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书办、捕快,被孙乾的几句话,给说的噤若寒蝉,纷纷作揖,向后退去。
但只有朱保贵一人,站在边上,作揖微躬着身子,不曾退出。
孙乾走回了几案,方一坐下,才看到了朱保贵,躬身站在丁兴星的身侧,便道:“你还有事?”
孙乾初到贤古县,他并不知晓朱保贵的名字。
朱保贵立马上前一步,道:“启禀县尊,属下知县尊你日理万机,已十分劳累,但本县还有一桩悬案,属下不敢不告知县尊!”
“悬案?”孙乾呷了一口茶,道:“你且说说看。”
朱保贵便将解道寒遇害之案,以及沈焰柳的说辞,原封不动地告知了孙乾。
孙乾闻言,眉头一拧,这贤古县还真是一滩浑水啊!
早上他刚到大堂,就已经拿到了一份名单,那份名单上,捕头那一栏就写得空缺二字。
他原以为,原先那位捕头,是追随着沈焰柳升迁,往汝阳府去了。
谁曾想,竟又是一桩命案!
掌管一县之刑名的捕头被杀,也算是大案了。
孙乾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刚说这案子是啥时候发生的?”
朱保贵道:“就在沈大人接到升迁令的二日后的早上。”
孙乾目色动了动,道:“把案发的时间,提前六日。关于此案的文书,都重出一份。”
“这……?”朱保贵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孙乾会这么玩。这样一来,这桩案子可就又算到了沈焰柳的头上。
孙乾道:“照我说的做。文书报到府里,盖的是县衙的印章,签的是我孙某的名字。你怕个啥?”
孙乾敢把解道寒的案子,算到沈焰柳的头上,自有他的思量。
沈焰柳虽说升了一府之按察使,主管一府之刑名,可谓大权在握。
但他是汝阳府的按察使,府府不相属,他压根就不会知道,这案子算到了他头上。
渊阳府的按察使也不会因为一桩悬案,就去行文问责同级别的他府官员。这般扯皮下来,这案子就算无头悬案了,谁也不会担责。
朱保贵回过味来,立马作揖道:“大人放心,小的立即办好。”
“去吧。”孙乾摆了下手。他见朱保贵只愣了片刻就反应了过来,不由看着他,轻笑了下。
朱保贵随即躬身退了出去。
孙乾看了站在不远处的丁兴星一眼,道:“你也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你守着门,任何人不要让他进来打扰。”
“是,大人!”丁兴星捉刀退出门外,将花厅的门虚掩了起来。
孙乾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舟车劳顿,再加上操心刑案,他此时还真有些心累了。
孙乾背靠在太师椅上,就忽然听到窗户处,一声声响,黑影一闪,只见一人竟翻窗跃了进来。
此人显然轻功极好,落地无声,脚尖一点,就飞跃落地,站在孙乾几案前的不远处。
来人一身夜行衣,脸上也戴着漆黑的面具,站在那里,两眼透过面具的洞口,看定了孙乾。
孙乾见了此人,脸上却是毫无惊异之色,像是早料到了此人会来一般。
这时,只见那黑衣人,拿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风情万种的脸来。
来人竟是葛青川!
孙乾叹了口气,看着葛青川的那明媚的双目,道:“青川小姐,真是太客气了!孙某方一上任,青川小姐就给孙某送来如此大礼。”
葛青川的脸,微微一红。她知道孙乾说的是,他们伏击记名弟子的事。
“这事办砸了!遇到了硬茬子,樊寒舟和血僧无相都死了!”
“樊寒舟也死了?!”
孙乾听到樊寒舟和血僧无相,脸色陡变,直接从椅子上坐直了。
看到验尸报告和听了宗门钦使们的口述经过后,他已经有了些猜测。
血僧无相,他基本能确定,但樊寒舟他有些吃不准,一来,此人这些年并不轻易露面,二来,他实在难以想象,到底是谁,能杀得了樊寒舟。
“是。”葛青川看着脸色惊愕的孙乾道:“关于此案的文书,你压后两日,再报往宗门和府里,我有些后手需要腾挪的时间。”
孙乾有手指敲了敲几案,道:“可以。”
葛青川道:“孙乾,堂口花了这么大的代价,让你履职贤古县令,你可知为何?”
这孙乾原本潜伏在布政使衙门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主事而已,所经手的都是些无甚油水的杂项。
不久前,忽然得了让他调任贤古县令的调令,他虽然心头欢喜,但也清楚这是堂口的操弄,具体让他来贤古县做什么,他也一直心里打鼓。
孙乾道:“还请青川小姐明示!”
葛青川道:“这贤古县,地处偏远,又山多林密,可谓易守难攻之地。堂口给你的任务,是将此地,经营成我秽血教的一个固若金汤的据点!”
“当然,堂口那边,也会倾斜资源,尽力支持你的。”
孙乾眉头跳了跳。他就知道这贤古知县,没那么好坐的?
孙乾道:“贤古县,这些年,不一直是阮凤山在经营吗?”
