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融当时就觉得那人的相貌,似乎和徐寿贤有些相像。
此时,在看着这两个名字,段融几乎可以确定,那人和徐寿贤是亲兄弟。
不过,这徐福贤,既是总账房徐寿贤的亲兄弟,而且又是东丁房的主事,但似乎并不是徐寿贤的心腹。
段融带着疑情,开始着手查起了第二项的条目。
这一查,段融不由大为吃惊。这一项的账目,并未用之前的那种嵌套式的繁复结构,而是十分清爽,仅仅对应着八本账本。
而且账目严丝密缝,没有浮差,连文钱数都对得上。
段融的目色中闪过浓重的疑惑。“这是怎么回事?徐寿贤自己捞钱,却不带自己的亲兄弟玩吗?”
段融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徐福贤的账,做得太清爽严谨了,可谓秋水文章不染尘,连一文钱的浮差都没有。这也许反应着他的某种性格。
段融想了想,把这几本账册直接放在了案头,便继续下一项条目了。
因为,段融查的都是腊月的账,所以要的账本都集中在最后那几个架子上。
萧玉和黄庆,找了几次后,对那几个架子就很是熟悉了,找账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而段融对于嵌套的结构,也越来越熟悉,两方配合,查账的速度就快了起来。
而这边,王德安带人背着李均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馆内。
那医馆内坐诊的医师,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人。
李均虽然昏迷,但呼吸正常,也没其他的病症,不烧不痛的。
那医师看了半天,也没看个所以然出来,只是问东问西的,最后只摇着头,说:“怕是得了什么古怪的急症?”
“古怪的急症?”王德安看了医师一副欲言而止的样子,便心内打鼓,不过他还是说道:“你好歹给开个方子,我好抓药。”
“这……”那医师显然有些作难,不过还是开了个安神散气的方子,嘱咐道:“服了药,让他睡一夜,要是明天还不醒。你们就换家医馆看看。”
王德安接了方子,他感觉那医师的话里,有躲事的意思,不过他还是抓了药,让那魁梧的学徒账房继续背着李均,连药带人一起送回到了李均家里去了。
那学徒账房虽然生得魁梧,但账房跟镖师不一样,账房是不习武的。这一趟折腾下来,早已经累得虚脱,在心头大骂王德安。
眼见李均昏迷着被送了回去,家里顿时慌作了一团。
王德安将那医师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给了李均的父亲,然后推说镖局里还有事,忙不迭地躲出了李均家。
李均的父亲一边令人煎药,这边自己立马往外面又去请医师去了,听王德安的转述那医师,显然没看出均儿是什么病症,他如何能放心。
王德安觉得自己将李均带去医馆,看过后,又将其送回到了家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从李均家里出来,便回到了源顺镖局的后院账房内。
他刚走进自己主事的东乙房内,一个年轻人便从几案前,站了起来,道:“徐总账房说,让你回来了,过去一趟。”
王德安目色一动。“徐老有说什么事了吗?”
“那倒没说。只说让你回来就过去。”
王德安点了点头,脚步一拐,就往徐寿贤的东甲房走去。
王德安站在东甲房的门前,轻轻地打了三下门。这里他不知已经来过多少次了,但每次站在这扇门前,还是会紧张。
数息后,只听房门内传出了一声咳嗽声。
王德安随即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徐寿贤正坐在几案后面,一边喝茶,一边摇着手中的蒲扇。
此时,李均也不在,房间内只有徐寿贤一人,王德安进去后,便虚掩了房门,乖巧地走到了徐寿贤的身侧,从徐寿贤手中接过了蒲扇,在其身后慢慢地扇了起来。
王德安一边扇,一边轻声问道:“徐老你叫我来,是不是有事吩咐?”
徐寿贤呷了口茶,道:“李均怎么样了?”
王德安进来之前,就已经料到,徐寿贤会问李均的事。
“去医馆看过了,也抓了药。”
“之后我送他回家去了,他父亲在照顾他。他虽然昏迷,但呼吸脉搏似乎都正常,料想问题不大,吃了药应该很快能好起来。”
徐寿贤点了点头,道:“那孩子身体一直不是太好。德安,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叫做过慧易夭?”
