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亲宗懿是当朝大儒,历任侍读学士,国史兼修,入值昭文馆,以礼部尚书致仕,加太子少傅,宗家亦是大族,姻亲故友门生子弟满天下。
顾北溟出身不好,又是个鳏夫,原本配不上宗寰,只是当时宗寰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年纪大了眼界却高,最后才便宜了他。
顾家能有后来的显赫,除了顾北溟立下的赫赫战功之外,宗寰认为,少不了她娘家的帮衬。
包括这次顾家遇到危机,宗寰先是请托了在朝中任官的族人们帮忙说话,昨日,一向不信鬼神的她还亲自到城外的禅觉山上香供奉,一路跋涉,今日才回来。
才在内堂坐下,府中管事嬷子便上前道:“夫人辛苦了,夫人如此诚心,定能平安渡过劫难。”
“都说了禅觉寺灵验,想必不会让白走这一趟。”宗寰喝了口茶,第一件事便问道:“我儿回来了没?”
她给顾北溟生了四个子女,唯顾继业这一个儿子,素来疼爱。
“公子正要去外堂待客……”
“娘!”
说话间,顾继业已到了。
“孩儿本待去见客,听说娘回来了,自当先来问安。”
“我儿孝顺,你昨日可去了侯府?”宗寰道:“为娘交待之事,如何了?”
想与侯府结姻亲,自是不可能直接让小辈上门提亲,宗寰事先已托了德高望重的长辈去透了口风,又派顾继业去侯府赔礼,无非是给武定侯亲眼看看,她这儿子是多么的人品出众。
不想,顾继业脸上却露出了些许难堪,道:“想必武定侯还在气头上,并未给孩儿好脸色。”
他能这么说,沈季螭的态度显然是极差的。
宗寰十分意外,道:“是为娘没考虑清楚,想来是因顾家如今有难,加上此前那私生子太过无礼。”
“不过。”顾继业却是话锋一转,道:“沈姑娘当是对孩儿有意。”
“是吗?”
“孩儿离开侯府之时,有个婢女跑来相问我是否来提亲的。孩儿打听过了,那正是沈姑娘身边侍婢。”
“定是偷瞧了你,满意你的相貌风采。”宗寰转忧为喜,笑问道:“你是如何答的?”
“孩儿自是否认了,答说是认为顾家有失君子风度,真心感到愧对侯府。”
“不错,得体。”宗寰道:“你只需如此即可,剩下的交给为娘来办。”
正此时,有家仆匆匆赶来。
“夫人,堂上来客等不及,已走了,留下了个口信,是大好事,‘顾家幸有麒麟儿为父奔走,现已无恙’,又说他家缉事稍后便与十一公子同来道贺。”
“真的?!”宗寰不由惊喜。
“是开平司王缉事派来的人。”
宗寰当即转向顾继业,问道:“是你上前去请托的那位好友?”
“是。”顾继业道:“王清河,海川王氏子弟,祖上三代高官,是孩儿文会上结交的好友,在开平司中地位不低,孩儿上次过去求情,他答应孩儿一定会保住父亲。”
“好好好。”
宗寰感动不已,一手拍着心口,一手抚着顾继业的头,唏嘘不已。
“我家麒麟儿长大了,你兄长们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可惜只有武功扛不住这偌大的家业,你智勇双全,不负你父亲与为娘的重望!”
“娘亲,你莫哭,这都是孩儿该做的。”
门外的家仆见这对母子如此,也是擦了擦泪,心中却在想,方才那来客说的麒麟儿是十公子还是十一公子?应该是自己听岔了,怎么也不可能是十一公子,他能奔走到哪儿去。
马车在斜径巷停下。
王清河听到车帘外有人唤了声“缉事”,掀帘道:“怎现在才来回报?”
“顾家人也是怪,这等关头,说了有急事也不来见,只派个家仆打发,小人等了半个时辰,只好留了口信出来。想必是他们看小人只是个未入流的杂役,并非轻视缉事。”
“知道了。”
王清河看向顾经年,道:“我是递了拜帖的,可顾家若不接待,我只好拿出开平司的令牌来。”
这种事牵连不到顾采薇,顾经年也无所谓。
说话间,已有顾家家仆匆匆赶来,在王清河车驾前告罪,又请他从大门入内,以贵客之礼相待。
宗寰管家多年,礼数一向周到,虽然偶有一时失误,很快也就弥补了。
王清河是个体面人,以晚辈自居,不走正门,下了马车依旧从侧门而入。
顾继业快步迎出,笑道:“王兄,有失远迎,王兄情义,小弟没齿难忘。”
王清河颇矜持,含笑点头,入堂坐下,转头一看,顾家并无人理会顾经年,任他自往前院西边的倒罩房方向走去。
“顾十一公子这是去何处?”
顾继业听了这称呼有些好笑,道:“我与王兄不是外人,说话就不顾忌了,你又不是不知,之前为了让他与侯府联姻,对外说是庶子,实则是个私生子,能知何礼数?”
王清河一听便知自己派人传的话没进到顾继业的耳朵里,想来是傲慢偏见根深蒂固。
作为外人,他插手不了顾家之事,脸上却还是带着谦谦君子的笑,道:“这次顾将军得以洗脱清白,全赖顾十一公子出力,我不敢居功。”
顾继业一愣,根本不信,道:“他能出什么力?”