葛青川道:“在沈焰柳那厮眼皮底下,他如何施展得开!他做得他的,你做你的!你现在远比阮凤山重要,不到一定时候,你的身份,他不能知道。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孙乾蹙了下眉头,道:“阮凤山身边还有探子?”
“有没有的,还是小心一点。等过段时间,我们会布个局,试一试看。在此之前,你的身份,绝对不能告知阮凤山。”
孙乾点了点头。
葛青川道:“你还有事吗?”
孙乾道:“还有一事。解道寒的事,是我们的人做的吗?”
“解道寒?”
“贤古县的捕头。”
葛青川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堂口没做。阮凤山正在潜伏,应该也不是他做的。”
孙乾目色一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葛青川看了孙乾一眼,戴上面具,身形一晃,就消失了。
葛青川走后,孙乾便瘫在了太师椅上。
解道寒毕竟是一县之刑名捕头,真气境的强者,岂是那么容易杀的?
他原本有些怀疑,解道寒的案子是自己人做下的。所以,他方才压下了此案,想把它做成无头悬案,赖在调走的沈焰柳身上。
但,现在看来,此案并不是他们的人做下的?
真气境的强者啊!
“这贤古县的水,真是越来越深了……”孙乾喃喃说道,他目中的疲倦,此时似乎更浓重了。
第308章 山体神像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贤古县东城门外,三辆马车沿着官道缓缓远去……
萧宗庭、西门庸站在城墙下,目送着马车远去。
清晨料峭的寒风,吹动两人的鬓发,那一瞬间,他们都似乎老了许多。
三辆马车已经成了远处的三个黑点,西门庸扭头看着萧宗庭,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萧兄,我冒昧了!能否请萧兄到舍下喝一杯?”
萧宗庭道:“我也正想与老弟对饮一番,一舒胸中郁结。倒是让老弟你先说出来了!”
萧宗庭说着,爽朗地笑了两声。
西门庸也笑道:“萧兄,请!”
“请!”
萧宗庭和西门庸一起上了西门府的马车。石康驾着车,辚辚而行,往西门府而去。
千里之外,长留山脉深处的某处幽谷内。
此处狭谷,峭壁环绕,险峻之极,连善于攀岩的猿猴,也难以从此峡谷攀过。
但这峡谷的底部,倒是植被丰茂,郁郁葱葱,乃是一颇为幽静之处。
在谷底的一张满是干枯苔藓的石桌上,一位白发苍髯的老者,正坐在石桌前,看着石桌上的黑白残局,凝目沉思。
这老者是吕荫麟,太一门的老祖,元婴境的老怪物。
此人虽说已经活了一千多年,发须苍然,但他的脸色竟还有隐隐的红润之色,毫无衰败之相。
就在他苦思对弈残局之时,幽谷的不远处,传来了的脚步声。
吕荫麟并未抬头,还是盯着石桌上的棋局,只待一个身影从一棵枯木旁走了出来,他才抬头看了过去,道:“青竹,这几个月,你去了哪里?怎么也不来看阿翁?”
吕青竹见了老者,笑了一下,便走了过去,道:“阿翁,我下山了。出去历练了一番。”
“是吗?”吕荫麟饶有意趣地看了吕青竹一眼,道:“这一番历练,有何感悟?”
吕青竹面色凄冷,道:“无甚感悟。只是觉得花花世界,不过寥寥幻梦罢了。”
吕荫麟怔了一下。
吕青竹天性孤绝,这是他早就看出来的。
吕青竹十三岁那年,他为其创出了寒梅剑法,就是为了借这门剑法,养一养她这孤绝的天性。
在吕荫麟看来,清冷孤绝,才能抛却红尘琐事,一心向道!
这是他对吕青竹的期许!
吕青竹虽是女子,但吕荫麟却希望她能道心如铁!
甚至有朝一日,能继承他的衣钵!
“青竹,你有此悟,吾心甚慰!”吕荫麟抚着胡须,轻轻点头,道:“红尘幻梦,不过是虚妄一场。只是囿在其中的凡夫,看不到自己画地为牢的种种造作罢了。”
“青竹,记住阿翁的话。人做什么都不行,只能修行。大道之下,凡尘种种,都是腐朽。阿翁修行了一千多年。多少同行者,都成白骨,往事如烟罢了。”
吕青竹蹲在了吕荫麟的身侧,乖巧地笑了一下,道:“阿翁,青竹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修行千年,阿翁,你快乐吗?”
“快乐……?”吕荫麟的目色一动,这个问题好像刺了他一下。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字眼了。他好像已经忘了什么叫快乐。
吕青竹看着吕荫麟脸色发怔,忽然手一翻,将一个东西递给了吕荫麟。
吕荫麟低头看去,那是一只表面被打磨光滑的埙。
吕青竹笑道:“阿翁,能否吹支曲子,给青竹听。”
吕荫麟拿过那只埙,道:“在山下买的吗?”
“嗯。”吕青竹道:“在一个偏远之地的古玩店里。”
“现在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老东西呢!”吕荫麟感慨了一句,便两手轻捉着只埙,放在了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