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乐 第31节

  小院里的五个米家子弟都被他骗了,于是都死了。尸体在房顶上,小院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就像随意丢弃的几条破布麻袋。可是仔细想想,被那家伙欺骗的又何止他们五个?

  “所以,这小子的道种早就破土了?”谢寻白缓缓道,“他至少领悟了‘临摹’,并且复制了你的雾散。”

  他转过头问道:“上次你在他面前用雾散,是四天前?”

  樊采颐点了点头,属于雪仙子的清冷气质有些维持不住,既有片刻地失神,也有因不知不觉地咬牙切齿。

  “一天,不……”谢寻白的嗓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有些沙哑,仿佛这几个字烫嘴一般。然后他清了一下嗓子道,“应该只是一夜。他在立下道心的当时就已经过了蕴养期了!”

  樊采颐点了点头,却发现自己的脖子有些僵硬。

  这笔账很好算。

  五天前,自己将道种打入了苏道山的身体,旋即当天夜里,自己就发现了有人融合道种。

  于是,自己第二天一早就在苏道山上学的路上找到了他。

  而那天离开时,也是自己最后一次在他面前使用“雾散”这个异术。之后虽然也远远见过面,但自己并没有再使用过异术。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要复制的话,只能是在那天。

  所以,一切就很明白了。

  当自己还在细致地为他讲解超凡武者,讲解蕴养期,叮嘱他过后的三个月是他道种破土的关键时期时候,这个混蛋早已经过了蕴养期,彻底融合了道种,完成了洗骨伐髓并领悟了异术。

  一夜!

  仅仅一夜!

  这是整个超凡武者群体前所未有的速度。即便是自己所知的那些天才大儒,也没有人能在一夜之间就度过蕴养期。

  融合道种,不是应该先立心,再力行么?

  不是要知行合一,才能得到天道的承认,才能度过蕴养期,让道种破土,从而领悟异术,踏上超凡之路么?

  为什么,那个跪在马车里,一脸讨好看着自己的家伙,刚立下道心就得到了天道认可?

  他立的是什么道心,当个骗尽天下人的骗子吗?!

  若是那样,以他装了十几年假道学书呆子的恶趣味人生过往来说,倒还真是知行合一,一以贯之。

  重要的是,那时候,当他用那双清澈,求知而专注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樊采颐这边还暗自咬牙,那边谢寻白又道:“另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小子除了临摹,应该还领悟了阅读。”

  樊采颐瞳孔放大,骤然转头看向谢寻白。

  “很惊讶么?”谢寻白淡淡地道,“之前他还只是凡武者就能看见你和屠森,甚至能摆脱你的幻景。可见文灵根天赋之高。这样的天赋晋升超凡之后,最可能领悟的应该是阅读才对。”

  说着,谢寻白用嘴努了努小院:“刚才他出手,你也看见了。米琅就不说了……你想想他是怎么杀米珞和米瑜的。”

  不用谢寻白提醒,樊采颐对苏道山出手的整个过程也是历历在目。

  阳光下,少年杀了米琅,回身抽剑的同时对着米珞就是一拳。而那一拳,实则之前米珞和米琅对过招。当时,米珞用引带卸力的解法还得了米琅的肯定。

  但在樊采颐看来,那一招只适合拳脚交锋。因为人和人的手臂,都是差不多长的。对方若只是拳头的话,被引开之后,后手就不多了。

  可若是对方手中有武器,一招引带倒是把对方拳势卸开,但自己也中门大开。于是,在人家后手更长的长剑下,胸口和脖子就全是破绽!

