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虽说之前定了米家的罪,”苏母眉头锁得愈发紧了,“可仔细回想这谢先生的说词,难道你们没发现,他虽抓了米烨,但其实并没有当场确证,甚至言辞中也大有玄机……”
“哦?”江夫人一脸好奇。当时她看见苏道山平安回来,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儿子,哪里还能主意到别的。
而对于自己这位婆婆,她却是知道厉害的。别看老太太整日里待在这院里,一副老眼昏花不问世事,甚至有些糊里糊涂的模样,但要说什么事能真正瞒得过她的,只怕不多。
苏母思索着,缓缓道:“我记得,当时谢先生对朱子明说,他来此,是为了替师侄樊采颐出气,因此一路扫了不少流民营地。也算是顺道替北郡诸城打理一番。不过这一路杀过来,抓了些人问了一问,才发现原来幕后还另有隐情。为了找出幕后勾连之人,除恶务尽,所以他才于昨夜悄然入城……”
江夫人和刘夫人都点了点头。这话她们也的确是听见了,苏母的复述几乎是一字不差。
苏母继续道:“后来听他又说,本来今日准备拜访城主的,却不料于集城看见有人打着城卫旗号,公然在城中向世家子弟下手,行为嚣张跋扈。于是处于义愤,做了个多管闲事的恶客……”
说到这里,苏母嘿地一声笑了起来:“如今你们仔细回味,这番话里,可有一句是确切指证米烨就是幕后勾连之人的么?”
江夫人和刘夫人都是一愣,相顾愕然。
只听苏母道:“他说抓了些人问了问,却没说有人招供是米家。况且昨夜入城,要找米家早就找了,为何没去?就连今日救了道山,其实也是因为见有人打城卫旗号,公然绑架世家子弟,坏了规矩才出手。
“一番言语,实则并无一言确切指证米家勾连魔修异种。只不过,初听他这么一说,既是为了抓人而来,大伙儿又见他抓了米烨,于是不自觉地就把两者给联系到了一起,以为米家就是幕后勾连之人……”
江夫人和刘夫人越听,越回味,渐渐张大了嘴。
“好像是这么回事……”江夫人喃喃道。
刘夫人迟疑道:“老太太,听起来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会不会是我们想得多了?之前米祥不是也招供了么?”
“这便又是令人不解之处了,”苏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谢先生既都已抓了米烨,想必已经是罪证确凿,又何必再审一个米祥?”
她悠悠地道:“当时米祥被丢在地上,可是封了气海和灵台,一直昏迷不醒。以他的性格,是来不及招供呢,还是根本就没招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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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米家,居然真跟魔道勾结……”小院二楼后的平台上,谢寻白将一份供词折好放入怀中,扭头看向苏道山,没好气地道,“如此一来,我也不用担一个冤枉别人的骂名。”
苏道山眺望着灯火通明的苏家堡,装没听到。
米烨为什么宁可冒险绑架自己也要把米祥换回去。之前苏家的锦瑟镇产业遇袭,为什么那么指向是流民盗匪,又涌来了那么多疯傀。再加上米家这些年来在城外的产业如此兴旺……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米家肯定有问题。
只不过,自己当时的确没有确凿的证据而已。而且自己也没有想到,在那耳房上自己只是那么随口一提,这位寒谷五长老,竟然二话不说,直入米家,将米烨给抓了出来。
米烨当然是不招的。哪怕谢寻白说他从狗头堡过来,他也不招。而那时候事态看来也的确容不得多有耽搁。所以在三叠塔,谢寻白这位有原则的五长老,才封了米烨的气海和灵台,然后含含糊糊地说了那番话,表面看起来随意洒脱,天衣无缝,实则自己听的都为他着急。
但米烨顶得住,米祥终究顶不住。
这边先打了靶再画圈,米祥就在马车里,却哪里明白。看到米烨都已经束手就擒,周高远也被镇了下去,当时精神就垮了。回来审一审,就什么都招了。
如此一来,等到明天谢寻白和朱子明见面,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已经动了的手段当然是继续下去,周家也好,米家也罢,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已经是各大势力的共同意志。
而谢寻白自己,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毕竟是正道宗门。
或许遇见一些恩怨,对手不管是正道邪道,杀了也就杀了,没那么多道德上的顾忌。但米家毕竟是一个两千丁口的家族,未来几个月,便是被吞并的被吞并,被关押的关押,甚至死的死,流散的流散。
这就有些超出正道宗门的底线了。
毕竟和米家有仇的又不是他。
当然,在苏道山看来,谢寻白就是借机拿捏而已。
当时他闯米家抓米烨抓得那么干脆,跟老鹰抓小鸡一样就提溜出来了,也没见他有什么天人交战心理挣扎的过程。
苏道山怀疑,真要是米家跟魔修勾结扯不上干系,过后这家伙很可能非但没多少心理负担,甚至说不定反倒觉得更好。他越是这般违背正义为苏家,那自己岂不是欠他和师门越多?
