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煊笑道:
“我想请顾大匠帮个忙,可我与他不熟,这不就想起你了吗?你给我引荐引荐!”
樊綦的脸皮抽了抽,很想甩脸子说,“我跟你就很熟吗?”
心中虽然还有点情绪,有些搁不平,却不妨碍他的身体立刻做出正确的选择。
很快,铁行会长顾大匠就登上了耿煊驾来的那辆马车,看见了里面六具被捶得坑坑洼洼的重甲。
另还有许多出现明显缺口、破损,甚至是断折的刀剑。
顾大匠的目光,如火炬一般在车内扫了一眼,便点头道:
“能修。”
“东西我希望能尽快修好,特别是这六副甲胄,越快越好。
需要多少钱,你尽管报个价。”耿煊道。
“我不要钱。”顾大匠道。
“……”耿煊疑惑。
顾大匠诚恳道:“我只想与苏帮主交个朋友……以前咱们间若是有什么不愉快,希望您别往心里去。”
耿煊知道,顾大匠说的,应该是双方在彭家武馆上面的一段因果。
顾大匠与“苏瑞良”之间,也就这个时候交集最为密集。
而且,若是从“苏瑞良”身为彭家武馆亲传弟子这个身份去看,双方还有着不小的梁子。
从某个角度说,彭顺也相当于是被顾大匠和布行的荆会长给坑死的。
顾大匠所谓的“交朋友”,就是含蓄的表示,想要将双方这段不愉快的过去给勾销。
耿煊怔了一下,便点头简短的回了一个字。
“好。”
顾大匠当即喜形于色,驾着马车就回了自家作坊。
耿煊却没有跟着顾大匠一起离去,而是继续留在了康乐馆内。
樊綦斜睨着他,问:“还有事?”
耿煊看着樊綦,笑道:
“一直想问你一件事,此前好几次都给忘了。”
“什么?”
“我第一批下属成员是谁,想来你应该都知道吧?”
“当然。”
“据我所知,他们所有人,在康乐集都有一份小产业。”
耿煊话才说一句,樊綦就淡淡道:
“你不也有一份?祥云居现在康乐集的名声可不小。”
耿煊点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继续问道:
“这些产业,可都还在?”
樊綦沉默了片刻,才回道:“现在当然都在。”
耿煊闻言,轻轻点头。
也就是说,曾经有一段时间不在。
只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
别说那些霸占了这些产业的人,便是樊綦这位大馆主,也不会让这些产业“不在”了。
耿煊轻轻点头,再度开口,问出了一个让樊綦更敢难以回答的问题。
“据我了解,当初跟我一起的三十多人,有二十多人都有家室。
他们的家人,现在都还好吧?”
樊綦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心中却忍不住怀揣着恶意的想。
你对他们的家人既然如此关心,早干什么去了?
一开始,耿煊没有考虑这件事。
是因为他当时的实力不行,不足以与以樊綦为首的整个康乐集抗衡。
在自身实力不足的情况下琢磨此事,不过是给自己自寻烦恼。
等他成长到足以与樊綦抗衡的时候,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
加上耿煊很快就登门“夜访”,以绝对的实力将樊大馆主打得“心服口服”。
耿煊相信,即便他不开口提及一字一句,樊綦也会亲自出面干预,绝不会坐视这些帮众家属的处境变得更糟糕。
他当时之所以没有跟樊綦提此事,一是不想让樊綦以为有可以拿捏自己的点。
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巨熊帮这个组织自成立之初,其骨子里就有些畸形扭曲。
第一批帮众,可以说是在他有意无意的极限压迫之下加入的巨熊帮。
精神多多少少都发生过扭曲和崩溃。
相比于曾经在康乐集的他们,简直判若两人。
而当时,这批帮众,又是巨熊帮的绝对核心。
离了他们,很多事情还真的有些不好弄。
耿煊担心在那时候让他们回归家庭,重拾亲情,他们的性情也会一点点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说不定就会有人渐渐“清醒”过来,不跟他玩这个“帮派游戏”了。
本来就是被他强行捏成的巨熊帮,很快就会人心离散。
现在,随着洪铨、程辉、谢航等人的陆续加入,加上已经明确即将加入巨熊帮的冯煜、盛祥、谷于群等人,第一批帮众在巨熊帮的影响力会迅速边缘化。
即便他们“清醒”过来,甚至是想要退出“不玩了”。
对巨熊帮来说,也没有任何影响。
到了这一步,耿煊觉得,也差不多到了可以解决此事的时候了。
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考虑,耿煊自然从来没有与其他人说过。
对那些帮众而言,他们的举动似乎也很奇怪。
明知道家人近在咫尺,处境很可能还非常不好。
但从来没有一个帮众当面向耿煊提过这个问题,仿佛这件事压根都不存在。
仿佛他们在康乐集压根就没有什么家人,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对于这个问题,耿煊也想过。
比较阳光一点的猜想,是这些帮众也知道跟他玩这场“游戏”,刺激的同时,也是风险巨大,前途未卜。
待在巨熊帮内,未见得就比待在康乐集内更安全。
既如此,又何必主动将他们卷入巨熊帮这个旋涡之中呢?
比较阴暗一点的猜想,这些表面上对他忠心耿耿,敬爱有加的帮众,骨子里对他最深的情绪,其实是“恐惧”。
他明确让他们去做的事情,他们会异常积极,争先恐后的去做,拼了命也要去完成。
而他没有说,没有让他们去做的事情,哪怕事关他们的家人,他们在他面前,也是一个字都不敢提。
因为他们的认知里,耿煊的行为,是完全无法预测的。
既然如此,他们自然不敢在关乎自己家人这件事上冒险。
想到这里,耿煊自己都有些无奈。
“上一刻还在对无仇无怨的大开杀戒,下一刻就对同样毫无瓜葛的人大把撒钱。
……站在他们的角度,我的行为模式确实无法预判。”
“在他们心中,我可能真就是个精神病帮主吧。”
心中这般想着,耿煊的目光,却紧紧的落在樊綦身上。
在他的注视下,感到压力的樊綦终于有些艰难的开口道:
“死了几个,残了几个,还有几个年轻女子受到了一些侵害……”
耿煊的眼神平静依旧,樊綦却只觉压力巨大,连忙道:
“请您相信,这不是我或者任何一位坐馆的授意。
若真如此,在你们躲进地下的当天,任何一个坐馆的意志,都足以让这些人家破人亡。”
“……”
耿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
“总要有个说法吧?”
樊綦盯着他看了片刻,重重点头道:
“好!”
一个小时后。
一排长长的马车进入万福坊,停在了魏家大院的门口。
随着一个个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身影从马车内钻出,神色激动又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的魏家大院。
“啊,爹!”
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忽然尖叫一声,狂奔着朝魏家大院门口一个呆愣的身影扑了过去。
而随着这一声打破沉默的尖叫响起,原本还算安静的魏家大院,就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直接“爆炸”了。
“哥,大哥!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儿子,我的儿啊。
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铭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
“没事,没事,我好得很呢,你看,你看……”
“玲儿,你娘呢?……你怎么就知道哭,你娘呢?……”
“呜呜呜……娘她……呜呜呜……娘她……”
喧嚣而嘈杂的氛围,从一开始的激动的认亲,很快就变成了各种痛哭和一声声饱含恨意的怒吼。
对这一切,耿煊只是旁观,没有去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