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己第一次因为嫉妒而夜不能寐。
听说在自己考入雷云门两年后,苏道玉也考入了墨湖剑派。两年后的今天,他甚至已经成为了墨湖剑派的掌门亲传。
米琅很明白,能否成为亲传,天赋虽然占很大的比例,但并不是绝对的。除非天赋高到惊世骇俗让人无法割舍的地步,否则,一派掌门只会选择自己最信得过,最喜欢的弟子。
苏道山的优势,是他苏家长子长孙的身份,也是苏家和墨湖剑派相交数十年的密切关系。
说白了,人家原本就是墨湖剑派掌门的子侄辈。
而身为米家旁支子弟的自己,天然就被排除在这个阶层之外哪位掌门会把这种如同亲儿子一般的位置给自己。就像他们可以勉励任何一个贫寒子弟,却绝不会招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婿一样。
但米琅经常忍不住会想,如果一直坐在这个世家位置上的不是苏家,而是米家呢?
如果自己每个月也有半斤……不,哪怕有一两灵粟呢?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刻苦,自己是不是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在的自己,是不是早已经真正地鱼跃龙门,站上了更高的位置?
所以,对于苏家,米琅其实是有些难以理解的。
他不明白,这样一个堕落的,腐朽的,甚至恶臭的家族,为什么还敢反抗,还敢占着世家的位置。
苏道玉就不说了,看看苏家的其他人……
正想着,米琅眼睛微眯。他看见一个矮小汉子走出金丰楼,过了街,顺着街边飞快地向自己这边走来。
“公子,苏道山出来了。”矮小汉子禀报道。
米琅扭头看了身边的几个手下一眼。手下们心领神会,分散开来。
米琅重新把目光投向金丰楼大门。当那个一脸木讷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带着厌恶的寒意。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天生命好,拥有无数资源,却一无是处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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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苏家有些麻烦了。”
晴照居,樊采颐站在窗前,目送楼下金丰楼前,苏家和米家的马车相继离开,轻轻地道。
“苏家有没有麻烦我不知道,”谢寻白端着一杯茶站在旁边,一边喝,一边用斜睨着樊采颐,“我只知道,我们怕是有些麻烦了。”
说着,他没好气地放下茶杯,问道:“小采颐,你这次出门没有先算一卦?”
樊采颐白了他一眼。
“你看,咱们费尽心血才抢来的道种便宜了别人,”谢寻白不阴不阳地道,“现在我掐指一算,如果没算错的话,这苏家的麻烦摆明了也得落到咱们头上……你不觉得冤得慌?”
樊采颐脸色有些发黑。虽然知道是小师叔揶揄打趣,但说起来,事情还真就这么回事儿。
谁知道自己只是借苏道山暂存道种,就被他毫不客气地融合了。
木已成舟,自己没办法才请示师父,捏着鼻子把这混账给收进了师门。可苏道山成了寒谷亲传,这苏家的麻烦也就顺理成章变成了寒谷的麻烦寒谷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亲传弟子家破人亡吧?
“我估计过会儿那小子就会找过来,”谢寻白说着,摸着下巴道,“要不,让明生他们先把他套个袋子揍一顿?”
谢明生是谢寻白的侄子,也是寒谷弟子。
只不过这次他们跟着谢寻白在城外杀了一大圈,还没进城。
樊采颐没好气地白了自己这个不太着调的小师叔一眼道:“师叔你还是想想怎么让这小子过明路吧。”
对苏家来说是大麻烦,对寒谷来说,却显然不是什么问题。甚至用不着寒谷直接出面,只要谢寻白私底下给九大宗门来翼山城的主事人传个话就行了。
可事情简单,理由却不好找。
寒谷和苏家向来没有什么牵连,忽然之间跳出来替苏家出头,明眼人都知道有问题。
而且以寒谷的高度和情报渠道,樊采颐和谢寻白很清楚苏家的问题根子上就不在这翼山城里。
而是在京都!
