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在店里挑丝巾,选中了款式,就让刘姐拿竹竿叉下来,
他选了五条,挨个试,刘姐则瞧着街面发呆。
“刘姐,看啥在呢。”
周玄挑了一条蓝色丝巾,要去付钱。
“周老板,你瞧瞧那个读书郎,倒躺着个毛驴。”
周玄顺着刘姐的指引,目光投到了街面上,一个年轻人,躺在一头黑驴子的背上,头朝着驴头,腿对着驴尾,倒着躺,坐起来便是倒着骑驴。
他躺着就算了,手里还捧着一本线装书,瞧得有滋有味的。
“这人真不怕摔。”
周玄觉得这年轻小伙子有点装,比骑自行车撒把儿还装。
“他在东市街晃悠一上午了,会不会是附近哪个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
“刘姐,你先别管他哪个精神病院的,他那驴子,尿你家门口了。”
周玄提醒着刘姐。
刘姐连忙朝门口一瞧,可不是么,那驴在她家门口身子往前倾了些,然后那大行货朝着她家门口的石板猛猛的滋。
那尿骚味都辣眼睛。
“哎呀,你个长脸畜生,往哪儿尿不行,尿我家门脸……”
刘姐跳着脚,就找那倒躺驴的年轻人去了。
周玄掏了两块钱,放在柜台上,顺带拿了桌上的算盘,将纸钞压住。
“刘姐,钱我付了,压桌上呢。”
刘姐没顾得上周玄,正和那年轻人扯皮呢。
她平日里见人就摆笑脸,但吃不了亏,吃点亏跳着脚的骂街。
好在年轻人态度还不错,自知理亏,从口袋里摸了一块钱,递给了刘姐。
刘姐收了钱,这才消气,顺带还威胁道:“下次你家驴子再往我门脸上尿,我噶它篮子。”
“知晓知晓。”
年轻人一阵赔礼后,继续倒躺着毛驴逛街。
他一直逛到了东市街的东头大槐树下,下了毛驴,亦步亦趋的走到大槐树前,伸手触摸后,在树皮上,找出数条浅浅的痕迹。
“是狐娘砍过这阵中之龙……她在哪儿呢?”
年轻人掏出怀里贴身的罗盘,
罗盘的磁针像是坏掉了似的,贴着天池底部,动都不动。
“咄、咄。”
脚步声响起。
年轻人回头一瞧,只瞧见个穿着长衫,戴着茶色眼镜,提着两个长方形木盒的中年男人,男人脸上有一条长长刀疤,脸相很凶。
“兄台,找我有何贵干?”
年轻人很有礼貌,双手抱拳,朝着男人行礼。
男人是夏金,曾经平水府的斩魈游神。
夏金取下茶色眼镜,问年轻人:“你有五炷香火,敢问拜的哪个堂口。”
“我是个道士,向来不说假话,我出家天眼观。”
「天眼」是九个古老堂口之一。
“你的天眼呢?”夏金问。
“天眼岂能随意给人观瞧?”年轻人微笑着说。
夏金将双手的长方形木盒放在地上后,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一张剪纸画。
画是个灯笼,他将剪纸画扔出,灯笼迎风便长,缓缓升空,成了一盏点了灯芯的红灯笼。
灯笼壁上,画着一截白色头骨。
“斩魈游神?!”
年轻人顿时改口:“我是赵家坳的寻龙道士。”
“亮招子。”
夏金反背双手,语调阴冷,催逼年轻人亮出本堂口的手段,以此证明他确实是个寻龙道士。
“寻龙九炷香,第五炷香「起势成龙」。”
年轻人右手一招,周围忽然就起了一阵狂风,风卷起了黄土沙尘,有数丈高,风中似有龙啸之声。
接着年轻人轻轻前跃,狂风随他而动,朝着夏金逼近一步。
“你果然是寻龙道士。”
夏金扬手收了灯笼,提着木头盒子离开。
年轻人收了风势,朝夏金说:“我是个道士,向来不说假话。”
“你刚才还说你是天眼观的人。”
“……”年轻人。
夏金不管年轻人讲不讲假话,只关心他是不是“刺青恶鬼”。
如今夏金只有一个任务,守住东市街,不让刺青恶鬼进街寻找百鬼谣。
等夏金走后,年轻人又骑上了毛驴,他来东市街的目的也简单,找寻失踪将近二十年的东山狐娘。
“阿额……阿额。”
驴子叫唤了几声,驮着主人巡游东市街。
……
“你这丝巾,怪好看的,你眼光这么靓,帮我也选一条。”
云子良瞧着周玄戴在脖子上的蓝色丝巾眼馋。
“你不用选,戴条红色的就行,旺牌运。”周玄拉了个小板凳,坐子云子良身旁,说道:“我昨天不光梦到了彭升,我还梦到了六幅刺青图。”
“……”
云子良五官都皱成了一团真能做梦啊。
“第一幅是架棺材,被脏兮兮的绳子缠满了,
第二幅是一柄血迹斑斑的鬼头刀,
第三幅是一面白色纸幡……”
周玄还没讲完,云子良边磕着瓜子,边打断他的话:“你三幅刺青,都是天穹之上的异鬼,分别是「苦鬼」、「六寿」、「地子」。”
“地子,就是和说书人、刺青同时链接了梦境天神的异鬼?”