  所以,米珞就被苏道山割了喉。

  很显然,这个破绽,苏道山怕是早在米珞和米琅拆招时就已经发现了,于是才成了他算计的一环。

  不然的话,那一剑也不会那么行云流水。

  之后的米瑜也是如此。在和苏道山交手时,他那一招的右手和右脚正是破绽。苏道山几乎没有用什么招式,只是长剑轻松地改变了两个方向,就让米瑜几乎是自己送上了门。

  可樊采颐很清楚,身为七品武者的自己,和身为八品武者的苏道山,看见的破绽并不是一回事。自己能看见破绽,是凭借实力和经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大人看小孩的角度。

  但苏道山和这些米家子弟一样,都是八品武者。哪怕苏道山的文灵根天赋原就与众不同。但能看到和能利用,本就不是一回事。而能利用和如此轻松写意,也不是一回事。

  当初苏道山杀屠森,也是因为屠森中了自己的幻景,还处于一种近乎停滞的状态下。

  不然的话,激烈交锋中,那些破绽只会一闪即逝。

  能让苏道山在区区八品境界时,就于激烈的生死搏杀中做到如此驾轻就熟,轻松写意,最大可能就是阅读异术!

  再仔细想想,杀米琅,杀米琰,杀米时,又何尝不是如此?

  若非能看见对方破绽,即便是背身袭杀,又岂能这么轻松。

  “你是说他……双路径?”樊采颐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发干,甚至心头都生出一种强烈地嫉妒来。

  双路径超凡职业,还是一夜过蕴养期!

  这样的弟子,若是师父知道了,不知道会欢喜成什么样儿。怕是自己这个爱徒都要靠边站!

  谢寻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皱着眉头想说什么,终究还没没说出来。樊采颐瞅着他,心念一动,想问,最后也没问。

  

  两人都觉得那个一闪即逝的念头,实在太荒谬了。可是,回想到米琅扭头的那个动作,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挠。

  而这个时候,四周已经被惊动了。虽然整个战斗结束得很快,但打斗声和惨叫声还是不免被人听见。几个住在附近的居民,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看。还有两名护卫飞快地往这边跑。

  两人远远看着苏道山飞快地捡起了地上的绳索和枷锁,也不跑,反倒一跃上了旁边的耳房屋顶。

  下一秒,他的身形就已然消失不见。

  谢寻白啧啧两声,也不知是赞是骂地道:“这小子,果然奸猾!”

  这时候,苏道山若是要跑的话,就算能离开小院也很难逃出米家庄。而就算逃出了米家庄,也出不了第三坊。

  更何况,第三坊距离苏家堡还有距离,只要是在米家的控制区,随时都可能有危险。

  他能杀八品的米家子弟,可预见七品乃至六品的米家高手,就只能束手就擒。到那时候,他可不会再有杀米琅时那样的机会。

  因此,在制造了这场血案之后,最好的方案就是选择隐身。

  苏道山收拾地上的绳索和枷锁,是为了不让米家人知道他已经脱离了束缚。如此一来,以米家对他的实力的认知,就很难将这场血案和他这个九品武者联系起来,最多认为他被人救走了。

  到时候,米家大肆搜索,传令下去除了找苏道山之外,很可能还会加上一个神秘高手。

  那么,两个人能躲到哪里呢?

  米家人通常会大肆搜索,甚至极小概率会把整个小院,乃至整条街都掘地三尺翻一遍,地下室,阁楼,包括屋顶天花板都揭开看一眼。

  但没人会搜索耳房的屋顶夹层。

  因为耳房是没有阁楼的,甚至连个天花板都没有,只有一个狭小无比且直接用瓦片和木板封闭的夹层空间。

  要钻进这样的空间里,即便是掀开瓦片,拆开顶板都很麻烦。因此,只要没有痕迹,就不可能有人去搜索这里。

  而苏道山剩下要做的,就只是等待而已。

  很快,两名护卫就已经到了小院前。两人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拔出刀来,小心翼翼地靠近。而当他们走到足以看见院门内景象的角度时,两个人看起来都明显傻了。

  一个护卫甚至脚下一软,差点摔了个跟斗。

  终于,他们战战兢兢地走到了院门口,确认不是自己眼花。

  “老天爷,出大事了!”

  “快,快去禀报!”