他当时怕是就这么想的吧?
所以现在拿着口供,也没见他真松口气,倒是不阴不阳地再把这事儿提了一次。语气与其说是释然,倒不如说是心有不甘。
不过,这么看来,自己这个连师父都还没确定是哪一个的寒谷亲传,怕是的确有些份量!
谢寻白看着苏道山。
少年那几个娇艳的丫鬟都在前院,小楼二楼屋后的平台上,就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人。
没有了别人在场,少年就显得有些随意。
不再是那副一板一眼的端庄模样。
灯火通明的苏家堡,就倒映在他的眼中。让那双清澈发亮的眸子中,满满地都是好奇和迷恋。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谢寻白所见的最有趣,也最特别的少年。他很难明白,明明有那样的机智,果决和天赋。这小子却从小到大装成一个傻里傻气的书呆子……这究竟是怎样的恶趣味。
“平日里,除非生死关头,否则,别暴露超凡武者的身份。”谢寻白转身眺望远处,叮嘱道。
“嗯。”
“采颐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这个文道道种,师门谋划已久,废了很大的劲才得到,原本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结果不想却阴错阳差被你给融合了。若你还没有过蕴养期,又或者没领悟阅读,我也就不提了,如今……过些日子,你怕是要跟采颐跑一趟才行。”
“好。”
“然后就是师门这边,你要想办法过了明路,让师门有理由收你入门墙。再过两天就是郡考了,我会在闲聊的时候,随口跟朱子明提一提,做个铺垫。但无论如何,这次郡考,你要拿第一。”
“啊?”
“闭嘴,这是死命令!”
“可是……”
“你不会真以为苏家过了这关就稳了吧?只有入了寒谷,苏家才真的稳了!况且就算你要装傻充愣,跟你展现凡武实力又没关系。谁说书呆子就没有文灵根天赋了,你读书总比别人多……”
“这样啊……可是……”
“还可是什么?”
“可是这样一来,岂非引人生疑。杀米珞那几个人的锅,你就帮我背不了了呀。”
“咦?”
“尊长……尊长……怎么说走就走!”
“茶你还没喝呢!”
第55章 幽雾
京都。
前平门大街,缉事局。
普普通通的小楼,就隐藏在林木幽深的院落中。院门上除了一个黑焰的标识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同一条大街上其他部门的富丽堂皇气势磅礴,没有厚重大门和高高的门槛,也没有穿着熙国黑红色制服,全副武装的卫兵。就仿佛路过的游客,随时都可以散步进去逛一圈一般。
但在熙国,没有人敢进这个地方。那妖魔一般跳跃的黑焰标志,就足以让任何人从院门前经过的时候,下意识地远远绕开。仿佛这幽静而普通的宅院是噬人的猛兽一般。
小楼二楼的房间里,缉事局二处的处长顾铭低头看着一份从西北夏州以信隼飞传而至的情报,脸色黑沉。
“所以,一个小小苏家,都已经埋进土里,”他抬起头,看着带来情报的副手,“居然又活蹦乱跳地爬起来了?”
“看来是这样,”副手也有些无语,“毕竟我们没插手,只是往那边传了一句话。边远小城的一群泥腿子,手段还是差了些,加之阴错阳差,正好引了寒谷的人来,也是他们的命数……”
“呵,命数……”顾铭修冷笑了一声,将情报拍在桌上,低头继续处理着公务。一支狼毛小毫在公文上圈圈点点,速度飞快。
良久,他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派孙政去吧。苏家情况特殊,陛下倒是想留些情面,不过咱们追了这么多年,那位手下有名有姓的都扫光了,也没把人找出来,苏家自然也不可能放过。
“不过,告诉孙政,用暗手就行了。西北是万魔门的重地,之前他们不是和寒谷起了冲突么,让他顺水推一把。”
顾铭修批完一份公文,将笔挂起来,端起茶喝了一口:“要怪,也只能怪苏景彦命数不好,谁让他们选错了呢?”
