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妹妹,存在着这种可能性。
当然,现在一切还没有被证实。
张小芳也在看着铜镜,一开始,她又羞,又自惭形秽。可仔细一看,她忽然发现自己变得漂亮了些。
样子虽没变,但从小就晒得发黑的皮肤今日白净了许多,眼神中也多了许多神彩,连嘴唇也鲜艳丰润了起来。
张小芳很快知道这是为什么。
自从被带去见赵伯衡,她先是被喂了两颗用于排出体内污浊的药丸,之后一直未进食,整晚只喝山泉水,次日,只喝了半碗被称为“草汁”的花露。
“开始吧。”
“是。”
御医院,药房中,赵二返身走向一个笼子。
笼子里关着的是一只通体红毛,长得像猫又像狐狸又像兔子的异兽。这异兽与别的动物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没有爪子与利齿,四掌都是软绵绵的形状。
最独特的是它的眼睛,极为深邃,像是能看穿一切。
这是狸渠。
狸渠生活在姑岛,岛上有草,常食可使人妩媚。卫俪便是因为炼化了狸渠而有了洞察人心的异能。
此时,笼子里的狸渠警惕地看看赵伯衡、看看赵二,摆出随时要后缩的警惕姿态。
“别怕。”赵二道,“我要喂你吃的。”
他说话时,盯着狸渠的眼睛,尽可能地坦露真诚。
狸渠见他真是要喂食,方才没有抵抗,乖乖地任由赵二抱起。
前方的矮案上摆着许多的碗碟,每只碗碟上都盛着新鲜的鱼肉,色泽鲜亮,微微泛着晶莹的光亮,足有七八盘。
狸渠一见,欢喜地叫了一声,声如黄鹂,绵软而清脆,迫不及待就想要去吃。
然而,赵伯衡手一挥,先让人往那些鱼肉上淋上了鲜血,赵二这才放开了抱怀着的狸渠。
狸渠轻轻巧巧地跃上了矮案,凑到一个盘子前嗅了嗅,嫌弃地回过头,冲着赵二发出了不满的叫声。
赵二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它去吃别的盘子。
狸渠迈着优雅的脚步在案几上走过,一个个盘子嗅过去,却始终厌恶那人血气味的腥臭,不肯就食。
“师父。”赵二有些失望,“这次也都……”
“别急。”
赵伯衡道:“让它做个选择。”
狸渠抬头,用它那如宝石般明亮的眼睛盯着赵伯衡看了一会,读懂了赵伯衡不会给它任何别的吃食的态度,不满地哼叽了一声,转身,叼起了其中一个盘子里的鱼肉。
吃罢,它显然还没饱,却是看都不看旁边别的鱼肉,只是将盘子里的血舔了个干净,然后饿着肚子跃下案几,挑选了药房中最柔软的地方,也就是赵伯衡椅子趴下。
“师父,它吃了!”
赵二很激动,道:“十多年了,它终于肯吃了。”
赵伯衡道:“看看,是谁的血。”
“弟子不用看也知道,是……”
“让你看。”
赵二于是上前,拿起那被狸渠舔得一干二净的盘子,递在了赵伯衡面前。
只见那盘子下方有一个数字。
“一二九。”
那是赵伯衡找到的第一百二十九个女子,张小芳。
有一瞬间,他失了神。
“以神凝丸清体内杂物,以草汁激起她体内的血脉,狸渠挑剔,终于肯食她的血了。不敢说她就是殿下的女儿,但她至少与姑瑶岛有关。”
“一个山里村姑,怎会与姑瑶岛有关,她必是……殿下。”
赵二正要下定论,忽感到身后有人,一回头,发现卫俪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
卫俪什么话都没说,目光却很深沉,似有千言万语。
“殿下。”
“你们……找到我的女儿了?”
赵伯衡道:“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只能确认狸渠愿意……”
“若不是有可能,你怎么会把她带回来查验?”卫俪转头四看,问道:“她在哪?!”
“殿下冷静。”赵伯衡道:“此事尚不确定。”
“我问你她在哪!”
