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游神 第165节

  云子良问司铭。

  “饿!很饿、很饿的感觉,想吃……”

  “人啊?”云子良脸色微变,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想吃蒸熊掌、糯米丸子、八宝鸭、烤鸭子……”司铭报了一连串的菜名。

  得,又来个说相声的!

  “除了饿,还有别的感觉吗?”周玄问司铭。

  “嗯……饿的感觉很奇怪。”司铭仔细回味道。

  “没听明白。”

  周玄只觉得司铭的话很抽象,饿不就是饿的感觉呗,怎么还奇怪上了?

  司铭左手比划着,但右手还不愿意从人肚上拿开,周玄瞧见了,伸出右手,轻轻拨了拨司铭按在人肚上的手指。

  这一拨,周玄感知到司铭的右手指在抗拒,这种抗拒,似乎并不来源于司铭本身,而来自于“人肚”的意志。

  但好在是拨开了,周玄安全起见,也没去碰人肚。

  司铭则说道:“饿是一种特别难受的感觉,让人焦躁、发狂,如果饿的时间长了,满脑子里只想着如何填饱肚子……”

  饿当然难受了,

  要是不难受,那些受了饿的灾民,怎么会连树皮、观音土那种难以吞咽的食物都往肚子里吃呢?

  “但人肚给我的饿,却不是难受,是一种很美妙的滋味……有点像……像……”

  “像什么?”众人同时问道。

  “像我成功当上「神偷」堂主时的感觉,春风得意马蹄疾。”

  权力是快乐的良药,任何正常的快乐,都不及权力登至高峰时的爽快。

  「神偷」堂口在明江府是大堂口,在神权高于世俗权力的井国,成为一府大堂口的执权者,这种快乐自然不言而喻。

  司铭能用“当堂主”来形容触摸人肚时产生的“饥饿感”,

  足见这份饥饿感,真的令司铭十足的快乐。

  可这快乐究竟因何而来?

  司铭又讲了一句话:“饥饿让我腾空了肚子,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什么都吃得下去!”

  这句话,听起来正常,但若仔细思衬“什么都吃得下去”,这里面的“什么”,应该包括了很多不能吃、不应该吃的东西!

  周玄竟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五师兄,先别净仪了,小福子,把净仪文书本拿过来。”

  净仪之前,要签文书,店里一份,客人一份,店里会将所有的净仪文书黏在一个本子上,怕日后引起纠纷。

  小福子连忙将本子拿了过来,递给了周玄。

  周玄翻了页码,找到了客人的联系地址。

  “李春生,明东大道茗园路64号。”

  他将地址撕下,递给吕明坤:“五师兄,你去李春生家里看看……瞧瞧他家里人出事了没有。”

  “好。”

  吕明坤拿了白布,将客人李春生的尸体重新盖上了,整理了长衫,戴上礼帽,出了店门。

  ……

  茗园路带了个“茗”字,自然与茶叶脱不了干系。

  这条路上,家家户户都做茶叶的生意,茶楼、贩茶铺子、炒茶店……等等。

  住在茗园路64号的李有福,炒了小半辈子的茶,赚够了钱盘了间茶楼,摇身一变,成了茶老板,日子更加蒸蒸日上了。

  但即便如此,李有福依然没有放弃炒茶,他买下了一座带院子的大屋,专门腾了一间屋子,支了口大锅炒茶。

  一件事最开始只是为了营生,但做得久了,便真的爱上了,离了它,生活感觉少了很多滋味。

  李有福一大早便开始炒茶,他今天心情极好,将好几种茶,都放在一起炒。

  “铁观音!”

  李有福将半个陶瓷罐子的红色铁观音,倒进了炒锅里,铁观音被红色黏稠的汁液泡着,一触碰到炒红的炒锅,便滋滋冒着烟。

  “云雾茶!”

  李有福又拿过一个陶瓷罐子,将一堆腥臭难当的云雾茶,倒进了炒锅里。

  云雾茶的气味混杂着被炒得黑中透红的铁观音,气味熏得屋里的老鼠都掩鼻而走。

  “岩茶!”

  白色的岩茶,黏成了一大块,被倒入锅内,李有福拿着铁铲子,连续斩切了几下,将岩茶捅咕开。

  岩茶在锅里炒得骨碌碌作响。

  “毛尖!”

  “碧螺春!”

  李有福将一罐子接着一罐子的茶,都倒进了铁锅内翻炒。

  他炒得很是开心,腰肢也跟着锅里的乒乓乱响摇晃了起来。

  炒着炒着,李有福忽然愣神,说道:“不对,不对,怎么能没瓜片茶呢?我的瓜片呢?”

  他在木头架子上,一顿翻找,愣是没有找到瓜片在哪儿。

  “我怎么忘记瓜片在哪儿了?”