第44章 街口

  三叠塔,是翼山城西的一座百年土塔。旧纪元时期据说是供奉着某个已经没有人记得名字的神灵。

  后来路修到这里,就成了一个三岔路口。塔被拆掉了,地名到是保留了下来。

  路口一面往西北的苏家堡,一面往南的第三坊,第七坊和第十一坊。另一面则通往七曲池和第五坊。再往东过去就是集城了。

  此刻,三叠塔街口,已经被城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路口西北是苏家的武者,路口南面,则是米家的武者。双方被城卫隔开,互相对峙,不时爆发出一阵叫骂声。

  从天空看下去,漫山遍野,黑压压地一大片。

  就如同一团随时都可能暴乱的蜂群。

  路口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朱子明坐在用布幔临时搭起的凉亭中,看着地上金黄的落叶,冷着脸,沉默不语。

  “大人。”城卫统领王陆良走了过来,身后,几名全副武装的城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城卫小队长。

  朱子明抬起头来,冷冷地扫了那小队长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了远处几辆马车旁站着的岳终南,周高远等世家家主。

  “不错,”朱子明冷笑道,“敢以城卫身份掩护,在城中劫持世家子弟,真是视我朱家如无物啊。”

  王陆良和旁边的朱学安对视一眼,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得不说,米家的行动干净利落,几乎没几个人发现。但这种事情只要做过就必然留有痕迹。别人查不出来,若是身为城主的朱子明也查不出来,这翼山城只怕也早就改朝换代了。

  不过,别看朱子明神情冰冷,王陆良和朱学安其实都怀疑,大抵早在米家动手之前,他就对一切心知肚明了。

  毕竟,城卫也是由城中人组成的。各大世家在其中都有人。哪怕军令如山,军法如炉,若是有人想铤而走险,也不是不可预测的。只不过朱子明睁一眼闭一眼,当预料不到而已。

  直到事情真的发生。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微妙了。

  米家既然敢做,必然是深思熟虑,计算过利弊的。

  一方面,米祥对他们太重要了。而即将到来的大聚议,又关系全族未来百年族运,容不得丝毫闪失。而另一方面,谁都知道朱子明不会插手。哪怕米家动用了城卫,引发朱子明的震怒,他也不会插手。

  这件事背后的牵扯,才是朱子明所考虑的。

  因此,米家选择了铤而走险。

  而对于朱子明来说,因为某些原因,苏家的衰落几成定局。既然如此,一个新上位的米家若是愿意主动把把柄送到朱家手里,为他们的胆大妄为和冒犯记下一笔账,他又何不乐见其成呢?

  别的不说,至少这一次,朱子明就能毫不客气地对城卫展开一次清洗。不光把一些重要职位都换了一遍,米家在城卫中的人更是撤得干干净净。

  这个小队长,已然是最后一个。

  这是米家需要付出的第一笔代价。

  果然,朱子明淡淡地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喝着茶,目光幽幽地思考了片刻,然后摆了摆手。

  王陆良转身走到凉亭外。

  下一秒,一道雪亮地刀光闪过,小队长头颅滚落在地,滚烫的鲜血如同水泼一般喷洒在了金黄的落叶上,触目惊心!

  这小队长是米家的族人。早晨在金丰楼最后管束街道,放惊马,配合米琅行事的城卫,就是他和他的手下。

  米烨知道他要死,他自己也知道他要死,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死。

  所以,自始自终他连吭都没吭一声。而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远处望着这边的世家家主们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这个乱世,人命是最贱的东西。

  杀一个人给所有人看,维护城中的规则和城主的尊严,让城主可以保持默契继续在旁边看热闹,有什么不好么?

  “米烨呢?”朱子明将茶杯放下,已然是心平气和,自己提了小火炉上的水壶续了,口中问道。

  “还没来。”王陆良回禀道。

  “苏老夫人之前传了话来……”朱子明冷冷道,“去告诉岳终南、周高远和汪祖成。第一,苏家那个书呆子必须活着。第二,让他们管管米家的人,米烨怎么玩火我不管……”

  朱子明皱着眉头,看向双方对峙的人群:“……可若是他再不出来,把这火药桶被玩炸了,就别怪我朱子明心狠手辣了!”

  “是。”王陆良道。

  远处,岳终南站在马车边,皱着眉头,注视着被砍头的小队长和神情冰冷的朱子明道:“米烨倒是豁得出去,够果决,不过……他动手之前,是不是该跟咱们先说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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