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显义一愣,看了看手里手腕粗的棍子,想了想,又去换了一根一半粗细的出来。
刚换完,又见苏母还斜睨着自己。他叹了口气,再缩回里间,干脆选了一根最细的。还不到小手指一半粗,估计挥起来用力大一点都能折了。
出来也不看苏母,闷着头就往外走。
身后苏母把桌子拍得砰砰响,生气地道:“打!给我使劲打,往死里打!把他的腿给我打折了!谁都不许劝,告诉他们,就说我说的!你要是心软,我今天就打断你的腿!”
从屋外几个低着头憋得腮帮子发酸的丫鬟身前走过,苏显义气急败坏地加快了脚步,却不料一不留神,脚下一个踉跄。
一个名叫八哥的小丫鬟空哧一声,鼻涕却吹出个大泡来。
这下丫鬟们再也忍不住了,顿时笑散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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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道山走进了记忆中熟悉的小院。
院子不大,中央天井只有大约一百多个平方,靠南墙的位置还有一个葡萄架,占去了五分之一的面积。中间一个鱼池和四周摆放的花草盆栽又占了五分之一。
再加上滴水檐下的明沟,剩下的地方也就能让人来回踱几步。要练武都施展不开。
但小院幽静,干净而雅致。
青色的砖墙,褐色的木梁柱,石板铺成的平整地面,一尘不染的窗棂……即便是在夏州北部这种风沙烈日的气候下,走进院子,也如同到了江南小镇。
小院正面的北方是二层小楼,两边的厢房是平房。加上左右角落里的四间耳房,总共有十二间房。但住在这里的人却只有五个。除了苏道山和杏儿姐之外,还有三个丫鬟。
现在,这三个丫鬟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冷脸瞅着苏道山。
丫鬟两大一小。为首的名叫娉婷。和苏道山同年同月生,只小九天。自八岁起就做了苏道山的贴身大丫鬟。负责管理操持小院的各种事务。
娉婷长着一张楚楚动人的瓜子脸,削肩柳腰,气质最为清冷。看见苏道山进来,她行了礼就冷哼一声,把脸转开生气。
另一个小一岁的名叫画眉,原本是苏母身边最乖巧的一个。三年前因为苏道山干出了把赵杏儿回来的荒唐事儿,苏母见状,就把画眉给派过来了。
说是侍候他,实际就是苏老夫人派来的奸细,把杏儿姐盯得最紧的就是她!
画眉样貌也是极美,却是另一种味道。她的脸型是典型的鹅蛋脸,还有些婴儿肥,脸上自带几分国泰民安的味道,哪怕不说话,眉眼嘴角也总是见着些笑意。
而一旦她笑起来,就喜欢皱鼻子,眉眼弯弯的,让人看了特别舒服。
见苏道山进来,她明明喜出望外,但见娉婷扭开脸去,她也冷哼一声,抬起下巴看天。还悄悄用胳膊肘撞了娉婷一下,惹来娉婷一个白眼。
最小的那个名叫春元,才十岁。一张圆脸上,自带两团天然的腮红。叫了声少爷,就可怜巴巴回头瞟了瞟娉婷和画眉,然后埋下脑袋装死。
苏道山一看就明白,画眉和春元必定是受了娉婷的胁迫,不给自己这个少爷好脸色看。
不过想想,他倒是也理解。在这个世界,身边的这些丫鬟可以说身家性命都维系在自己身上。自己不声不响的离家出走,几乎等同于把她们都抛弃了。若是自己这么一去不回,她们如何自处?