  李有福转身去找,从自己的卧室找到大儿子的卧室,再找到二儿子的卧房,最后一直找到妹妹的房间。

  妹妹李小菊在他家里住着,只是听说妹妹手脚不干净,经常偷家里东西。

  “肯定是那贱人偷了我的瓜片。”

  他进了房间,四处翻找着,衣柜里、书桌下、床上。

  直到他站在床边,翻着铺在床上的棉絮时,忽然脚面一热,低头一看,床下竟然流出了一滩水。

  李有福猛的矮身,瞧见蜷缩在床底,瑟瑟发抖,裤子湿透的李小菊。

  李小菊极害怕,却不愿意逃离这间屋子,她怀里抱着一只不属于她的手,发狂的啃咬着。

  她也饿!

  李有福眼睛幽绿,凝望着妹妹通红的眼睛,说道:“呀,瓜片,你原来藏在这儿呢……”

  ……

  找到了瓜片的李有福,将圆糯的两粒瓜片倒进炒锅里,迅猛的翻炒。

  “这么多茶,炒完了,我就一锅吃了,好饿啊。”

  他很馋,馋锅里的茶。

  但锅里似乎还少了一味茶。

  那味茶是什么?

  他怅然了起来,说:“名茶大聚会,怎么少得了黄原红茶?可红茶在哪儿呢?我想不起来,真有点想不起来了,脑子有点乱……

  对了,对了,就在我脑子里啊!”

  李有福一手握着铲,对着自己的脑门,一下接一下的铲着。

  越是用力铲,他自己越没了力气,最后软倒在了炒茶台边。

  “好可惜,没吃上我炒的茶!好饿!好饿啊!”

  随着意识的渐渐失去,李有福忽然问起了自己一个问题,

  “我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饿的?”

  “哦!想起来了,送大儿子去找葬班的时候!”

  他恍惚又回到了李春生活活把自己撑死的那天夜里。

  李有福将儿子的尸体扛上了马车,由于儿子身体太沉,他动作便粗暴了些,儿子的衣衫都被搂了起来,露出了那鼓攘攘的大肚皮。

  “那是肚皮嘛,怎么有点像烧透了味道的红烧肉?”

  驾马车到了一片偏僻处,李有福终于被食欲击垮,他拉住了马车,从木头车架上跳了下来,打开了车厢的木闩门……

第161章 羊角手印

  吕明坤找到了茗园路64号,一间大屋,光是站在门外,便能闻到恶臭味和血腥味。

  他使出竹叶刀,切断了木门的闩,推门而入。

  屋内,尸体横陈,一个中年男人,倒在炒台旁边。

  中年男人便是李有福,早上他将李春生的尸体送到周家净仪铺时,人瞧起来还算正常,但此时,他只剩下半拉脑袋。

  吕明坤将长衫提起了一些,走到炒茶台边,往锅里一看,便瞧见锅里的物事,烧焦的眼睛、熏得发黑的骨头、缩成一团的耳朵……触目惊心的物事,不但没有让吕明坤感觉到恶心,反而蔓出了一股饥饿的感觉,在他的身体里作祟。

  “吃点吧,快到饭点了。”

  吕明坤自己劝着自己。

  噗嗤!

  竹叶刀将手掌割开一条口子,吕明坤顿时恢复了清明,顾不得仪态,不嫌弃血脏,左手右手将长衫提起,

  若说进来提长衫是不想弄脏衣服,那此刻将长衫提起,便是怕衣摆挂到什么东西,把自己摔一个踉跄,

  吕明坤很明白,只要自己真的摔了个踉跄,倒在这间屋子里,那股奇怪的饥饿味道,一定会把他交代在这儿……

  从灶台到门口这么短的路,吕明坤走得很艰难,每一脚都像踩在深深的烂泥里,

  噗通一声踩进去了,然后花费全身的力气,才缓缓将腿从泥里拔出来。

  但好在是走出了屋子,

  吕明坤身体里的饥饿感觉变了,从“快乐的饥饿”变成了“难受的饥饿”,仿佛自己真的饿了好几天似的。

  他忍着难受,去了大路上,拦了辆黄包车,说道:“拉我去最近的饼铺。”

  ……

  东市街,周记净仪铺,

  周玄、司铭、小福子、云子良,排排坐在店铺对门。

  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进店内,只要在店里待上一会儿,那种“快乐的饥饿感”便会在身体里蔓延。

  这种饥饿感觉,似乎不惧怕感知力与香火层次。

  司铭的香火层次够高了,但是抵挡不了饥饿。

  周玄的感知力是拔尖的存在,但在内堂做了小半幅“拈花手印”的刺青,便再也抵抗不住饥饿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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