王德安道:“李均兄弟估计不至于……”
徐寿贤忽然扭头看着王德安,道:“你明知道他身体不好,以后少让他喝点酒。”
王德安闻言,心头咯噔一下,手中一直没停地蒲扇竟也顿在了那里数息,然后才又扇了起来。
王德安道:“徐老说的是,我以后会注意。”
王德安从东甲房内退出来后,脸上一阵阴晴不定。
这事看来他真是有些弄巧成拙了。他常请李均吃饭,也不过是因为徐寿贤看重他而已。
李均昏迷不醒,真跟他喝酒有关吗?但事实已经不重要了,显然徐老已经这么认为了,方才才会点他。
“李均啊,你一定要醒过来啊!你这次要有个三长两短,徐老他一定是要迁怒于我的。”
第222章 兄弟阋墙
文牍库内,段融看账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萧玉和黄庆找过来的账本,他快速翻几次就能找到自己要找的条目,然后目色一扫,记下数字,便折角合上,放在了一边。
因着段融的速度提升,萧玉和黄庆在架子上找账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特别是萧玉,现在她找两本的时间,黄庆才勉强能找出一本来。
因为,段融要的账本,就是在那几个架子上,来回倒腾,萧玉只要用心,很快就能熟悉了。
段融每查清楚一条账目,便将相关的账册,按嵌套的次序,摞成三摞,放在墙边的地板上。
眼见着,墙边的地板上,成摞的账本已经越来越多……
不自觉间,已然暮色四合。
文牍库外的走廊和大厅,都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经过一天的忙乱,后院账房已经散班了。
段融将几案上的一摞账册,抱到了墙边放好,他抬起头来,看向站在架子旁的萧玉和黄庆,萧玉还好,毕竟是武者,但黄庆却目色萎靡,额头泌出了一层细汗,显然累的不轻。
段融走到几案前,瞄了一眼那里翻开着的腊月的汇总账册,他看了一下,这一下午数个时辰,查账的数量,比料想地要好些,开始虽然有些慢,但后来,就越来越快了。
如果照这个速度,剩余四天,查完腊月的账,应该不成问题。
段融看向萧玉和黄庆,道:“辛苦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们也散班。”
萧玉和黄庆闻言,就暗暗舒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段融已经隐隐成了他们中的话事人。刚才如果段融说,继续干下去,两人恐怕也都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黄庆早已经累得一身臭汗,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感觉手臂和小腿都一阵阵酸疼。他毕竟是账房,平时都是四体不勤,体力甚差。
段融看着黄庆,道:“黄庆,你先回去吧。回去好好歇一歇。”
黄庆感激地答应着,脚步疲倦地走出了文牍库。
段融这才将手里的汇总账册合了起来,萧玉见黄庆走了,目色满含疑惑地看定了段融,她心头一直压着疑问,只是黄庆在她不好问。
段融看着萧玉的神色,知道现在如果不解释,萧玉是过不去的,便不再遮掩,直接说道:“这账有问题。有人黑钱了。”
萧玉的心头一跳,她美目中流淌着惊异。
她惊讶的不是有人黑钱的事,而是这么惊人的消息,段融说出来的瞬间,她竟然就深信不疑了。
萧玉不由地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换个人,跟她说此事,她也能这么相信吗?
她已经如此深信段融了吗?
在昏黄灯光照耀下,萧玉的双目中也跳动着火光,她有些怔怔地看着段融。
段融却只淡淡地说了句。“我们也走吧。”
段融说着,便吹灭了几案角落处的灯盏,文牍库内随即一片黑暗。
两人在黑暗中,缓步走向门外。
文牍室内,静谧一片,他们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这短短的一段距离,在萧玉心头却如同走了很远……
两人站在了文牍室的门口,萧玉锁了门,大厅内还有两个学徒账房,在那里翻着账本,显然是今日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两人走出了后院账房,在暮色中缓步而行。
段融忽然想起了,他下午查过了那十多条的账目,凡是徐寿贤、王德安、朱士成签字确认的账目,都有相似比例的浮差。
但只要是徐福贤过手签字的账目,全都干干净净,分文不差。
段融自然心头疑惑,他想起萧玉从小是在这镖局内长大的,对很多事,应该比他更了解些,便问道:“徐寿贤是不是有个兄弟,叫徐福贤,也在后院账房作主事呢?”
萧玉闻言“呀”了一声。
方才和段融一起走在黑暗中时,不知为何,她的心神有些失守,这会儿还有些没缓过来,段融忽然跟她一说话,她才猛然一醒似的。
萧玉缓了缓神,道:“徐寿贤和徐福贤,的确是亲兄弟。徐福贤是哥哥,徐寿贤是弟弟。不过两人相差不大。几十年前,老掌柜在世的时候,他们两兄弟是一起进的镖局,一起在账房做得学徒。”
“后来,也都做到了账房主事的位置。”
“老掌柜去世后,掌柜的便接手了镖局,辞退了原来的总账房,提拔了徐寿贤做了镖局的总账房。”
“大约从那时候开始,两兄弟的关系,就越来越僵了。”
“听说,徐福贤的大儿子结婚之时,都没请他的亲弟弟徐寿贤。要知道徐福贤的儿子,可是徐家下一辈的长子,族里人人道贺,唯独没给自己的亲弟弟下帖子,自此,两兄弟好像就没了来往了。”
段融微微一笑,道:“这陈年往事,你知道的倒挺清楚?”
萧玉见段融看向自己,脸色微微一动,道:“小时候玩耍,听镖局的老门房说的。”
两人聊着,已经走到了中院演武场。
段融向萧玉挥手道别,便脚步一拐,往柳庐的方向去了。
萧玉站在那里,看了段融的背影一会儿,才往自家院落的方向走去。
段融走在路上,心中一直在想,萧玉跟他讲的,徐寿贤和徐福贤,那两兄弟的事。
徐福贤大儿子结婚,而且还是长子,这么大的事,他却故意不让亲弟弟上门道贺。这显然说明,那是两兄弟的矛盾就已经很深了。
真的是因为徐寿贤捞钱,却不带自己的哥哥徐福贤玩,两人才阋墙反目的吗?
段融觉得并不是这样。
徐寿贤应该是对他这个哥哥还是不错的,他毕竟是总账房,而且深得阮凤山信赖,他做了几十年的总账房,却一直容忍着自己这个已经和他反目成仇的哥哥,在自己手底下做账房主事,而且将许多账目交给他负责,由此足见,从徐寿贤的角度出发,他心里还是有这个哥哥的。
段融查账可是知道,徐福贤过手的那些账目也不是小数目,稍微动点手脚,起码捞点小钱是没问题的。但徐福贤的账目,却是清清白白、分毫不差。
段融几乎从那账目中,隐隐看出了一个人倔强来。徐福贤怕不愿意跟自己的弟弟,同流合污,才和他断了关系的!
段融不由心头哑笑,这两兄弟,一个奸猾,一个刚直,但却偏偏是亲兄弟来的,真是造化弄人啊!
段融感叹着,已经走进了柳庐。
他一进柳庐,立马关了门,快步走进了堂屋,他拿出纸笔,便将下午去查账的各项差额以及关联账目,清清楚楚地写在了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