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觉已经老了,变得容易伤春悲秋,以前死了那么多同伴都忍过来了,如今则开始出现幻听了。
“老尤!”
肩膀被人用力一拍,尤圭回过头,见到了黄虎。
他眼皮一抬,滞愣了一下。
“我都喊你好几声了。”黄虎道,“你怎不应?”
尤圭道:“我当是听错了。”
“你这耳力可不行,迟钝了。你看,我没死。”
“是,你没死。”
“你不惊讶吗?”
“我很惊讶。”尤圭愣愣道:“我很惊讶,你怎没死?”
“没听说过吗?生龙活虎。”
尤圭一下没反应过来。
黄虎道:“虺也是龙类嘛,生出了龙,活了我这个黄虎,哈哈哈。”
尤圭并不认为好笑,只觉无语。
“我也不明白是怎回事,总之跟生了娃似的,卸了它我就活了。”黄虎压低声音,道:“但这事你可得替我瞒着,旁人若知道了,不得把我当成个怪物。”
“放心。”尤圭道:“只是,缉事那人,你也知道,她素来秉公无私。”
“我有个办法,你附耳过来。一会,你只要与缉事说……”
两人说着话,再一转头,裴念就到了。
裴念远远就紧盯着黄虎,心里不知如何作想,面上却还是那副冷峻模样,走到近前,淡淡道:“人没事?”
“缉事,你不惊讶吗?”
“嗯,我不惊讶,你去穿身衣服。”
“是!”
黄虎抱拳领命,大步而去。
裴念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直到尤圭上前执礼。
“缉事。”
“他怎么回事?”
“说是‘生龙活虎’,只跟我打了这样一个哈哈。”尤圭低声道:“但卑职担心,他是否成了刘衡安插在开平司的眼线。”
裴念做事讲原则,道:“没有证据,不必妄加揣测。”
“是。”尤圭道:“依卑职之意,此事先不声张,待观察他一段时日为妥。”
裴念不置可否,道:“继续搜查。”
正在此时,有下属赶来,禀道:“缉事,找到刘衡了。”
“在何处?”
“山那边的沼泽附近,王缉事的人先发现,三殿下已派兵围捕……”
裴念带人赶到之时,王清河正站在沼泽边低头思索着什么,手中折扇轻摇,鬓边长发微微飘动。
“人呢?”
王清河回过头,扫了裴念身后的黄虎一眼,道:“听说这只老虎陷在万春宫了,竟然没事?”
“嗯,刘衡呢?”
“那便是顾经年?”王清河收了折扇,指了指裴念身后。
裴念回头看了一眼,见顾经年依旧安然无恙,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那边,顾经年的目光很快从裴念身上移开,看向了沼泽边围着的士卒,他们正在看着什么。
走近了,那是一堆尸骸,外面是一具具烧黑的残破盔甲,被扒出后依稀可分辨出原来是银甲。
“怎么回事?”陆晏宁问道。
“逆贼结阵负隅顽抗,眼看不敌,往身上泼了火油,纵火焚身了。”
“刘衡在其中吗?”
“戴面具、穿白袍那人?被围之前还在,但火起时有人跃入了沼泽。”
顾经年见此情形,隐约感觉不对,向陆晏宁道:“看起来像是金蝉脱壳之计,刘衡身边有三个异人。”
陆晏宁会意,当即下令让士卒们扒开那些被烧焦的尸骸。
几缕残烟又腾起。
“看!”
很快有人轻呼一声,众人上前,目光看去,一具烧得半透的焦尸被挖了出来,有四只胳膊,其中一只被砍去了一半。
接着,另一具尸体也被抬了出来,虽已烧得面目全非,依旧能看出有一双异于常人的巨大手掌。
“是那与我交手的人。”
陆晏宁抬手一指,又向顾经年问道:“另外一具,是你见到的翡人吗?”
“是。”
顾经年正诧异于蒲伯与琴儿就这般死了,沼泽那边已有了动静。
“捞出来了!”
一具尸体被渔网拖出了沼泽,身上的白衣已完全浸透了泥泞,脸上的面具却还紧紧绑着。
那面具被刀割裂了,裂痕直接连到脖颈处的伤口,与顾经年划的那刀一样。
陆晏宁上前,掀开了那张面具,下面却是一张被各种可怖伤痕毁掉的脸。
“可有仵作?”
