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是拐杖触地的声音传来,很慢,但众人耐心等着,始终没有不耐烦。
好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才从后方的屏风转出,在大殿内坐下。
“有客来了,老朽有失远迎。”老者道,“寿姑,怎么回事?从头说来。”
“祖父你睡着了不知道,不到一年前吧,朴父跑到中州来了,这个小狗听说炼化了朴父就能变幻身形,就跑出去了。”
小女孩没好气地一指琰。
琰连忙低下头,发出可怜的呜咽。
“后来,琰遇到了龙须水,和他一起对付朴父,龙须水被朴父打死了,琰也差点丧了命。这时候,他跑出来帮忙。”
小女孩又指向了刘玉川。
“这人有两下子,斩断了熙河,以熙河之水困住了朴父,琰又引地火焚烧,弄死了朴父。再后来,琰炼化了朴父,可受了伤,没能完全汲取朴父的精魄,于是吞了一只凤凰,结果被中州人追杀,又被这人救了……”
她说了个大概,老者也听懂了,目光看向三个来客,末了,向缨摇招招手。
“你来。”
缨摇愣了愣,也没什么心眼,当即上前。
老者看了看她,连连颔首,感慨道:“许多年不曾见到过老乡了啊。”
“老乡?”缨摇不解,问道:“老人家,你是哪里来的啊。”
老者微微一笑,指向琰,道:“你可知,这畜生为何能吞了你,让你助他汲取朴父精魄啊?”
“因为我们都控火。”
“错了。”老者道:“因为我们都是从沃野来了的啊。”
缨摇顿时瞪大了眼,问道:“那你们是……”
“我们是沃民。”老者笑着,指了指小女孩,道:“你莫看她是这个模样,因为她离开沃野时就长这样了,回想起来,至今已有上千年喽。”
“上千年?”缨摇看向小女孩,吃惊不已,道:“那你已有上千岁了?”
寿姑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大惊小怪。”
老者拍了拍缨摇的肩,没有让她再回到刘玉川身后。
他看向刘玉川,道:“年轻人,你也听到了,老朽在中州上千年,眼看着你们的大晟朝分为列国,看着许多国兴、许多国亡,比你祖上数十代人年纪都大。你太年轻了,还不够格与我等为伍。”
“晚辈自知浅薄。”刘玉川语气诚挚,道:“但晚辈吃得了苦、受得住寂寞,愿将一生寄于天地大道,只请老前辈给个机会。”
“你就这么想入界?”
“是。”
“原因呢?”
“追寻大道。”刘玉川语气坚定。
老者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看向了顾经年,道:“小家伙,你身上也有沃野的气息,从何而来?”
顾经年没有隐瞒,把往事说了,末了,还将自己与凤娘、缨摇前往沃野的打算一并托出。
“异想天开的年轻人啊。”老者脸上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指了指自己,摇头道:“连我尚且回不到沃野,又何况你。你的想法,比他还不切实际。”
说罢,他轻叹一声,又道:“你们俩的愿望我都实现不了,这样吧,你们都做一个选择,是想要强大的实力、还是延寿一百年?”
第217章 无功而返(一)
风不知从何处而起,拂过大殿外郁郁葱葱的草木,吹来一阵花果的清香。
大殿角落,白狗趴在自己的两条前爪上,显得十分的乖巧,可那双红色的眼眸里蕴藏着思考之色。
它听到了主人与刘玉川的对话,有些疑惑主人为何不肯答应刘玉川那个简单的要求?
一直以来界只有七人,这次龙须水死了,便空出了一个名额,引见一人无可厚非,相比起来,那些种出来的果实反而更费心力与时间。引见而已,最终的决定权还是交给那个隐居于伏界山深处的界主。
琰想到,也许主人是怀疑刘玉川故意设套接近界。
它回忆起当时与朴父交手,龙须水一死,刘玉川很快就出现了,它重伤之下,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巧的是,刘玉川很快引来了火凤凰,而恰恰只有火凤凰能够救它,之后遭遇诸国高手围攻,它不得不带刘玉川回来寻找主人。
整个经过,恰到好处地引导向目前的结果。
主人有看透世事的智慧,想必是因此不愿引见刘玉川。
“沃民别无所长,只擅长种些果实蔬菜、摘采花露。这中州之地不如沃野肥沃,老朽也是好不容易才寻得这一块宝地,种得些有用的果子。”
老者说罢,向刘玉川、顾经年抬了抬手,便闭上了眼,示意他们做出选择。
刘玉川摇了摇头,道:“在下此来,只为入界。”
老者道:“你救了我的狗,我给了你回报,你若不要,那便罢了。”
“在下并非为了回报。”
“好。”老者眼也不睁,淡淡道:“那你我便两清了。”
刘玉川脸上透出苦态。
他千辛万苦才找到这里,看样子要无功而返了。
是有不甘,但老者如此态度,除了强行出手也别无他法了。
老者等了好一会儿,刘玉川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于是,他睁开眼,转向顾经年。
“你呢?小东西。”
顾经年道:“我并无功劳,岂敢受老前辈谢礼?”
老者呵呵一笑,道:“你既有机缘到此,拿了我的好处,离开后不可将此间之事告与旁人。”
看他这态度,也许只是看顾经年比看刘玉川顺眼,也许他天然更亲近有着沃野气息之人。
“既然如此。”顾经年问道:“敢问老前辈,为何只问我与刘先生要什么?却不问缨摇?”
