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融心头雪亮,挥毫泼墨,毫无滞涩。
几乎是一气呵成地,将一幅少年舞剑图,画了出来!
段融看着眼前之作,微微一笑,道:“公子,好了!”
“好了?”姜青玉心头一阵狐疑。“这么快?”
段融将画纸,从画架上取下,递向姜青玉。
姜青玉接了,就着灯光,低头看去。
这是一幅泼墨简单的写意图,那画中舞剑之人,正是自己。
只是背后的场景,却并不是这夜色初上的大槐树下,而是怪石和竹影。
怪石嶙峋,竹影簌簌……
姜青玉感到了一种深远的意境和厚重的意蕴,盯着那画,看了良久,竟升起了一种爱不释手之感。
段融此画,其实仿照清瘦书生的那幅少年武者图画的。
前世时,他偶然看过一个知名画家的采访。
那头发花白的画家说了一句话,他一直记得。
“什么叫厚重?画得位置对,就叫厚重!”
段融虽然没有能力达到这种厚重的境界,但他可以借鉴,把清瘦书生那幅少年武者图中的怪石、竹影、少年之间的位置关系,仿照过来。
如若按照那老画家之言,此厚重,就是彼厚重。
姜青玉观视良久,方抬起头来,目光中已有崇敬爱慕之色,道:“兄台真乃异人也!”
“此画已隐隐有大家之风,不想竟得于这街头巷弄。”
“在下方才无礼,还请兄台见谅!”
段融轻轻一笑,道:“公子不必客气,这只是一笔生意而已。”
“果然大隐隐于市,市井乃卧虎藏龙之地。”姜青玉道:“兄台可是我贤古县人氏?不知现居何所?他日学生想亲自拜访。”
“小生段融,世居贤古县。现在源顺镖局,做学徒镖师,公子但有作画之需,只着人去源顺镖局唤我前来,即可!”
“源顺镖局?学徒镖师?”姜青玉这才注意到段融腰间系的腰牌,其上确有源顺镖局的印记。
段融自然听出了姜青玉语气中的疑惑,便笑道:“江湖落拓,聊以谋生罢了。”
姜青玉亦微微一笑,从衣襟内摸出一张银票,双手捧着,敬于段融,道:“一点薄敬,供养段画师,望勿推辞!”
段融虽然看出,姜青玉此举出于真诚,但还是轻摆了摆手,道:“交易已经完成。岂能再受公子银子?”
“若小生不知此画价值也就算了。我既识得此画价值,岂能又佯作不知,平白占了便宜?段画师,万万收下!”
段融见推辞不过,只得接了,道:“多谢公子厚爱!”
姜青玉这次,方才抱拳告辞而去!
段融目送姜青玉主仆离去,低首一看手中银票的面额。“一百两?!”
段融哑然一笑。“这公子真是出手阔绰,我这门生意,也算开门红了!”
姜青玉并未再上青鬃马,街对面就是花影楼,穿过这条街就到了。
他只拿着画,步行在前,小厮姜荣牵马在后。
“姜荣啊,等会我把这画给兰影姑娘看了,她必定欢喜!就不会给我使性子了,说不定今晚,还能唱小曲儿给我听呢……”
“公子还是别太乐观了。一幅画而已,兰影姑娘那性子,岂是那么容易欢喜的?”
“姜荣,你不懂!”姜青玉还想说,忽然想到姜荣他又没学过书画,说多了,也是对牛弹琴,便叹了口气,道:“你且看吧。”
两人说着,便到了花影楼,姜荣将青鬃马交给了花影楼门口的龟奴,龟奴们自会将马牵到后院去。
姜荣跟着姜青玉,走入了花影楼内。
方一入楼,脂粉花香,便扑面而来。
在门口迎宾的几个艺伎,立马把姜青玉围了起来,推搡吵闹着……
姜青玉眉头紧蹙,姜荣素来知晓少主人不喜这些庸脂俗粉,便立马将几个艺伎挡下,一人发一张银票打发了,然后引着姜青玉穿过大堂,直接往二楼去了。
段融目送着姜青玉主仆两人,进了花影楼,大约一炷香后,这姜青玉又重新走出了花影楼。
姜青玉的身旁还走着一女子,隔着街,又是晚上,段融也看不清面容,只看其身量窈窕,步伐缓沉,其身侧还有一个侍女,撑着一把粉色的镶边花伞,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看三人走的方向,正是向他这边而来。
第38章 诛心
三人穿过了街道。
段融的目光一直盯着,三人中间的那女子,气质这东西,是怎么也挡不住的!
只是她脸上带着一层轻薄的面纱,难见真容。
那女子梳着堕马髻,穿着内衬月白,外罩淡青的裙子。
这时,忽然一阵夜风穿街而过,吹起了那轻薄面纱的一角,段融只见一点红唇的白嫩影儿一闪而过。
紧跟着女子的俏丽侍女,便立马将花伞一斜,挡住了风。
女子被风一惊,掩口咳嗽了两声。
那俏丽侍女立马娇嗔道:“就说夜里有风,非要出来。这几日,身子才好了些,仔细又病了去。”
“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就算病了,也不劳你熬汤喂药,就让我死了好了。”
“兰影姑娘何必又动气呢?红雪她也是好心。”姜青玉见兰影和红雪又拌嘴起来,立马打圆场起来。
红雪见兰影又动了怒,只得闭了嘴,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三人眼见着,就到了段融跟前。
兰影看定段融,只见其方脸朗目,脸色黧黑,肩膀宽阔,身形精壮,而且穿了一身褐色短打,竟然武人的装扮。
自古云,腹有诗书气自华,原想能画出那幅画的画师,必定形容优雅,却不想竟如段融这般,甚为其貌不扬。
兰影微微一怔,还是敛裙一礼,道:“有劳先生,兰影求画一幅!”
