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道,难道他们要与蒋弘毅等人掰扯之事,还与这个有关?
心中想着,嘴上回应道:“古朱州,就是岑岭以南,洙水以西这片地界,对吧?”
苏明煦以及他旁边几名老者脸上都露出些许讶异之色,或许是惊讶于他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居然也知道这个。
就连旁边一脸木然的姜老夫子眼珠子也再次有些活泛的转了转。
耿煊的回应,让苏明煦原本还有些蔫蔫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精神了许多。
“那您可知道,当年黑帝划分古九州,曾让人在古九州之地分设了九座社坛。”
好家伙,苏明煦一句话,直接一竿子捅到了两三千年前。
耿煊没想到转折来的这么大,却对那九州分设九社坛之事更加好奇。
“这我倒是真不知道。”耿煊摇头道。
苏明煦摇头晃脑道:
“时至今日,知道社坛之人,已经寥寥无几。
可在当年,这些社坛可是各州之内最最重要的所在。
所谓‘国家大事,在祀与戎’。
而无论是‘祀’是‘戎’,都离不开这社坛。
每有大事,都必先决之于社坛。
如若出征,动兵戈,行杀戮,所有国人都将聚于社坛,由大祝进行占卜与祝福。
国人凯旋之后,也会于社坛献俘,并进行苍天大祭。
……
每年,在春种秋收,年终岁尾等重要节令,从贵人到国人,也都会齐聚社坛周围,举行盛大的祭礼,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
一说起社坛之事,苏明煦的嘴就像是没把门一般,滔滔不绝说了许多许多。
从他的话语中,耿煊也明白了过来。
这个社坛,从黑帝之时开始,到大契王朝结束,是古九州持续了一千多年的,集军事征战,政策决议,祭祀占卜,经济文化等各种要素于一体的超级中心。
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讲,这还是“九州共同体”的具现。
因为按照苏明煦所说,法理上,各州诸侯都必须经常去神都朝觐。无论是各诸侯的婚丧嫁娶,新老交替,还是神都王位的更替传续,乃至每一年,地方诸侯都有朝觐上贡的义务。
但实际上,因为路途的遥远,以及当时“野人众多”,边远诸侯每一次朝觐不仅耗时甚久,而且还危险异常,实际上很难做到法理上规定的那般频繁朝觐。
这时候,分散于古九州各地的“社坛”就充当了“神都分身”的作用。
本来应该跋山涉水去神都朝觐的地方诸侯,只需要前往各州“社坛”进行朝觐,就算他完成了仪式流程。
而“王”如果有重大事务晓谕各方,也会将“社坛”当成自身权柄意志的延伸,遣使奔赴各州“社坛”所在之地,在这个神圣的场所晓谕地方诸侯。
“社坛”,既可用来沟通天地,追溯先祖,祭祀英灵,占卜未来,给处于迷茫彷徨中的心灵以抚慰。
也可沟通远方,以神都为纽带,将九州挽结成一体,即使从生到死,大家从未相见,却借助这样一个造物,让人在情感上视彼此为生死与共、血脉相依的一家人,坚信死后会在一个地方团聚。
还可团结国人,感化野人。
曾经遍布“古九州”各地的野人,除了在征战中被屠戮的,更多的,都是在这些“社坛”的见证下,“转化”成为新的国人。
可以说,从九州国人的精神生活,到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社坛”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从一个国人的降生到死亡,其人生的每一个环节,都有“社坛”的深度参与。
一座座普普通通的造物,在一代又一代九州先人的参与下,被赋予了崇高而神圣的意味。
最开始,“社坛”只有九座。
到了后来,随着时间流逝,“社坛”数量开始变得越来越多,而原本的九座“社坛”,则自动升格为“九州社坛”。
不过
“这和你们现在要说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这清源集内还有一座社坛不成?”耿煊问苏明煦。
苏明煦先是摇头,后又点头,道:
“清源集内自然没有社坛,但若要说有,那也真的有!”
“别给我打机锋,把话说清楚。”耿煊皱眉道。
苏明煦赶紧道:
“世事迁移,当大契命终,稷文王,稷武王父子开启大稷王朝之时,天下已远超当年黑帝划分古九州之时。
加之人丁繁衍,古九州已逐渐容纳不下越来越多的人口。
稷武王大肆分封诸侯,划分新九州,奠定了现在的九州格局。
当时,除现在的元州,也就是当年的古九州之外,其余新划出的八州几乎都是蛮荒之地。
从北分封到这些蛮荒之地的诸侯贵人,到需要迁移去这些地方的底层国人,对前途都充满了忧虑。
他们不仅担心活着的时候受罪,更怕迁去这些蛮荒之地后,死后没有‘社坛’的接引,不能与亲人先祖地下团聚,成为孤魂野鬼。
为了安抚他们,坚定他们扎根蛮荒的决心,稷武王下令,将‘九州社坛’整体迁移,从原来的所在地,迁移去‘新九州’各地。
后来,稷公制礼之时,专门为‘社坛祭礼’制定了更严格规范的礼制和标准,又赋予了许多新的职能和意义。
而最早的‘九州社坛’,由此变更为‘九州社稷坛’,这就是后话了。
……
原本设于咱们附近的‘九州社坛’,也就被迁移去了现在的朱州。
但有一物却没有被迁走。”
耿煊神色一震,赶紧询问:“何物?”