最麻烦的是,原身性格执拗,爱钻牛角尖且不懂人情世故,根本就考虑不到自己的行为给身边人造成的困扰和伤害。记忆中这种事情不少。
也难怪人家生气。
“咳。”苏道山只能装作浑然不觉的样子进了小院。
“怎么样,我就说我能把少爷找回来吧,”身后传来杏儿姐得意洋洋的声音,“给钱给钱,一人一个银角儿,谁也……”
杏儿姐嚷着嚷着,声音就越来越小,嘴里嘟囔道:“瞪着我干嘛,又不是我不要你们了。少爷这不是回来了吗……好了好了不说了,我去准备洗澡水,春元,过来帮忙。”
“……”
十分钟之后,苏道山已经躺进了澡盆里。
“终于上岸了……”在热水中舒服地抬头看向天花板,回想这一天的经历,苏道山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小时候第一次坐飞机,上午还在一个地方,下午就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地方,总觉得人生很神奇。
可谁想到还有更神奇的自己下午还在青城山上,几个小时之后却泡在另一个世界的浴桶里。这一路起伏跌宕,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只可惜,自己这个正人君子以前竟然从不让丫鬟侍浴,杏儿姐倒是想帮忙来着,却被娉婷和画眉联手赶走了……苏道山正遗憾,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倒是狠心跑了,也没想过把咱们留在这里算什么……”
苏道山停止了往身上浇水,竖起耳朵,隐约分辨出是娉婷的哭声。
“上次就为了把那狐狸精赎回来,花了五十个金石,把家里榨得河枯海干,倒还让大姑娘欠公中三十个金石,咱们这几年吃糠咽菜地省着,出门见哪房都矮一头。他倒好,丢了我们就走,这回听说又惹了事……”
似乎是画眉劝了一句,又听娉婷道:“说得轻巧。你们天天窝在院子里,哪知道大姑娘的苦处。眼看着就要熬冬了,少了这十车粮食,去哪里填亏空。”
“我知道他性格,可他要做君子,就算不顾及身边人,也要顾及自己啊。万一……”
“反正这回我就不理他。等他烦我了厌我了,把我赶出去,我就一死了之。以前我娘老子背地说他,我还跟他们吵,现在我都没脸……”
苏道山呻吟一声,沉到了水底,只觉得一脑门子官司。
身为一个现代人,即便家中没出变故的时候,也只有父母加奶奶,总共四个人。哪里有过这种大家族的生活经验。回到家里,就只应付老娘和身边的丫鬟,就让人头大。
看来自己理想中躺平的安生日子,也不是这么好过的。
沉到水底,声音还是一缕缕地往耳朵里钻。
苏道山感到有些奇怪。
小院洗浴是在东厢房当着西晒的一个小房间,平日里要暖和一些。而娉婷和画眉平日里都轮流跟自己住在二楼,自己住里间,她们住外间。
私下里说这些话,两人显然不会是在院子里或旁边的房间说,不是在二楼,就是在她们自己的房间里,那是西厢房,跟这个房间是对角。
就算武者耳目灵通,但以前也绝听不到她们的声音的。
苏道山想着,一转念又想到了马车上那离奇的一幕,别人都看不到的自己却能看到,还有那奇怪的光点……很显然,自己跟原身有所不同。
这些在原身记忆里可是没有的现象。
思维开始发散,苏道山又想到了之前马车上的一幕。
他用手摸了摸眉心,心道:当时那道光里面有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这一点是绝对不会错的。就是不知道那个女人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忽然,一道灵光闪现,苏道山猛地一下从浴桶里站了起来,眼睛发直他终于想起为什么会对“宋喜儿”这个名字感觉熟悉了!
那是一个月前,自己在奉元殿看见的一张悬赏缉拿榜单,排名第五的,可不就是魔道妖女宋喜儿?!
第12章 父亲和妹妹
樊采颐竟然就是宋喜儿!
苏道山如坠冰窟,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秘密被自己知道了,她会不会杀人灭口。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他抛开了:如果她要杀我的话,我只怕早就死了。她当时或许受伤不是黑衣人的对手,但要杀我却再轻松不过了。
苏道山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个女人一定会来找自己。
他心不在焉地洗完了澡,拿起杏儿姐早已经准备好的衣服穿上,走出门的时候,发现娉婷的眼睛果然有些红肿,跟自己错身而过进浴室收拾时,一言不发。
苏道山挠挠头,只能假装看不见。
娉婷的麻烦和江夫人的麻烦看起来虽然类似,但实际上却是截然不同。
对母亲,苏道山无论是从孝道,从血脉相连的本能,还是从原身心底深处的孺慕之情出发,都足以支持他在和江夫人见面的时候,稍微表现得与原身不同。
苏道山很清楚,这其实本来就是“自己”的本心。只不过原身性格内向害羞,想做又放不开而已。因此自己的细微改变并不会有任何暴露的风险。
更重要的是,父母对孩子,哪怕犯错都是宽容的。孩子懂事长进了更是只会喜笑颜开,然后把任何胆敢提出质疑的人骂个狗血淋头。
但身边的丫鬟却不同。
在这个世界,主仆之间,尊卑有别。
主子和丫鬟不是亲人,不是朋友,不是夫妻。不会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不会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或“我与先生,夙期已久,人间无此”。
就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不会是以侍女为对象。只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这不是苏道山冷酷,而是正常认知就是如此。
不光苏道山如此,身为奴婢的娉婷,画眉和春元也是如此。甚至这种观念在她们心头更根深蒂固。也就青楼出身的杏儿姐算是一个另类。
因此,哪怕苏道山自身并不喜欢这种尊卑,也不能直接放下身段去哄。规矩就不说了,苏二少也也压根儿不是这种温柔小意的性子!