据说有一位大人物,某天与人喝茶聊天的时候听人谈起苏家,便诧异地说了句:“苏家竟然还是世家,还以为早就没落了呢。”
这一句话,便足够决定命运了。
寒谷当然是不怕那人的,但毕竟有这么一件事横在前面,介入的理由也需要更充分才行。
师叔侄两人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其实最简单的方式,自然是这次郡考,”谢寻白道,“只不过如今看来,时间却是跟不上。”
“武道实力就不用想了,”樊采颐摇头道,“他现在是道种蕴养期。即便是当年韩骧这般的超凡天才,蕴养期也用了十二天。而其他大部分人,能在三月内度过蕴养期便算天赋卓异了。”
“我不太明白,”谢寻白摩挲着下巴道,“这小子既然有如此才华和灵性,武道技艺就不应该如此之低才是。年近十七,才九品下阶……他这些年每天都在干什么,游手好闲混吃等死吗?”
樊采颐皱着眉头,也不得其解。
两人对视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都有些凝固,谢寻白纤长手指在窗台上弹了一轮,问道:“他不会也是装的吧……”
“不会吧,”樊采颐有些不确定地道,“上次在马车上,他那一剑……”
少女一边说,一边蹙着眉头比划着。她之所以得了雪仙子的绰号,除了出身寒谷,皮肤白皙如雪,被江湖上的好事之人评入新秀中的四仙子之内外,也因为她气质清冽,冷若冰山。
此刻她眉头微蹙,抿着嘴唇,眼神浮现认真思索之色,一张俏脸倒是显得有些娇憨可爱。
“这般刺过去,无论力道速度……”樊采颐有些迟疑,手上收回来又重复了一下,最终确定道,“只有九品实力。”
她抬头看向谢寻白:“生死一刻,他总不会还伪装吧?”
“听你这般说,倒是不太可能。”谢寻白也有些想不明白了。便在这时,他目光一凝,“那小子出来了。”
第36章 绑架
苏道山走出了金丰楼。
街道上原本就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加上苏婉和米烨离开后,城卫又放开了附近街道的管制,一时间倒显得比往常更热闹了许多。
一辆辆马车停在街边下货,力夫扛着包飞快地往来穿行。店铺的门都打开了,掌柜在对照账目,清点货物,伙计们则手脚麻利地打扫卫生。街上有小贩沿街叫卖,行人遇见相熟的也行礼问候。
一时间,吆喝声,马嘶声,车轮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苏道山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向晴照居走去,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虽然并没有刻意想装扮什么,但因着身体的本能,他走路规行矩步,目不斜视。脸上天然给人一种古板木讷的感觉。
哪怕有时候被街上某些人,店铺里的某样货物吸引,跟前世逛街一样饶有兴致地看过去,也不知不觉地显得有股呆劲。
或许是因为今日的事情,这位苏家二少爷更受了关注。街上行人没注意便罢,若是无意中认出他来,便往往扯住同伴,或努努嘴,相视做出一种意会的表情,或干脆就交头接耳地议论。
话里话外,看热闹,看笑话的为多。
大家都难免好奇,真要是苏家垮了下去,这位文不成武不就的呆少爷会落得什么样的境况。
若是苏家还能继续待在城里维持一点土地产业,这位或许还能勉强过日子,无非就是身上的衣服破旧一点,脏一些,吃得差一点罢了。可若是被赶出了城外,约莫是活不下去的吧?
“我记得海棠阁的赵杏儿,便是被他给赎了身?”
“那小娘子可是千娇百媚,当年很是迷倒了一些人。大盛车行的罗老板在赵杏儿身上花了不少钱,本等着她梳拢接客,便拔个头筹,却没想到竟然被这书呆子给赎走了。”
“真是暴殄天物!”
“哈哈,张兄莫恼,这眼看着机会不就要来了?苏家若是一倒,这书呆子能护得住谁?”