卫俪上前,怒气冲冲质问了一句,盯着赵伯衡的眼睛。
赵伯衡没有回避,任由她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不想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害怕她难过,因此不想说。
他那一双眼里饱含的,是对这个师妹的关心爱护。
“你再等一等。”赵伯衡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过两日证人就会被送来。”
正说着,外面有人过来通禀道:“她们的家属都被带来了。”
赵伯衡原本是想给卫俪一点缓冲的时间,此时谎言被戳穿,只好苦笑,好言向卫俪劝道:“我先去问话,等有结果了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看着你问,是与不是,我都能承受。”
“好吧。”
赵伯衡无奈,转身吩咐道:“只留下张大石、张小刀兄弟。”
于是三人出了药房,去问询张家兄弟,卫俪神色带着些许激动之色。
而赵二自从听到张大石的名字,脸上就泛起了有些尴尬的表情。
第170章 兄妹(二)
三人走过长廊,赵二满脸别扭地跟在后面,赵伯衡则带着喟叹的语气向卫俪说起他找到张小芳的经过。
“当年你从瑞国西逃时,追着你过了倚帝山脉的是开平司与骁毅军,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他们抱走了你的孩子。故而此后十余年间,我一直把目标放在瑞京,在开平司、沈家、顾家、闵家等各处安插眼线,可惜,始终一无所获。”
“我安排的眼线分别告诉我,他们确实不曾收留过任何女孩,我才渐渐意识到也许那孩子当时并未落到瑞廷手中,于是我改变方向,查了所有当年追捕你的兵丁,花费了三年光景依旧没有线索,直到我查到,那时瑞军还征调了那片树林周围所有的民壮,我猜测,孩子是否被某个民壮带走了。”
“这些年,我查了那一带四州十七县八十九个村子,细查了所有年龄相仿之人,始终没结果。这个张小芳,我几次都漏了。”
“她父亲名叫张希旺,当时是民壮队的甲长,为人豪迈有侠气,乐善好施,箭术也了得,当年搜捕你时,他妻子石氏也怀有身孕,月份与你相当,而他从老树林回来的当天,妻子就生了张小芳,故而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张小芳是他捡的。”
“就在去年年底,我听说了一桩旧事,有人说石氏当时生下的其实是一对双胞胎,其中有一个是死胎,还有人说当时稳婆接生下来的本就是个死胎,但第二天又活了。如此种种,我便产生了怀疑,于是亲自乔装前往张家探查。”
说到这里,赵伯衡回头看了赵二一眼,又道:“听闻张小芳一门心思要为她兄长寻一门亲事,我便让这小子扮作美娇娘,接近张家。”
赵二没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
赵伯衡继续道:“张希旺已死多年,稳婆也死了,许多知情人都是捕风捉影。唯有张大石可能知情,但赵二几番探问,张大石的口风都很严。”
“师父,他有可能是真不知道。”赵二道,“以他对我的用心,若知道,他不该会瞒着我。”
赵伯衡讥道:“不必太过自信,你能伪造他的记忆,却不能看到他的记忆,安知他对你毫无保留?”
“那么一个乡巴佬。”赵二犹不服气,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赵伯衡道:“我本是想把他们都带回雍国仔细查证,可恰逢瑞国开平司在追查顾经年到了澜水村,又逢顾北溟叛乱,瑞军征兵,征走了张氏兄弟。我的行踪也有暴露的风险,于是假装卖掉了张氏田地,想以张小芳欠钱的名义,将她悄无声息地送走。没想到,还在安排送人,便被顾经年横插一脚。”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了御医院。
一个大胖男子正恭候在马车边。
若顾经年、张小芳看到他,大概便能认出,这正是当时想从人伢子手上买走张小芳的那人。
赵伯衡道:“等我忙过别的事,去找到了张氏兄弟,再回过头来,人已被顾经年带回了雍国,也好,殊途同归。”
末了,他轻叹一声,向卫俪道:“我本是想等更确定一些了,让你亲自问问张大石,看看他真正的想法。”
说完他东行的经历,他们登上马车,前往赵伯衡的私宅。
客房的门被推开,正在里面像热锅上的蚂蚁般乱走的张大石回过头来。
他脸上的憨土气息褪去了不少,添了几分杀气,可在看到赵二的一瞬间,那双眼又温柔了起来,充满狂喜之色。
“娥娘!”
张大石扑到赵二面前,摊开双手便要去抱他。
“你是来找我?如何乔装成了男子?”
赵二当即退了一步,道:“我本来就是男子。”
“你……”
张大石愣了一下,看向赵伯衡,喃喃道:“丈人,是你吗?你变年轻了?!”
赵二道:“够了,我们都是骗你的,你记得的那些事也都是假的,我根本就没有与你洞房花烛。”
“什么?!”
赵二于是走到张大石面前,与他对视着,想要消除他的记忆。
但赵伯衡却是拦住了他,道:“别动他的记忆。”
“是。”
张大石退后了几步,一脸不可置信,一如既往的傻样。
一个完全没见过世面的村汉,被骗得团团转,错愕、迷茫、震惊、不解,像是一只蝼蚁被人用手指弹到了一边,当然要不知所措。
赵二觉得这事很无聊,居然对一个蠢人花了那么多心思。
然而,他却没有留意到,张大石有个把张小刀挡在身后的小小动作。
卫俪始终没说话,看着张大石,忽然眯了眯眼,闪过一丝“竟然如此”的表情。
“你们……是骗子?”张大石道:“我家小门小户的,为何要骗我们?!”
赵伯衡道:“我问你,你妹妹可是你父亲收养来的?”
张大石满脸错愕,像是从没听说如此荒唐之事,道:“你在说什么?小芳她当然是我爹娘亲生的。”
赵二见状,暗忖张大石很可能不知此事。
这些话,他早就问过了,没有得到半点线索。
“不必骗我。”赵伯衡道,“我已经查到了,你爹当年从树林里抱回了一个女娃。”
“什么啊?”张大石那张纯朴的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你们是大人物,跑来逗我玩吗?”
赵伯衡见依旧看不出任何破绽,不由转向了卫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