“就是它。”
云子良说道:“「地子」背后的堂口,叫夜先生。”
讲到了“夜先生”,老云来劲了,说这伙人专门杀婴。
“一个专门杀婴的堂口,这也太作孽了。”周玄说道。
“他们杀的不是普通婴儿。”
云子良先给周玄科普了一下「地子」。
「地子」的法相,按照古籍中的记载,是一个无眼、无鼻、无耳的婴儿,体型肥硕,手脚无骨。
「地子」不能行动,又没有眼鼻耳,他感知世界靠的是梦境。
他醒着的时候,会做清醒之梦,睡着了之后,会做天地隐秘之梦。
天地隐秘之梦里,「地子」能够梦到即将出生的异鬼,能梦到未来的新神,甚至还能梦到多年后的天地局势。
“「地子」的梦境能够预知天地的某些变化,夜先生们的本事,师承地子,所以他们在井国之中,担任一项职责将不详之人扼杀在婴儿时期。
他们每日做梦,一旦梦到了不详之人出生,便会用纸幡引路,前去杀掉降生不久的不详。”
“他们通过梦境判断的不详之人,准确度高吗?”
周玄觉得这里头有漏动,不详是未来的事情,只通过梦境去判断,是不是太武断了?
“准不准,谁又知道呢?”
云子良叹了口气,说道:“是否不详,皆在夜先生一念之间,偏偏这堂口,在井国还很得势。”
他往下便不再多讲夜先生,将话题引到了「六寿」和「苦鬼」的身上。
“「六寿」的堂口叫「行刑」,也就是刽子手,职责就是砍囚犯脑袋,所以他们的图腾是一柄砍头用的鬼头刀。
「苦鬼」的堂口叫「船夫」,船夫不光指在大江大河撑渡船的人,他们包括了所有吃水上饭的人,撑渡船的,做纤夫的,撑船捕鱼的……等等。
大江大河流经之处,有许多崖壁,崖壁上,经常会有悬棺。
传闻,苦鬼便是在某处高崖之上的悬棺中出生,所以它的图腾,便是棺材。”
云子良讲到此处,又说:“三幅异鬼刺青,便叫斩魈降妖图,斩水中妖魈,斩天生不详、罪孽深重之人魈。”
“我还有三副刺青,说给你听。”
周玄弄懂了这三幅刺青的作用,便要将后三幅刺青,也讲给云子良听。
谁知,云子良一扬手,说“那三幅待会再说”,然后他脱下了右脚布鞋,气势汹汹的朝着翠姐家门口走去……
……
年轻人倒躺在驴子上,在街面上逛着,每过一家店前,便分神去瞧上几眼,看看这家有没有东山狐娘,
他从东头逛起,一直到路过周玄的店门口,再到翠姐家的小食摊处。
此时,翠姐和木华正做着生意,她煮面的间隙,瞧见了个倒躺在驴身上的人,当即便觉得奇怪,刚好她又与那年轻人对视,她更觉得不对了,慌忙将头低下。
但那年轻人,却一个骨碌从驴上翻了下来,朝着面摊走了过来。
“老板娘……”年轻人正要和翠姐攀谈,忽然,他只听“啪”的一声,然后脑瓜子嗡嗡直响,当即便捂着后脑勺,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老头,手里捏着个鞋板。
“老人家,你这是……”
“啪!”云子良又是一鞋板砸年轻人的脑门上,边打边骂:“老人家?见了祖宗都认不出来!”
年轻人委屈极了,仔细辨认。
“还没瞧出来!”
啪!
又是一鞋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