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念道:“有件事我不明白,侯府之女为何与你订亲?”
“因武定侯与家父私交甚好。”
“将军府子弟众多,为何选你这个私生子?”
“顾家儿郎,大多都为国战死了,不是吗?”
“顾继业只比你大一岁,是宗夫人所出嫡子,尚未婚配,与侯府千金岂非更为般配?”
“你既在查顾家,想必了解他的秉性,武定侯看不上他。”
“武定侯独独看得上你?”裴念走近了些,仔细打量着顾经年,“你有何特异之处?不妨让我见识一二?”
顾经年不与她对视,偏过头去。
“裴缉事有何怀疑,不妨直说。”
“好。”裴念道:“听说你娘亲是南越女俘,她恨瑞国吗?”
“我没见过她。”
“传闻越国灭亡后,越王第七女逃到了雍国,那是你的母亲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裴念一直紧盯着顾经年的眼睛。
她本以为这句话会激起少年对身世的好奇,没想到,顾经年只是下意识地讥笑了一下。
“真傻。”
“你说我?”裴念讶然。
“我娘被俘了,而越王之女逃了,当然不是一个人。”
“难道不是顾将军先俘虏、后放了她?否则,以顾将军之坚毅,岂会霸占一个女俘?唯越王之女惊艳不俗或可打动他。”
“子虚乌有、错漏百出。”顾经年淡淡道:“拿这些试探我,大可不必。”
“但这就是开平司跟踪你的原因,若顾北溟欲行刺陛下,在京中不可能没人负责此事,此人必深得他信任,且决心与瑞国为敌。”
顾经年不以为然,道:“我无官无职,亦无才干,能做什么?”
“居中联络,传递消息。”
“我独来独往,给谁传递消息?”
“你刻意不引人注目,但来往的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裴念缓缓道:“比如,沈季螭、陆晏宁。”
顾经年讥讽道:“你们真是有一手构陷忠良的好本事。”
“不,我只是提醒你,必然有人会以此作文章,你与沈灵舒一起找到虺蛭,你们还串供,对开平司隐瞒细节,自作聪明,你们这么做只会加剧猜忌,到时顾、沈、陆三家勾结谋反的罪证……”
“好!”顾经年拍案击节,“那就请裴缉事奏明大瑞天子,斩了这三个将军,断绝大患,立不世之功。”
“没听明白吗?我在告诉你后果。”
“我不在乎。”
裴念轻叹,正色道:“我与你实说,我绝不愿陷害顾将军,相反,我很敬重他,想要证明他的清白。”
她拿出腰牌,递在顾经年面前。
只见那牌子下方雕着“中州一统、万世太平”八个小字。
“这是开平司的使命,也是我的志向。”裴念语气坦诚,“此志,与顾将军殊途同归。”
“佩服。”顾经年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这是大案,要救顾将军,必须查出真相。我能帮你,你若信我,当与我开诚布公。”
“好,开诚布公。我所知的已告诉姐夫,你们也都听到了。”
“告诉我你的秘密。”裴念道:“你与侯府串供在瞒什么?”
“我无话可说。”
“以一个迟早会被我发现的秘密,换取一次我的信任与帮助……或者说是利用我的机会,值得的。”
说着,裴念起身,温言道:“你慢慢考虑。”
今天在《满唐》发了个单章,也把所有禁言的都解禁了。
第8章 活尸(感谢“阎ZK”的盟主)
“滴答、滴答。”
帕子在温水里拧开,擦拭了死者脸上的脂粉,显出毫无血色的僵硬皮肤。
苏小乙端来烛火,在尸体旁坐下,仔细地剪下一络头发,一根一根黏在死者唇周。
他是复者,也就是入殓师,经他那个在阳府当仵作的伯父推荐,接下了这桩公门生意,死者是个男扮女装的中年,不知是有何特殊癖好。
再不堪的怪癖,人一死也就一笔勾销了,苏小乙会把他拾掇体面,供亲友吊唁。
这是细致活,一忙就是快两个时辰,他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掏了掏耳朵,作倾听状,然后疑惑地四下扫了一眼。
“太累了吧?”
