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又一次的刺杀,顺风顺水,渐渐的便为他添了一种错觉人间无距,便是人间无敌。
天地极速之下,风先生杀人比抽烟还简单。
但这一次他为轻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风先生,怎么不接着跑了?”
周玄的声音,比雪山府的雪还要冷,
风先生不禁哆嗦着,他再次扭头,要踏出一脚,往别的州府里走。
那两条皓白的丝线发挥了作用,牵扯住了他。
“怎么比我还快?”
“不是比你快,是你变慢了。”
周玄的身形,兀然出现,就在雪原府的天空中,显出了巨人的神魂,宛如一座高耸的雪山。
他的背后,背着皓白的月亮,将雪山照得亮堂。
“风先生,你再走怕是走不了。”
周玄双手朝天托举,背后的月亮缓缓上升,直到悬浮到刚刚超过他双手的高度,
月亮,像被他双手托举起来似的。
“皓月有限制你极速的力量。”
周玄心念与皓月连接,那轮浑圆的月亮,便散发出了惊人的魅惑。
月亮忽明忽暗,一会儿释放着灼人眼目的白光,一会儿又变得灰白。
仿佛在呼吸。
一呼一吸之间,月盘里便衍生出了许多极细却错综复杂的纹路。
纹路化作了万千线条,朝着风先生瀑洒而去,缠住了想要再次跨越的风先生。
风先生的手、脚、身躯,都被月丝裹住,他还在跑,跑的速度,比正常人要快上许多,但也就是这般快了。
齐膝深的雪,被狼狈的风先生踩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深坑,月盘的丝线,成了一片沼泽,让风先生每走一步都显得很艰难。
“风先生,我若是你,就不跑了,你再跑,也跑不过我这轮明月。”
周玄的巨人神魂,双手一高一低,扶住了明月,往前推动。
明月巨轮,在周玄的推动下,快速转动,朝着风先生滚了过去。
风先生很努力的跑,但他太慢,明月实在太快,一个瞬息的功夫,便撞上了他的身体。
人月互撞,月亮却先裂开了,它毕竟不是真正的月亮,而是月亮在明江之中的倒影。
“啪!”
像有个尖锐的锥子,在明月的月心处,狠狠凿动,大量的裂纹,迅速爬满了月身。
然后,便是不可遏制的崩开,明月的碎片,齐刷刷的飞到了半空,成千上万的碎片,成了一道牢笼。
碎片与碎片处,自然有间隙,但却又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填满。
“风先生,这个囚牢,还满意吗?”
周玄走到了风先生的身前,一拳朝着他砸去。
风先生的身体,平安无事。
毕竟他曾经是七炷香火,他的躯体,也是七炷香级别的,而周玄此时处于神魂的状态,纵使日游能触碰现实,却并不能为他平添骇人的爆炸力量。
“哈哈哈。”
风先生大笑了起来,他没想到,现实竟然是如此的黑色幽默。
他费劲心力,从明江府跑到了黄原府,再从黄原去了荆川,最后逃到了轮转雪山,只是为了躲避周玄、画家。
而如今,画家不知在何处,周玄虽然逮住了他,却又无法伤害他。
“天不绝我。”
风先生鄙夷了周玄一眼后,拔腿往前走去,他要用自己的躯体,撞开明月囚笼,哪怕骨断筋折,哪怕废去一条腿,他也要离开这里,
周玄对他没有威胁,但画家有。
他要在最快的时间里,逃出生天。
“风先生,三十多年的回廊河,有一场旱灾对吗?食为天便是那场旱灾里出世的。”
“嘭、嘭!”
风先生一边撞得囚笼嘭嘭作响,一边回应着周玄的话:“那场旱灾,是神明的肮脏生意,是回廊河的无妄之灾,我要复仇,向神明复仇,
花再大的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周玄并不愿意在“神明生意”的话题上深究,而是问道:“当年,你作为说书人,为了从六炷香升到七炷香,闭关了五年,旱灾发生在你闭关的第三年,等你出关,成功迈入七炷香火之后,却得到了惊天噩耗,你的家人,都在那场旱灾中死掉了,对吧?”
他所讲的这些内容,来自于袁不语教他的克制风先生的梦境。
“何止我一家人?风家庄四百六十二口人,都死在了那场旱灾里,
有人是活活饿死的,
有人是饿疯了,去吃其余的人,被活活打死的,
还有人是被卖去做了奴才、窑姐,甚至被人做成了法器,
千里饿殍遍地,岂是轻松几句话便能言说的?”