“白帝定水石。”
“白帝定水石?这又是何物?”耿煊又问。
一个问题得到了解答,可紧接着又冒出更多新问题。
耿煊脸上却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反而越发沉浸在苏明煦讲述的内容中。
他没有不耐烦,可旁边的蒋弘毅却有些站不住了,他一副仿佛被尿憋急了的神情,打断道:
“帮主,现在战事还没有结束,您看?”
耿煊赶紧道:“去吧去吧,去忙你的,我这不需要你陪。”
蒋弘毅闻言,如蒙大赦,与其他炼髓层次的强手快步远去。
他们心中甚至都忍不住腹诽,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帮主居然有闲心慢悠悠听一群犟种讲几千年的旧事,不嫌无聊的吗?一点都不讲主次了吗?
耿煊却一点都不觉得无聊,对愣在那里的苏明煦道:
“继续啊,怎么不说了?白帝定水石又是个什么东西?”
苏明煦从有些不知所措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赶紧道:
“黑帝之前是白帝,据说当时‘古九州’,嗯,那时候还没有‘古九州’的说法。
据说当时咱们现今元州境内的各大水系都洪水肆虐,众生苦不堪言。
白帝治水二十九年,终见成效。
为了避免后世子孙再遭此患,他在每个水系都亲手埋入一块定水石,命人定期监测水位高低,涨落变化,记录其中规律。
并通过其中规律预测是否会有大洪水发生,以便提前做出应对,或是治水,或是迁民。”
听到这里,耿煊恍然,明白这“白帝定水石”到底是何物。
在今人看来,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可古人将其与“是否有大洪水”、“是否有干旱”联系在一起,并根据其变化做出相对准确的预测,那即便一块原本普普通通的石头,也将具备无与伦比的“神圣性”。
苏明煦又说,黑帝划分“古九州”,并于各州修筑“社坛”,这“白帝定水石”便是其最重要的基石之一。
一来,耿煊猜测是为了证明“传承有序”,今人的一切,都是在先贤奠定的基础上创建而来。
二来,“白帝定水石”的功能性,也是“社坛”所需要的。
譬如“白帝定水石”监测到有洪水即将发生,那无论什么祭祀活动,都要先靠边站。
又譬如,祈雨,本就是“社坛”最日常的功能之一,这同样少不了“白帝定水石”的参与。
“‘社坛’迁移,其他东西,只要是‘社坛’原有之物。
便是一砖一土,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木花草,都被迁移去了现在的朱州。
可这块‘白帝定水石’却给特意留了下来,因为此石是专门用于洙水的,迁去别处毫无意义。
再一个,周边国人对于‘社坛’迁移之事,也是有意见的,若是一点念想都不留下,同样不妥。”
“不过,‘白帝定水石’虽然留了下来,但迁移‘社坛’的举动,却让‘白帝定水石’产生了移动,失去了原本测水定水的作用。
加之到了稷武王时期,已经有更专业、更精确的测水、定水办法。
是以,‘白帝定水石’便在洙水两岸国人的围观下,沉入到了洙水之中。”
“沉入洙水吗?”耿煊轻声道。
“此后,历经大稷八百年,元帝近五十年,元帝崩后百六十余年。
这‘白帝定水石’一直都静静的躺在洙水河底,但记得此石之人,却越来越少。
三百九十六年前,洙水断流,洙水河道逐渐干涸,这块原本被沉入洙水河底的‘白帝定水石’却也得以重见天日。
但那时大家脑子里想的都是争霸夺天下,有几个还会记得这么一块石头呢?
何况洙水河道这么长,石头这么多,谁又知道当年的‘白帝定水石’究竟是哪一块呢?
所以,此石虽然早在近似百年前就已经重见天日,却一直都静静的躺在洙水古河道中,没有被人发现过。”
说到这里,苏明煦顿了顿,看向旁边静静的站在那里,不言语的姜老夫子,脸上流露出敬佩之色,在兜了好多圈子之后,也终于将话题引了回来。
“姜老夫子自小就喜欢收罗各种杂书,年轻时无意间淘到几片木牍,上面写着一些古旧难辨的文字。
经过多年探究,终于破解了上面内容。
那木牍上不仅记录了‘白帝定水石’的存在,还标明了大致的沉降河段,就在百源集到清源集之间。
于是,姜老夫子就花了十几年的时间,一旦有闲暇时,便沿着沉河段向下游仔细搜索。
也是他运气好,在清源集更下游某处,找到了已经大半都被埋在沙土中的‘白帝定水石’。”
耿煊看向姜老夫子,好奇询问:“你怎么确定这就是你要找的石头?那木牍上难道还记载了它的形状特点不成?”
原本还表现得异常亢奋的姜老夫子,这时候却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听到耿煊询问,他也只是道:
“你看到就知道了。”
耿煊盯着这个老头看了两眼,扭头对苏明煦道:
“你继续说……他把这石头搬回清源集了?”
“是,老夫子把石头搬回了清源集,因为他一个人弄不回来,请了不少人帮忙,也就是我们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