老者笑了笑,道:“因为她是自己人,且心地至纯,我打算把她留在此地。”
闻言,顾经年先是眉头微蹙,感到有些不悦。
他很不喜欢老者这种不问缨摇的意愿就擅自替她作决定的态度,感受到了强烈的冒犯。
可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老者是他平生见过最强大之人,此处也是他迄今为止待过的最安全之处。
若沃野不可能找到,他能带着缨摇躲到何处躲避世人无休无止的追杀?让缨摇留下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顾经年看向缨摇,她恰好也回过头来。
“公子也能留下吗?”缨摇道,“我想和公子在一起。”
老者想了想,道:“小东西,我给你第三个选择,留在此处与我们一起生活。”
闻言,刘玉川瞥了顾经年一眼,不满地哼一声,显然是觉得老者很不公平,他出力杀朴父、救琰,还特意带了一对仆婢来,结果这对仆婢更得厚报。
顾经年犹豫了。
他一辈子都在遭受迫害与算计,从瑞国逃到雍国,依旧没过上安定的生活,今日只要点点头,这座沃民的宫阙,足以保证他不受侵扰。
但他想到了很多人,发现自己在中州是有朋友的。
他还想到了剑离临死前说的话,顾采薇还没死,这话未必可信,可他若不去确认一番,他绝不甘心。
沃民能长生不老,有着漫长无聊的时光要打发,听他们的对话,老者睡了一觉便过了一年,那他与他们住在这小小的宫阙中有什么意思呢?弹指而过的生命未免太过空洞了。
想着这些,顾经年又问自己为何又想要带缨摇去沃野?难道就觉得沃野一定会更好吗?恍然间他明白过来,他想要的不是安稳。
去往沃野的一路必定充满荆棘,是一场注定艰辛的探险,他极可能会死在路上,但他宁愿死,也要宣泄对中州的绝望。
他觉得中州大地到处都是上位者无情的剥削,弱肉强食,残酷、黑暗,他要逃离家族、逃离中州,不寄望于改变,因为他认为中州已无可救药了,这实则是他的抗争。
在内心更深处,他就是想抗争。
想通了这一点,顾经年目光坚定了起来,比过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有力。
“多谢老前辈。”他揖了一礼,“但晚辈俗事未了,难以留下。”
老者不出所料,道:“既不愿留下,选一颗果实吧。”
“无功不受禄,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
顾经年竟是如刘玉川一般,什么也不要。
老者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难得显出了诧异之色,问道:“你确定吗?”
“是。”
“老朽至中州一千年,你这般无欲无求之人,倒也少见。”
刘玉川闻言,以微带讥嘲的语气应承道:“那是老前辈深居简出,见的人太少了。”
老者道:“老朽深居简出,但如你这般志存高远之人,亦见了一些。”
刘玉川不愿与他言语交锋,自嘲地一笑。
缨摇见顾经年不肯留下,向老者行了一礼,道:“多谢老前辈厚爱,我随公子走了。”
“小丫头,你可考虑清楚,中州不比沃野,你会被那些想修练重生的人捕猎啊。”
缨摇很坚定,道:“公子去哪,我就去哪。”
寿姑见状,转向顾经年,叉着腰问道:“你不劝她留下?”
顾经年倒也劝了一句,只是态度并不坚决,道:“缨摇,考虑好,留在这里会很安全。”
事实上,他也犹豫过,可最后一想,今日与这两个沃民也只是一面之缘,安知他们是否真值得信任,毕竟他这辈子见过太多道貌岸然之人。
另外,他还考虑过,暂时先答应留在这里,等到刘玉川离开后再带缨摇走,以免往后继续被当作仆婢,可谁敢说这对沃民祖孙就比刘玉川好相与?至少看他们养的狗,就不是一只好狗。
缨摇根本就不作考虑,直接就跑到顾经年身边,捉住他的手腕,道:“我跟公子走。”
她生怕他真要将她留下。
顾经年转头一笑,点点头,决定一起离开的这一刻,他们不再害怕被迫害。
老者见状,叹道:“既然如此,这两个果子,小丫头都吃了吧。”
缨摇一愣,连连摆手道:“公子说了,无功不受禄……”
不容她拒绝,那小女孩模样的寿姑已把两个果子递到了她面前,道:“让你吃你便吃,都是老乡,客气什么?”
说罢,果子已被递到缨摇嘴边。
缨摇闻到了淡淡果香,不由自主地就觉得馋,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寿姑直接把果子往里一塞,她咬了一口,只觉实在好吃,嚼了嚼便下了肚。
吃完,她又觉得自己太馋了,羞愧地看了顾经年一眼。
顾经年既然看到琰已经吃过了,心知这果子没有毒,便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缨摇才放心下来,干脆把另一颗也吃了。
这次她吃得很慢,小口小口地嚼着,细细品尝,只觉这果子是她平生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老者看着缨摇吃果子的样子,抚着长须,和蔼地问道:“小丫头,你可觉得吃完后有何不同?”
“肚子暖洋洋的,很舒服。”
“你啊,实力不同往日了。”老者道,“不必再怕旁人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