苏道山可不想让人以为自己是中邪了。
可不哄的话,又得忍受一段时间内宅不宁……身边丫鬟一直跟你拧巴着,这谁受得了?而且自己终究是个冒牌货,万一这么拧着,拧出些问题来……
想着,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他眼睛一亮。
“咦,或许晚上可以试试!”
心里有了主意,苏道山暂时丢开娉婷不理,在画眉的引领下,先去了江夫人院子。
“老太太说了,让你先歇息。请了杨大夫让好好看看。明天起了再去问安,不急这一会儿。大姑娘在集城里,要很晚才回来,今天该是见不上了。二姑娘和三少爷,都去了朱家。今儿给七岭门车队的人接风……”
画眉一边走,一边说。没了娉婷在场,她也不像之前那样冷着脸了。
“三小姐这些日子跟老爷太太生气,晚饭陪老太太用,估摸着晚些会来找你。”
苏道山仔细听着,在脑海中一对一对应。
到了院子,饭菜都已经在花厅摆好了,大夫也请来了。江夫人先让大夫给苏道山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问题,这才欢天喜地地让他坐下吃饭。
苏道山刚端上碗,就听见自己父亲咋咋呼呼的声音:“那小孽障在哪儿?!”
“老爷,少爷在房里,正用饭呢。”青柑的声音响起。
“吃饭?还给他吃饭?”苏显义怒道,“今天我就要执行家法,都给我闪一边儿去。”
“得,我这也吃不成了,道山你先吃着,我让你爹发完疯我再进来,免得他脸上难看。”江夫人没奈何地起身往外走。
到了门口,江夫人和苏显义错身而过,抹着眼泪道:“老爷你教训孩子,下手可轻点。别把道山打坏了。他这才刚回来,饭都还没……”
不等她把话说完,苏显义就昂着头进了门,理也不理,反手就把门关上。然后一棍子抽在门后,怒吼道:“我打死你这个小兔崽子,居然敢出城了。”
“爹。”苏道山一点都不慌,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行礼。
从原身的记忆中,他早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况。
“坐下,坐下,”苏显义快步走过来,一边用棍子抽着旁边的帘子,一边和颜悦色地道,“你吃你的。”
苏道山一副循规蹈矩的模样,摇头道:“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
“好好,”苏显义对儿子这一板一眼的德行也是无可奈何,一边用棍子把帘子抽得啪啪响,一边道,“着实也不是我说你,你走这些天,可把你祖母和你娘给急坏了……”
说着,他猛抽一记,大声道:“知错了吗?”
苏道山肃然道:“知错了。”
“可不是我想打你,刚才去老太太那儿,我就特地挑了这么根细的,老太太还拿眼睛瞅我呢……”苏显义一边噼里啪啦乱打,一往他身上瞄。
苏道山闻弦歌而知雅意,懂事地转过身,露出后背:“请父亲责罚。”
“哎,我就轻轻打两下。”苏显义眉花眼笑,啪啪在苏道山背上抽了两下,然后拉着苏道山坐下来,絮絮叨叨低声问了这些日子的经历。等到门外传来江夫人一声不耐烦的咳嗽,他才在旁边柜子上来了一下响的,心满意足地放大了嗓门怒道:“这次就先饶过你。下次再犯,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说完,昂首阔步地开门走了出去。
“散开,都散开,”青柑作姿作态地冲小院门口一个个探头探脑的脑袋骂道,“看什么看,一个个鬼鬼祟祟,要当贼还是怎的,都给我滚!”
“看什么看!”苏显义也是一声吼,怒气冲冲,八面威风。
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
“老爷,你去哪儿,饭都备好了。”江夫人叫道。
“气都气饱了,不吃了!”苏显义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哼,肯定找人喝酒吹牛去了,”江夫人走进来,摇头晃脑一脸鄙夷地挨着苏道山坐下,“当着那么多人教训儿子,瞧把他威风的!”
桌上的菜一共五道,两荤两素一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