苏小乙自语着,准备给死者换衣服,下一刻却愣了愣,端起烛火凑近了看死者的胸膛。
缝线还在,可伤口却几乎看不到了,那大窟窿经他缝合原本还有个不小的洞,现在却只剩一条细缝,用手指掰开,也不见有血色。
隐隐地,死者的肚子似在微微起伏。
苏小乙忍不住伸手去探了鼻息,冰冰凉毫无动静。他挠了挠头,继续给死者穿上衣服。
一个尸体变得栩栩如生,被人搬进棺材,抬了出去。
黑暗狭窄的空间中,有细微的声音渐渐响起。
开平司除了有大量做闲杂事的差役之外,入编者为巡检,每十人为一巡,设巡长;巡长之上为捕尉,另有从事文书者,称掌簿,亦有品级;捕尉、掌簿以上为缉事,南北衙各十人;上有提司,两衙各设二人;再上便为两衙镇抚与指挥使,其余还有副使、文职等。
裴念任缉事,既要应付上峰差遣,又有大量琐事要管。
她一进入大衙,便听到了一系列的汇报。
“缉事,提司唤你过去;顾家来人了,是第十子顾继业,王缉事正在见他;邢部也来了个主事,要带走顾经年问话;黄捕尉、赵捕尉回来了,有事禀报;吴掌簿也发现了线索;卢老五跟丢了陆晏宁,前来请罪;有巡检称,城南民宅中有异常,似与药铺之事有关;另外,亭桥丙想告假一日去祭奠罗全……”
裴念边走边听,不见有丝毫的急躁,开口,语气平平淡淡。
“让黄虎、赵横立即到掌簿房等着,我见过提司再见他们与吴老。”
“是。”
“告诉亭桥丙,明日我带他去祭奠,命他立即与卢老五打探陆晏宁去向;提醒卢老五,子时前若还不知陆晏宁下落,必重罚。”
“是。”
“让葛老去探探顾继业与王清河都说了什么,再警告王清河,休插手我们的案子。”
“是。”
“把刑部主事带到铺房喝茶,晾一个时辰,等葛老得空再去告罪,告诉他顾经年重伤在身,动不了。”
“是。”
“城西的案子,让尤圭先查。”
“缉事,尤捕尉说他老寒腿犯了,想要休养些时日……”
“告诉他,再敢偷奸耍滑,这身锦袍就别穿了!”
“是。”
才安排完这些,又有一人过来禀道:“缉事,苏长福调来了,卑职到时,顾四娘也派人到他家中致谢,延请他当供奉,卑职想……”
“有何想法?说。”
“卑职想,看来他医术真的很高!卑职下腹已经疼了一个月了,可否请他医治?”
“去吧。”
裴念这才穿过重重高墙,进了廨房,向坐在桌案后的一名阴鸷男子拱手行礼。
“见过提司。”
刘纪坤脸色不豫,开门见山道:“顾北溟谋逆案,找到证据了?”
裴念道:“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八天了,开平司养了一群废物?”刘纪坤道:“后日申时,开平司捉拿顾家,在此之前,收集足够的证据。”
“提司,此事牵扯边军,倘若没有确凿证据就动手,后果……”
“陛下遇刺!再不尽快定案、捉拿凶手,天大的干系由你来担吗?你,甚至是裴家,担得起吗?”
这话就很重了,裴念听得懂,沉默不应。
刘纪坤语气缓和了些,又道:“毕竟是将门,护卫众多,顾继祖武力强横,你做好准备。”
顾继祖是顾北溟长子,早年断了双腿,但刘纪坤依旧忌惮。
裴念听了,知道这是不管有没有找到证据,后天都要对顾家动手了。
开平司办案,先拿人、再定罪的例子不胜枚举,加之是刺驾大案,各方都想要尽快结案。
但顾北溟若是冤枉,如此行事,竟不怕逼反了他?
裴念无权干涉,面无表情地应下,退了出去。
掌簿房。
两个锦袍正倚在大柱子上聊天,见裴念过来,迎上前,
他们正是裴念手下的两个捕尉,黄虎、赵横。
“缉事,查到了。”黄虎道,“扬沙川之战后,有百余骁毅军老卒当了逃兵,卑职找到其中一人,他亲眼见到了雍军中有虺蛭,顾北溟与督标营确实消失了三天,归来后只剩寥寥数人。”
“证人呢?”
“带回来了。”
赵横则禀告道:“顾家长子顾继祖断了双腿后一直不问世事,但在六日前,有人给他送了封信,当日,顾经年便到侯府退婚了。”
“你如何得知的?”
“卑职收买了顾家人。”
“送信者呢?”
“不知,想必是陆晏宁知会他西郊有变。”
裴念沉吟道:“我没记错的话,灭越国时武定侯才是主帅,顾北溟当时只是先锋,顾继祖就是那一战中断了腿?”
“是。”
“这两日做好准备,后日申时动手拿贼。还有,万不可走漏风声。”
“是。”
掌簿房中,翻阅卷宗的沙沙声不停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