这些内容,王清河本已派人来说明,顾家没人听,他也不耐细说,遂又招过了那人。
“你与顾十公子说明。”
“是。”
那人本就不满顾继业的怠慢,讲述经过时还故意吹捧了顾经年一番。
顾继业往日甚有风度,此番却听得脸色铁青,喜怒完全显在外面,听罢,依旧不去请顾经年来,只道:“都是王兄与我姐夫的功劳,与那杂种何干?”
王清河听到“杂种”这等粗鄙之词,不愿多言,起身告辞。
他本意想看一场私生子扬眉吐气的热闹,以满足心中缺憾,这次来却没能如愿。
但也无妨,顾家有顾继业这样的子弟,往后少不了有热闹可瞧。
那边,顾继业转回了内堂。
宗寰还在吩咐仆婢备酒菜招待王清河,见儿子一脸不悦,她不由讶然。
“怎这般快回来?王缉事呢?”
“他尚有公务。原是他与姐夫在万春宫捉到了幕后之人,证明了父亲清白……”
顾继业将事情经过以他的理解说了,很自然地忽略掉了顾经年在其中的作用。
宗寰听了依旧欣慰,道:“总归是你请托了王缉事方有如此结果,有何不高兴的?”
“那杂种跟着姐夫跑去立功呢!”
顾继业也不管有下人在场,脱口而出。
骂了一句,他犹不过瘾,遂对着娘亲继续抱怨。
“他从小就窝囊,有几分能耐?孩儿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必是他与那姓裴的女缉事有私情,让她带着出风头,否则他为何自作主张跑到侯府退亲?”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仆婢当中便有人动作微微一滞,将顾十公子这句证词记下。
第30章 回家
顾宅前院西侧的倒罩房与马厩相近,隐隐总能闻到马粪味,一直是作为仆役居所。顾经年的屋子也在这边,比有独立院落的门客居住环境还要差不少。
之前一直住在崇经书院,他已有许久没回来,门外的石缝中已长了杂草。
起了铜绿的门锁却是打开的,走近了,能听到屋子里有一对男女正在喘息。
顾经年推开门。
在他的那张小榻上,有两具赤的身体正纠缠在一起,地上散落着仆婢的衣裳。
听得推门声,兴致正高的两人回过神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那男子是顾家武师,并非高手,就是顾家子弟习武时的陪练,常年被顾继业当沙包打的,名叫刘闯。
女子似乎是前院倒水的一个奴婢,长相不太好,腿倒是很长,听方才的叫声,是个放得开的。
“这这这……公子恕罪!”
顾经年没说话,侧了侧身,任这对男女抱起地上的衣裳匆匆跑出去。
以他在顾家的地位,惩治不了这两个下人。
他们既然敢到他的屋子里苟合,一是看他常年不在,二是欺他发现了无能为力。
屋子里安静下来,但依旧残留着一股体味,顾经年看了眼那乱糟糟的被褥,放弃了在顾家待一夜的打算,准备收拾了架子上几本旧书、字帖便回崇经书院。
“公子。”
此时却有一个婢女赶来,是顾采薇身边的侍婢杏儿,语调欢快道:“四娘让你过去一趟呢,还吩咐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蟹粉狮子头!”
杏儿从小进了府,对顾经年也是熟悉,说着话已迈过了门槛,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听说公子和姑爷找到了陷害将军的幕后主使,好厉害啊!公子在崇经书院一定是学了很多本事,果然,读书人最了得……咦,那是什么?”
顾经年回过头,顺着杏儿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床榻下方显出一抹红色。
那是件肚兜,绣了个莲花纹。
杏儿的脸色当即古怪起来,小声道:“公子,你又和……”
“不是。”顾经年道,“久没回来住了,有那么一对男女到这来办事。”
“哦。”
杏儿有些不自然起来,小声道:“公子放心,杏儿嘴很严的。”
“走吧。”
顾经年打包好行囊,与杏儿一起出了屋子,往斜径巷的侧门走去。
还未出门,却有个婢子匆匆赶来,说是武定侯府来人了,宗氏夫人让顾经年也到前堂去相见。
王清河一走,宗寰便安排人去报信,感谢她娘家人帮衬顾家度过难关,正忙着,武定侯府的内府女管事郑三娘来了,说是为了回礼。
“太好了。”
宗寰一听便喜,向顾继业道:“看来沈家对你的印象好极,说是回礼,实则得知顾家转危为安,来探探口风。”
母子二人遂在内堂见了郑三娘。
彼此见礼,分宾主坐下,郑三娘环顾看了一眼,道:“敢问顾十一公子可在?”
宗寰见她开口先问顾经年,很是意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侯府这是打算先提顾经年退婚一事,再把话题引到与他这个嫡子的婚事上。
“那竖子无状,这便让他来赔礼。”
郑三娘忙道:“老奴一介下仆,万不敢受公子赔礼。因姑娘曾得他相救,让老奴转达谢意。”
宗寰不信这套说辞,笑应了,派人去把顾经年找来。
等着的时候,郑三娘并不多言,有些冷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