有能耐,先把旁人都卖了。”
“我不信万春宫的变故是顾经年一人能够推动的。”
晁矩之讶然道:“难得你竟有些脑子,肯仔细琢磨这事。”
他点了点头,微微着叹息着道:“不错,连顾北溟都不了解万春宫,他的儿子不可能引发虺潮,此事要么是我们还漏了某个关键人物,要么就是大药师把所有人都耍了。”
顾经年终于是打听到了那个人,他以为的“刘衡”,凤娘口中的“老家伙”,晁矩之称的“大药师”,其人果然还没死。
他按捺住情绪,道:“看来,虺心就在大药师手里?”
“怎么?就凭你也想要?给我死了这条心。”晁矩之沉吟道:“若能找到虺心,并让案子明面上能够了结,这一关也许还能过去。”
“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捉住他审一审?”
“呵,捉他?我们如何做到?”
“他很难对付?就因他有几个异人奴婢?”
“不知天高地厚。”
晁矩之嗤了一声,眉头紧锁,踱步思考着什么,缓缓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你近来聪明了,这是好事,但你可知大药师是何人?”
说到“这是好事”时,晁矩之已走到顾经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之后一句问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顾经年终于接近了一直在找寻的答案,顺水推舟地问道:“他是?”
“他啊,你下去问吧。”
“噗。”
晁矩之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匕首,顺势一割,割开了顾经年的脖颈。
第49章 壮士断腕(二)
血从脖颈的伤口向外喷涌,发出好听的风声。
晁矩之一手捂住“晃衡”的眼,一手握着匕首又划了一刀,方才松手,丢开带血的匕首。
他踉跄往后退了两步,从桌上拿起几张公文擦着手,将带血的纸团丢在地上,扯了扯屏风边的挂铃。
过了一会,巧儿进来了,见到那满地的血,惊呼道:“公子……”
“他不是你公子。”晁矩之道,“两三天了,你没发现吗?”
“奴婢感觉到了有些不对,但……”
“但你喜欢他这样子,认为他长出了那话,少不了你的好处,昏了头的贱婢。”
“奴婢该死。”
“过来。”晁矩之抬起那双用公文纸没能擦干净的手,道:“擦干净。”
“是。”
“你说他病好了,我便知不对,方才试探了一二,他竟敢顶撞,进而引导话题往他想打听的方向走,自作聪明。”
“是,老爷才是真聪明。”
“你在杏林阁把消息递给梅承宗了?”
“递了。”
“那衡儿很可能已落在他手上,那是晁家唯一与异类有关的证据,由梅承宗查看并消除干净,从此,眼不见为净吧。”
巧儿声音低落,道:“是,公子也不必再受苦了。”
“蝮蛇螫手,壮士断腕。那孽畜,老夫也得忘了他。”晁矩之道,“至于你想要的,老夫会给你。”
“老爷。”
“当此时节,给晁家多留条后路不是坏事。”
晁矩之拍了拍巧儿年轻的脸蛋,道:“收拾干净,晚上再过来。”
说罢,他转过屏风,伸手掰了掰墙上的烛台,打开一道隔墙,走进了密室。
巧儿知道,她既要把尸体与血迹处理了,也要把自己收拾干净。
她走近轮椅上的尸体,用手指捏着“晁衡”的下巴抬起那张脸看着,先是悲悯,悲悯自己付出了那么多最后也没能在公子身上有所收获,之后她微微笑了笑,念叨了一句。
“可惜了。”
“可惜什么?”
巧儿瞳孔一瞪,显出见鬼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惊呼,喉咙已经被一双手死死掐住。
“咔哒。”
一声响,她的脖子已被扭断了。
眼前一黑的瞬间,她看到晁衡那张病态的脸,心想,公子一心修练邪术,终于是修成了……
把手里的尸体抛在地上,顾经年拾起地上的匕首,匕首很锋利,入手很重。
绕过屏风,掰动墙上的烛台。
随着轻微的响动,墙在他眼前缓缓打开。
里面是个不小的石室,摆着几排架子,晁矩之正在架子间清点着一箱箱珠宝,听得动静,转过头来,忽然见到“晁衡”,手一抖,一串珍珠落在箱子里。
“你是真的衡儿?”
晁矩之问道,这是他在惊讶之下立即做出的最合理的判断。
但很快,他看到了“晁衡”脖颈下的血迹。
“该死,异人!”
晃矩之咒骂而退。
顾经年执着匕首扑上。
下一刻,架子上的一个黑影忽然冲了出来,化作人形,挡住了他的去路。
顾经年挥出匕首刺向对方,然而,匕首捅进那黑暗之中根本捅不到实质,反过来,黑影伸出手一拳砸在他的身上却是力若千钧。
接着,黑影扭断他的胳膊,一甩,将他摔在石壁上。
趁着这个空档,晁矩之窜了出去,掰动机关,石门缓缓关上。
顾经年回头看去,留意到在火光照耀之处那化作人形的黑影并不敢靠近。
这黑影守卫也不知是何种异类,像是毫无感情。
他起身,绕开它,追向晁矩之,同时胳膊咯吱作响,迅速地恢复。
晁矩之连忙吹灭了蜡烛,被火光隔绝的黑影倏然冲向顾经年,在他冲出密室之际拉住了他的手,把他往回拽。
这黑影力气极大,一旦将他留在密室中,他只怕再也出不去。
眼见石门马上要关合,顾经年毫不犹豫,手中匕首奋力砍下,切断了手腕。
那牵扯着他的巨力瞬间松开,他终于在石门闭合前的刹那冲了出去。
晁矩之原以为自己安全了,刚刚冷静下来,回头看着“晁衡”被黑影守卫吞噬,没想到下一刻人已冲到他面前。
“来人!”
来不及了,匕首已架在他脖子上。
一只断了腕的手臂紧紧地箍住他的身体,他低头看去,意外地发现,那断腕之处已没在流血,有经络从中生长出来,在空中飘荡。
“别动!不想死老实点。”
“你是异人?”晁矩之道:“笼人派来的?还是大药师派来的?”
“猜猜看。”
“更像笼人派来打听虺心下落的,我们都怀疑大药师,可以合作。”
“我们不是一直在合作吗?”
“工部与御前军同为朝廷机构,能叫合作吗?你我之间,私下可以合作。你想要什么?老夫都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