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杨奇的表情已经变得麻木,跪在地上微张着嘴,眼神空洞。
灵魂上的痛苦远非肉体的痛苦能比,它无声无息地渗进杨奇身体每个角落,慢慢腐蚀着他的心灵。
狗皮道人拿出针线,将皮的部分边缘缝在杨奇的身上,一边缝制,一边喃喃自语。
“这身新衣裳个,你觉得怎么样?不喜欢也没关系,你会慢慢习惯的。”
随着最后一针抽出,那带着腥臭血液的灰黑猪皮便彻底缝在了杨奇的身上。
狗皮道人将猪头轻轻扣在杨奇的头上,造畜正式完成。
此时的杨奇蜷缩着身子,厚重的猪皮披在身上,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匍匐在地的野猪。
过了良久,杨奇清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睛,然而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会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带来剧烈疼痛,让他只敢轻轻抬起头。
入眼的,是狗皮道人那张苍老和蔼的脸。
“你醒的很快。”
看着狗皮道人脸上挂着的笑容,杨奇身子下意识抖了抖,随后毫不犹豫地冲向火堆。
林北玄想上去阻止,却被狗皮道人拦了下来。
“从今以后,他的灵魂便跟那皮绑在一起,只要皮没有腐烂,他就不会死,永远会有一口气吊着,就算让他找到了办法死去那皮依然会跟着他的灵魂活过来,永无止境。”
“轰……”
话音刚落,杨奇便冲进了火堆中,让火焰点燃了他的全身。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不怕死过,即使大火烧焦了他的皮肤,将他的头发和眉毛烧尽,却依然挡不住他寻死的决心。
火焰中,他一边忍受着痛苦,一边用憎恨的目光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想着自己复活后该如何报仇,杀光这村内的每一个人。
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意识却无比清醒,火焰带给了他灼烧的疼痛,却没有杀死他。
“怎么回事?”杨奇惊恐的四下张望:“为什么我还不死?”
狗皮道人笑着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揉了揉他没有头发的光头,笑容如同初升的阳光,温暖而和煦。
一旁余长青看着这一幕,心中却升起了无尽的冰寒。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望着站在场中央的林北玄,余长青缓缓起身,来到对方面前。
“我准备走了,在走之前,我想要提醒你们一句。”
“撂狠话?”林北玄偏头看了余长青一眼。
余长青摇了摇头:“不,只是想提醒你们早做准备,他的父亲是杨百川,手底下有不少人,如果他得知了自己儿子的情况,一定会来找你们的。”
“知道了。”林北玄无所谓地转过身,不在理会余长青。
余长青深深看了眼林北玄的背影,又看向拿出一条绳子,拴在杨奇脖子上的狗皮道人。
“我说的是实话,多加小心。”
说完,余长青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发现在场的人里,没有一个在意他的话,并不是那些人心里已经做好了应对报复的准备。
反而是,不在乎!
没错,他从哪些人眼中看到的就是不在乎,仿佛已经看淡了一切,置生死于度外……
“这些人!”
余长青走过一段路,回头朝后方看去。
只见那些人簇拥着那青年统领,在统领的带领下,缓缓朝一个方向行去。
………………
入夜,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绸缎,点点星辰点缀在上面,璀璨夺目。
斩杀饕伥的小山坡上,矗立着一座座小土堆,土堆尖上,几根柳枝摇曳,白幡随风飘动,犹如指引逝去亡灵归途的灯塔。
人们在这里摆上长桌,点燃香烛,一柱柱长香插在香炉内,升起的青烟飘向远方。
“我们这群人各自逃难聚集到一起,总算找到一个地方住下,然而厄运似乎喜欢眷顾我们……”
狗皮道人看着夜色下一个个或蹲或坐在坟边的身影,烛火倒映在他浑浊的眼中,像是漂泊在大海上的小船,迷茫而找不到方向。
“我快要死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林北玄偏过头,看向身边这位憔悴的老人。
其实自从前段时间他在山洞找到青云寨一行人时,他便发现狗皮道人的气息有些虚浮,印堂内隐隐泛着一股死气。
“呵呵,披了这身狗皮是无法被轻易杀死,但并不代表不会死,皮都有腐烂的时候不是吗?”