风先生并不知道周玄为何如此询问,但既然聊到了当年的回廊河,他便有抑制不住的表达欲望。
“正因为你们家人、庄人,被饿死了,被拐子害死了,所以你便组建了拐子堂口,把风家庄、回廊河发生过的惨事,发泄到明江府老百姓身上?”
“你若这么想,那便看轻我了,明江府神明的生意,害了回廊河,我要向神明复仇。”
“就凭你的人间无距?你连我都杀不了,怎么斩天穹之上的神明?”
“只有香火高,才配复仇吗?”
风先生忽然停止了撞击囚笼,仰头望着天,说道:“凡人才是井国最强大的力量,我要以明江府上千万百姓的命,与神明一战。”
周玄听到此处,眉头皱得极深,这番交谈,让他敏锐的意识到风先生似乎藏着很大的布局,
“用明江府上千万百姓的命,与神明一战?你有毁掉明江府的念头?”
周玄问道。
风先生却再没应答,那明月囚牢已经被他撞得只剩下薄薄一层,再撞击几次,他便能逃出生天,以人间极速再次跨府远行。
至于周玄的日游神魂,跟着就跟着呗,反正也伤不了他。
风先生不信周玄可以全天候不断的日游,追他到天涯海角。
“你要毁去明江府?”
周玄再次问道。
“拐子三十年的布局,已经快成功了,不光是我在布局,那位小姐也在布局。”
“你说的小姐,就是明江府邪神的主人?”
周玄问道。
“何必多问呢?周玄,你救不了明江府,就像你困不住我一样……”
“就像三十多年前,你救不了你的家人、庄人一样?”
风先生听到此处,勃然大怒,猛的回头,怒瞪周玄,但他看清楚周玄目光中带着些许怜悯的时候,他的怒气忽然就消失了。
“你不是在嘲笑我?”
风先生问。
“当然不是,我只是要提醒你。”周玄反背着双手,像极了一个登台表演的说书先生,说道:“风先生,我追你之时,师父向我传授了一个梦境,他说这个梦,能克制你,
这个梦,便是让你重新回到三十多年前的回廊河,去瞧清楚,你的家人、庄人是如何惨死的这个梦,你走不出来。”
风先生听得目齿尽裂,他想不到,从小便是玩伴的袁不语,竟然给周玄出了一条这样的毒计。
“师弟,你的手艺可都是我教的,你竟然这么对我?”
“别着急骂我师父,追你的路上,我想通了,师父对我很好,我不忍心师父担上骂名,所以,我师父教我的那个梦境,我不打算用,
我用我自己的梦境,向你这个说书人前辈讨教一二。”
周玄坦然说道,他知道袁不语的梦,一定能困锁风先生,
但他同时也知道,一旦他用出这个梦对付风先生,师父往后余生里,怕是睡不成安稳觉了。
“说书人一门,有个老礼,叫谢师书,出师之后,与师父同台讲一篇书,师父瞧瞧徒弟用不用心,徒弟看看师父有没有藏私,
今日,师父不能与我并肩作战,我却要以你为舞台,为我师父讲一篇谢师书,做一场大梦。”
“就凭你不成气候的说书人手段?”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从某种角度来讲,可是九炷香的说书人。”
周玄微笑着说:“文若无题,行而不远,说书人的老话了,我用说书人梦境,为你生的梦,也取个题目,就叫《无妄之灾》……”
他说完,便做了一个击响木的动作……
……
神魂有了动作,远隔万里之遥的周玄身体,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击响了醒木。
身形已经极其黯淡的袁不语,见周玄敲了醒木,便知道他要给风莫言生梦。
“师兄,实在是对不住……”
袁不语陷入到极痛苦的情绪之中,他若不是为了周玄,也不会对风莫言出此毒计。
“我就这一个徒弟,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把他杀了。”
“是人便有无妄之灾,有些是命中注定,有些则是刻意为之,
风先生,你瞧瞧你们拐子堂口做下的那些无妄之灾吧。”
周玄的身体之内,此时并无神魂,但在使出说书人生梦的时候,身体也机械、麻木的讲着周玄构想的梦境。
袁不语便听见了周玄的生梦内容。
“徒弟用的不是我教他的梦?”
他有些吃惊,但很快他便想到了是周玄不愿意他往后活在愧疚之中,才改用了别的梦境。
徒弟做到这个份上,当师父的哪有不幸福的道理。
“晚年能收到这样的徒弟,是我老袁的福分。”
袁不语想到周玄,又想起曾经的徒弟,只觉眼眶湿润,将脸埋在衣袖里……
……
周玄生梦,用的是说书人的第九层手段梦境之主。
他在舞厅时便看清楚了,风先生能轻松挣脱袁不语的梦境,靠的是他对说书人手段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