“是。”副手领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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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快马飞也似地冲进了军营。
“报!”
马上骑士沿着驰道一路向上,直冲到山坡上的大帐前,才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进帐禀报道。
“夏州西郡文安城北二十里,发现幽雾,延绵十余里。”
“什么?”正在巨大的地图前低头思考的燕霄瞳孔陡然放大,一把扯过信使手中的军报低头看去,脸色大变。
大帐中,正聚集的数十名军中参谋和统领也是一片哗然。
等到燕霄面色凝重地看完情报,步履沉重地重新走回地图前,将一个红色的木牌放在夏州西郡文安城的位置时,众人已是鸦雀无声。
地图长宽都足有五米,就铺在一张特质的大木台上。上面绘制的山川河流涵盖了新纪元以来兰卓大陆已知的所有区域。
而如今,就是在这张巨大的地图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摆上了二十个红色的木牌。不光有南熙国的,也有北靖国,卫国,以及其他大小国家和城邦的。一眼望去,便宛若一个个流血的伤口。
触目惊心!
“三年蛰伏,幽族终是卷土重来了……”燕霄喃喃道,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下令道,“命前军北方团,立刻赶往文安城驻守!另外,通知夏州各城驻扎的各营,立刻组织增援!以备不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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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了,风沙一刮起来,气温就下降得飞快。
早晨起来,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了些刺骨的感觉。天色黄蒙蒙的,太阳躲在风沙里,只剩下一片潦草的光晕。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穿上娉婷准备的厚棉袍,苏道山感觉自己愈发像个老夫子了。同样换了衣服,几个丫头的曲线也是被裹了个严严实实,看她们忙忙碌碌穿行往来,活像几个不倒翁满屋子打转。
倒是赵杏儿,凭着天生的水蛇腰和腰下对比强烈的丰腴浑圆,走路还能扭出些媚态来。引来娉婷和画眉不时骂几声狐狸精。
城中出了大事,又临近郡考,书院直接放了假。
这让苏道山终于有了些闲暇之感。
堡里的花草树木秋末就一直在掉叶子,到了这两天,就跟商量好一般齐齐地掉光了,加上天气阴沉,愈发给人一片萧瑟压抑之感。但苏家大宅和堡里的气氛却是愈发喧嚣热烈。
一夜狂欢之后,第二天许多苏家堡人都赖了床。
平日里寅时过半,就有不少人已经起床了。生火做饭的,铡草喂牲畜的,上货出门的……影影幢幢,悉悉索索,安静而又忙碌。
到得卯时,天际颜色已经蒙蒙亮,那更是大部分人都起来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鸡叫狗闹孩子哭,骡喊马嘶,人声鼎沸。可如今大伙儿要么是喝多了酒,要么吃多了油水折腾了一夜,要么是因为太过开心兴奋睡得太晚,因此,除了极少部分必须要早起的之外,大部分人都到了辰时才慢慢悠悠地起床。
若是从空中看下去的话,这一天的苏家堡,仿佛跟翼山城的其他地方处在不同时空一般。
但偏就如此,这里倒成了翼山城的中心。
辰时刚过,城主朱子明上门拜会了。不光朱子明父子和朱家几位族老来了,朱家老夫人连带家眷也来了。男人在前院客厅寒暄问候,谈笑风生,后院花厅女人们欢声笑语,叽叽喳喳。
更重要的是,朱家车队十几辆大车进堡,前面五辆是坐人,后面七辆全拉的是各色礼物。光粮食和肉类就足有五大车。不光昨晚消耗的补上了,再这么敞开吃十顿也都够了。
而就跟约好了一般,朱子明这边刚走,后面陆续又有人来。
林家来了,十二坊的坊主家族也来了。有的是家主亲自过来,有些则是派了家中重要人物过来。一车接一车的礼物流水一般进了苏家堡,只看得大伙儿眼睛发亮,喜笑颜开。
礼物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这样的体面,苏家堡多少年没有过了。
而体面这东西从来都不是人家给的。
这些人争先恐后蜂拥而至,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苏家在翼山城的地位和话语权已经不一样了。大家甚至听说,就连岳家和汪家也私底下送了礼物过来,下了帖约了大老爷苏显文赴宴。
谁又能想到,就在昨天,苏家还差点家破人亡呢?
这一翻身,简直翻到了天上。
不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