“是啊,不止赵杏儿,听人说,上次遇见这书呆子带着妹妹在七曲池观鱼,身边带着几个丫鬟就个顶个的漂亮。”
“可惜,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富贵,一败下来,怕是死的死,散的散……”
人群熙熙攘攘。
清晨的阳光已经洒了下来,照亮了半条街道。
魏忠皱着眉头,走在距离苏道山身后大约十米的地方。而在他的身旁,另外三名苏家护卫依然是怒气满面。
他们听到了一些声音。其中尤为猥琐的,是两个站在一家瓷器店铺门口的中年男子。看衣着打扮,应该是某个坊有些身份和资产的乡绅。若非不能惹事,他们早就上去呵斥了。
一个护卫冷冷地瞪视着那两人,直到对方讪讪地扭过头去,才没好气地问道,“这位二公子这是要去哪儿?不是说去书院上学么,怎么又是来金丰楼喝茶,又是到处闲逛?”
“闭嘴,”魏忠瞪了他一眼,“做好咱们自己的事就行了,管那么多!”
魏忠今年二十八岁,拥有八品上阶实力。平日里在苏家护卫队中干的大多都是城外的押送和护卫等工作,城中的这类保护任务极少。若非今天情况特殊,他们也不会被派来保护这位二少爷。
但即便和米家剑拔弩张,魏忠却并不觉得真有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袭击。
尤其是这集城,人来人往,无数双眼睛看着,米家究竟要多大的胆子,才会公然向苏家的人下手。
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书呆子。
刚才苏婉来的时候,魏忠他们倒是紧张了一下,虽然自己的任务是保护苏道山,但在苏婉进金丰楼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都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手随时都握在腰间的刀柄上。
但护送苏婉的苏家卫队人更多。
护卫队长冯庭亲自来了,还有族中的六品高手二伯公苏景松。马车前后开路护送的护卫更是多达二十人。
就算米家要袭击苏婉,那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随着苏婉的离去,这紧张的氛围仿佛也被带走了一般。现在魏忠就只想这位二少爷老老实实去书院,自己这四个人也免得跟在他的身后闲逛,不时被人用异常的目光扫来扫去。
走了没多远,苏道山过了街,向着晴照居方向走去。
就在魏忠等人准备过街跟上的时候,忽然,一辆马车疯也似的从街角冲了出来,向着这边疾奔。
“怎么回事?”
“马惊了,马惊了,让开!”
街道狭窄,人又多,路边还停着不少卸货的车辆,顷刻之间,剧烈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带来的混乱,就随着狂奔的马车向四面八方扩散。尤其是街道中的行人,更是连滚带爬地四下躲避。
街边的一队城卫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两个城卫迅速向街心靠拢,就准备伸手去抓奔马缰绳,另外几个城卫则赶紧大喊着将前方的人赶开,同时将一辆挡在前面的马车给拉倒路边。
这突入起来的一幕,让魏忠等人有些回不过神来。不过他们毕竟记着自己的职责,人虽然被慌乱的人群所阻隔,但都本能地纷纷踮脚昂头,向苏道山所在的方向张望。
也正是在他们视线抬起来这一瞬间,他们没发现,身前一个弯着腰连滚带爬的中年人,已经无声无息地蹿了过来。
噗噗噗噗!
一个人,一把匕首,闪电般刺了四下,旋即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人群中。
“杀人了!”街道上有人惊恐地大叫着。
“七品……”魏忠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出现的血洞,脑子里就只闪过这一个念头,人就已经倒了下去。
街道愈发变得混乱不堪。不光是街道中央和那辆失控的马车附近,就连两旁的行人和店铺,人们也瞬间陷入了慌乱之中。所有人都在下意识地躲避,下意识地寻找混乱源头。
当看见四名护卫倒在地上的时候,更多的惊叫声响起。
而这个时候,魏忠已经失去焦点的视野中,街道对面已经完全被混乱的人群所遮挡了。
苏道山的身影不见了。
有几个城卫正在往这边跑。
而在他们的身后,在那人们被惊马和杀人所吸引过来的视线之外,一位二等甲士面无表情地上了路边停靠的一辆马车。马车启动,拐进一条小巷,绕开混乱的大路,向集城外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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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照居,樊采颐和谢寻白错愕地对视一眼,都有些难以置信。
两人做梦也没想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苏道山这个新出炉的寒谷亲传弟子竟然被绑架了!
“……”
不得不说,对方的布置周密而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