“有。”
裴念身后一众属下中忽有老者下意识地举起了手,正是苏长福。
当众人转头看向他,苏长福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个神医了。
但事已至此,他还是只能上去验尸。
熟练地查看了一番,他很快有了初步的结论。
“人已死了,不到两个时辰,死因乃淤泥塞口鼻而窒息。脸上皮肤溃烂当为热油所致,想必有半年之久……”
“可否验出他是否御医刘衡?”
苏长福应道:“此人当精于医术,他指尖有厚茧,或为长年捏银针所致。”
说着,他手指掰开了尸体脸上的伤痕。
“另外……没什么了。”
王清河便道:“既如此,寻找熟悉刘衡之人辨认尸体,其余人继续搜寻。”
出了这么大的一桩事,众人都忙。
唯有顾经年没有差职在身,袖手旁观了好一会,不经意般地走到了苏长福身边。
“苏神医。”
“不敢,不敢……啊,是顾公子?”
“敢问苏神医,方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苏长福对顾经年十分畏惧,不敢不言,躬身道:“只是一桩小事,尸体脸上那道伤,是刚刚才划的。不过,他在被围追之下,受了伤实属正常,小老儿也就没说了。”
随着这句话,顾经年目光微微一凝。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刘衡脸上那一刀是他昨日划的,换言之,死的极可能不是刘衡。
第28章 结案
距沼泽两里之外的空旷处,两百名甲士正在拱卫一个骑着高大骏马的男子,那是瑞国三皇子魏的仪仗。
当今瑞帝志在一统中州,尝言“大业未立,岂顾后事”,一直没有册封太子,因此诸皇子有意为国效力,蓄养门客,结交文武,私下里都被人以“殿下”呼之。
诸皇子中,魏小时候曾多受陆晏宁之母康宁郡主的照料,与陆晏宁关系最近,算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
陆晏宁详细与魏说了搜查结果,又从护卫队伍中出来,就见顾经年正坐在远处发呆。
“来得正好,三殿下刚才还说想见见你。”陆晏宁道:“他是我表兄弟,你是我妻弟,不必拘束。”
顾经年道:“请姐夫说我受了惊吓,就不见了。”
陆晏宁无奈,他知这个妻弟身上有秘密,不喜多见外人,便没再劝。
“也好,我与三殿下说,万春宫之事为我此前来守卫时察觉的,遂来再打探,你与裴念则是前来找我。”陆晏宁莞尔道:“总之,功劳我替你领了,你可怪我啊?”
“多谢姐夫。”
顾经年巴不得与这些事的瓜葛越小越好。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不见有鸟儿,方才低声道:“那具尸体是假的,死的是个替死鬼。我不确定那个白袍男子是不是刘衡,但他肯定还活着。”
陆晏宁皱了皱眉,却并不惊讶,用宽大的手掌拍着顾经年的肩,叹息了一声。
“所以,你不想结案吗?”
“我担忧的是那人很危险。”
“这是后话,他既活着,我必杀他。”陆晏宁道:“可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得结案。”
顾经年早明白这是何意了,要的就是陆晏宁亲口点明,他便可以顺着这句话出言试探。
“姐夫难道认为父亲与他是同谋?”
闻言,陆晏宁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不知道。”
他没有马上否认,就已是表明了某种态度。
顾经年追问道:“姐夫是有怀疑?”
“陛下秉先帝之志,为保百姓安居而禁绝异类。故大瑞民间无异类,此番所见之人、翡人唯武定侯军中独有,羽人只能来自于当年的越国俘虏,虺蛭、凫则出自雍国。若说无岳父做帮手,我确不知刘衡如何能做到这一步。另外,崔与岳父一度同在武定侯麾下,关系不错。”
“如此,姐夫可曾怀疑过武定侯?”
陆晏宁摇头道:“武定侯早已退居养病,不问世事,也不曾与雍国作战。西郊之变后亦有御史质疑他,陛下当着百官亲自为他作保。”
“那便可证明他的清白?”
“陛下从未错过。”
顾经年对这个理由并不太接受,却也没再纠结于此。武定侯与顾北溟之间私交匪浅,若说武定侯有参与,那顾北溟的嫌疑只会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