狗皮道人拄着拐杖坐下,看向远方的黑暗,即使夜风也吹不散他身上腐烂的气味。
“抱歉,将你拉进这场旋涡。”
林北玄摇了摇头,火光映衬着他半张脸,另一半则隐匿在阴影中,看不出具体表情。
“青云寨现在剩下的人不多,如果没有一个对的人带领,在这乱世下他们活不了多久。”
“我死后,你可以带着他们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他们如今的状态,相信会对你有所帮助。”
狗皮道人的目光在一个个绝望痛苦的人脸上扫过。
“只有经历了绝望的人,才拥有在逆境中寻找力量的勇气。”
“这是曾经我还是个少年时,陆将军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陆成江是个什么样的人?”林北玄突然问道。
狗皮道人一怔,随后笑了笑:“我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他的脾气很差,动不动就喜欢把人的脑袋给挂起来。”
“不过他为人又很好,如果不是他,有很多人会饿死在他那个时代。”
“说起来,你和他有些相像的地方。”
“性格?”林北玄挑眉。
狗皮道人摇头,盯着林北玄的眼睛,原本浑浊的眼睛陡然绽放出一缕光彩。
“不…”
“是眼神,是气质,是让人忍不住被你吸引而来,是在绝望中会拉他们一把的那只手,是……天命!”
第220章 219:幽冥黄泉
“天命…?”
林北玄看向天上一颗闪烁的星辰,对俗世里的人又有了一个特别的印象。
他们除了敬神外,同样也极为相信命运。
人各有命,有人出将入相,有人地里刨食,他们会把思想束缚在一个固有的轨道上,最后用‘命’这个词来解释。
封建社会,普通人挣扎温饱之间,乱世之时,连温饱都已经成了问题,常常食不果腹。
他们把这归结于自己的命,已被上天注定,是生是死,早就有了定数。
“呵!”林北玄摇头轻笑。
他不信命,也不认为自己是狗皮道人口中相像的那位陆成江。
他在陆成江的一段记忆中见过对方,分明跟他一点都不像。
就在他思索间,狗皮道人已经撑着拐杖站了起来。
他虚弱地走上了一个较高的土坡,张开自己手臂,夜里的风吹在他身上,将那泛黄腐烂的狗皮吹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一众青云寨异人纷纷将目光看向了狗皮道人。
紧接着,狗皮道人唱起了一个生涩难懂的歌谣,生长在现世的林北玄从来没听过这种古怪腔调。
这歌谣似来自远古的时代,字句晦涩,旋律悠长,带着一种神秘而庄严的气息。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一座座土堆前被风吹荡飘摇的烛火在此刻诡异的安静了下来,柳枝上的白幡低垂,只有零碎的幡角像是在被什么拨弄。
青云寨的异人们脸上的痛苦稍微减弱了些,他们闭上眼睛,静静倾听着歌谣。
兀的,林北玄发现,那一座座写有名字的土堆旁,渐渐走出了一个个透明的虚影。
这些虚影都是青云寨这段时间因各种情况而死去的人,它们伴随着歌声,缓缓走到自己的亲人身边,用手抚摸亲人的脸。
而有的,只是一座孤坟,家中亲人都已经死光了,便静静站在那里,头颅低垂,像在发出叹息。
除了林北玄,似乎没人看到这一幕,就连吟唱挽歌的狗皮道人也不例外。
“为什么他们看不见?”
正常来说,俗世里的鬼魅是能被看见的,但此时被狗皮道人用歌声召来的却仿佛是个例外。
忽然,他察觉到自己肩头有动静传来,偏头看去,发现婴灵不知道何时爬了出来,正坐在自己肩头,胖乎乎的小手擦拭着眼睛。
“啊啊……”
此时婴灵的声音也不像以前那般开朗,带着沉重的悲伤。
林北玄注意到婴灵手里攥着的一小块红胭脂。
它是在怀念李娘子。
寂静的夜晚,狗皮道人唱了很久,直到声音都有些哑了才停下来。
随着他声音停下,那些站立在土堆旁的虚影眼神迷茫起来,身体也在慢慢消失。
林北玄记得李天清跟他说过,这俗世的黄泉路已断,地府门关,那这些死去的人,它们的灵魂会去往哪里?
“会消失!”李天清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他似乎猜出了林北玄心中的疑惑。
“除了一些自身阴气比较重,或是含着重大冤屈而死的人,否则普通人,是很难在阳世存活很久的。”
“以前会有阴差来接他们,但现在,就算这些人没有消失,只要明天太阳一出来,它们也会瞬间被阳气冲散。”
“……”
林北玄目光变得沉重,五指不由紧握。
在他看来,这些人不应该就这么平白无辜的死去,默默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应该有解决办法才对!”林北玄大脑疯狂运转。
李天清说道:“如果你有足够大的养魂木,或是聚阴之物可以把它们收进去,这样能保证它们阴体不散。”
李天清的话给林北玄提了个醒。
“我怎么把这东西给忘了!”
林北玄双眼一亮,随后右手掌心摊开,露出上面的阵纹。
封灵禁域。
这段时间他一直用这禁域来囚禁那些不听话的邪祟,倒是差点忘了这禁域还有另一个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