段融抱拳还礼,笑道:“摊在街边摆,迎接八方客。一手钱,一手货,不敢当姑娘一个求字。还请姑娘,摘去面纱,段某好作画!”
红雪见段融口才颇好,说话也有趣,顿时眼睛发亮地看着段融。
每个女人选男人的标准都是不同的,有人喜欢漂亮嘴甜的,有人却喜欢风趣聪明的。
兰影是哪种还不好说,但红雪显然是后面的那一种。
兰影摘掉面纱,段融心头顿时咯噔一下。
这兰影和姜青玉往那一站,确实是一对玉人。
但和姜青玉方才的问题一样,这兰影也是盛世美颜,PS完全用不上。
方才,姜青玉他用了仿照了清瘦书生的那幅少年武者图,过关了,现在这位兰影姑娘,他又当如何呢?
段融看着兰影发了一阵呆,只见兰影虽花容月貌,但眉眼见却似天然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段融对这一对眉眼,一阵恍惚,似曾相识。
他心头顿时一亮,他想起来,他为何觉得似曾相识了。
段融忽然便有了注意,方才是意境,这次我们借用一个人物,以情化心。
段融有了定计,便坐了下来,盯着画纸,略微思考了下构图,便挥毫下笔,胸中如有千言一般,一支笔在方寸之间,回来纵横,看得人有些眼花缭乱。
方才给姜青玉画得那幅是水墨画,并未着色,但这幅画,段融画完框架后,便开始调配朱砂染料,换笔又涂抹了许久。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段融忽然长吁了一口气,将笔隔在了身边,将画从画板上取了下来,递于兰影。
兰影伸手接过,低首看去。
只见画中,是一女子站在溪流旁。
那女子的形容穿着正是自己,她的身后是一整片的桃林,落英缤纷,不仅地上满是花瓣子,连溪流中也漂着不少,点点斑斑的花影。
而那女子正荷着一花锄,花锄上有一小包裹,从小包裹露出了一些,里面竟似是包了满满的花瓣。
三人都在看画,姜青玉和红雪,都不明白画中的女子是在干嘛?
但,兰影却一下子就看懂!
在她看懂的瞬间,自己的心,也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子给击穿了。
画的边缘,提着画名,曰葬花图。
画名的旁边,是四句诗: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葬花图……”兰影喃喃地重复着画名,不觉间一滴清泪,已经滚落她的眼角。
再看那四句诗,更是字字如箭,扎得她万箭穿心。
这诗表面上,似乎说的桃花,虽说开得明艳,但被风刀霜剑所逼迫,迟早凋落……
细细品来,又是字字在说她自己。
她虽容貌绝人,在花影楼里,位列四大花影,穿得是绫罗绸缎,吃得是山珍海味。
但恩客们,不就是三百六十日,日日逼迫她的风刀霜剑吗?
花钱来就是买笑的,偏她又满心愁苦,哪里笑得出来?
幸亏有姜青玉这样的,纵使她使小性子,也愿意哄着她?但他乃大富之家,而她只是风尘女子,终究只是露水情缘罢了!
哪里又能长久?
他日,她一旦年长色衰,又有无谋生之道,还不定流落到哪里?岂非如这飘零的花瓣一般?
姜青玉虽没看懂画面里的意思,但他看了画名和题诗,便也明了了,笑道:“此画怕是有些痴了,花都凋落了,又葬它作甚?”
“你又懂什么?”兰影愠怒地瞪了姜青玉一眼。
她观此画,正是以落花自喻,画中女子葬花,乃是希望有一天,自己死去,也有人像葬花一样,安葬自己。
她本颇寄情于姜青玉,哪知这点心思,姜青玉完全不察,还出言讥讽,她一时便心头起了恨意,心内暗道:“花都凋落了,又葬它作甚?等我色衰时,你是不是也要说,你都人老珠黄了,我还管你作甚?”
兰影想到此处,竟双眼止不住地滚下泪来,从袖中去处一张银票,放在了段融的画架横梁上,敛裙一礼,道:“先生此画,好不诛心!”
兰影说完,便拿了画,单手掩面哭泣而去。
姜青玉眼见兰影竟啼哭而去,顿时大为心疼,他嗔怪地看了段融一眼,似是怪段融,惹怒了佳人!
兰影这一哭,他却不知要哄到多久方好的?真是不该给她看那画的!
姜青玉立马就追了过去,他刚跑了两步,忽然余光看到红雪还站在段融摊位前,便回头道:“红雪!你还在那干嘛?”
“已经出来了,我也要画一幅呢!”红雪举着花伞,俏声道。
姜青玉微微一愣,关心问道:“你可有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