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铁架上的火盆和壁上的油灯正静静地燃烧着。跳动的火光下,苏婉坐在书桌后,苍白的脸在交错的光影下忽明忽暗,泛着一丝不太正常的潮红。
“怎么样?”见众人进来,苏婉起身问道。虽然已是竭力保持镇静,但她的呼吸和语气还是显得有些紧张。
“人抓到了,就在他们秋塘村的作坊,”冯庭兴奋地回禀道,“这次咱们突袭进去,不光抓到了米祥,还把他们的作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真的?!”苏婉眼眸一亮,见众人齐齐点头,惊喜地道,“太好了!”
苏婉快步从书桌后走了出来,关切地问道,“我们自己的损失如何?”
“阵亡三人,伤了十一个。”冯庭道,“不过这次突袭,我们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干掉了他们四十多个,其中还包括两个主事级的七品武者。”
苏婉俏脸神情一松,问道:“米祥审了么?”
“还没有,”冯庭道,“他被九叔一掌打成重伤,还在昏迷中。已经关进地堡了,等他醒来就审。”
苏婉玉牙紧咬,恨声道:“这人是米家家主米烨的心腹,在米家的管家中排第二位,很多私密事情都是交给他主持的。咱们锦瑟镇的那把火,还有八公的死,都跟此人脱不开干系。”
“尽快把他的嘴撬开,”她环顾众人,“再过几天就是大聚议了。这是我们钉死米家的最后机会!”
“是!”众人同声应道。
“城外都安排好了吗?”苏婉问道。
“安排好了。”冯庭道,“所有据点和工坊都已经转到地下了。我跟他们说了,最近一段时间,不跟米家硬碰硬。”
“对!”苏婉点头道,“另外,通知下去,这两天堡里的所有人一概不得出城。免得被米家给盯上。至于城里,派人盯死米家就行了,他们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城里动手。”
她说着,来回踱了两步道:”况且各大宗门齐聚翼山城,米家就算想动手,也不敢选这个时候。不过,咱们既然抓到了米祥,就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众人纷纷应了,又商量了一下堡里和各方面的护卫工作细节,这才转身离开。
房间里安静下来,就只剩下火盆的火焰偶尔发出哔剥的声响。
苏婉就近找了张椅子,软软地坐了下来,俏脸上,因为刚刚的一场成功突袭而显出的喜悦渐渐消失,只剩下了一丝落寞和疲惫。
“小姐。”贴身丫鬟黄鹂端着一碗粳米粥走进房间,低声道,“您一晚上都没吃东西,喝点粥吧。”
苏婉拿着勺子心不在焉地搅动两下,喝了两口就摇头不喝了,起身往外走去。黄鹂赶紧从衣架上取了大氅追上去替她披上。主仆二人出了小院,一路沉默地走到了不远处的土坡上。
这是苏家堡的最高处。早年间翼山城的城防还没有完善的时候,曾经建了一座哨塔,后来拆掉了。只剩下一点残砖。
站在小坡上看下去,整个苏家堡都笼罩在夜色中,只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出大致的轮廓。
但对于苏婉来说,这一切都是如此地熟悉。
自从五岁来到这里,她就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哪怕闭着眼睛都知道自己看见的是哪里,住着哪家人,家中有几口,又有谁在自己手下,干着什么样的活计。
“小姐,你别太担心了,”黄鹂劝慰道,“老太爷不是说过,苏家命数如此,不必强求。大不了离了翼山城,也能活得下去。况且咱们现在抓到了米祥,只要撬开他的嘴拿到米家的罪证,我就不信,其他几家和各大宗门还能公然包庇他们!”
苏婉沉默着,良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米家费尽心机,用尽手段,跟咱们斗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等到了机会,不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抓米祥,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罢了。”
她怔怔地看着夜色中的苏家堡,如水的眸子满是茫然,喃喃道:“祖父把苏家交给我,可最终我还是没能保住这份基业。等到大聚议之后,这里的每一个人或许就要分崩离析,四散流离……”
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苍白纤细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大氅领子。
……
“哐当!”
随着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砸破窗户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位于翼山城第三坊的米家庄,瞬间在寂静的深夜中变得喧嚣起来。有听到动静的人出门查看,只见高高的主宅灯火通明。有拉着伤员的马车进进出出,有大队的护卫往来奔走。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几位族老和族中的几位大管家也都匆匆而来。
米家正堂的清白传家牌匾下,米烨站在大门台阶上,脸色铁青,如同猛虎一般噬人的目光紧紧盯着面前跪着的三人。
“秋塘村的织染作坊被人给烧了,米祥也被抓了!”
族老和大管家们一到,立刻就有米烨身旁的心腹上前低声告知情况。众人一听,如遭雷击,又惊又怒。
再看前面跪着的三人,虽然他们浑身都是血迹和泥泞,但还是能分辨出正是米家派驻在那边的护卫和管事。
一位族老声音颤抖地问道:“谁,谁干的?!”
“除了苏家,还能有谁?!”旁边另一位族老咬牙道,“没想到,苏婉那个小贱人,临到头了竟然敢……”
“我说什么来着!咬人的狗不叫。苏家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认输。越到关键时刻,我们就越该小心……”
“怎么没小心?这些日子,外面都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的,就是防着苏家来这么一手。可没想到,这两天恰好狗头堡那边的聚居地就出了事……”
“闭嘴!狗头堡聚居地出事跟我们米家有什么关系!”
“苏婉这小贱货看起来柔柔弱弱,没想到竟然如此阴险狠辣!”
“好了,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的问题是米祥被抓去了哪里!绝不能任由他落在苏家手里。一旦他的嘴被撬开……”
“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最好是苏家还来不及把他带进城。只要是在城外,咱们就还有办法。”
众人正七嘴八舌间,忽然有一名管事飞奔而来,禀报道:“家主,刚刚问了城卫那边,半个时辰前,苏家有三辆马车从北门进了城。”
进城了?!
院子里鸦雀无声。
“嘿,看来,还想着在大聚议来翻盘……”米烨目光阴冷地看着那管事,良久,点点头,自言自语般道:“好,原本还想着给他们留点体面。既然他们要垂死挣扎,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扭头看向众人:“命令下去,从今天开始,按照我们摸清的名单,苏家城外的产业挨个儿都给我扫干净!”
“是!”众人齐齐遵命。
米烨森冷地道,“去,请周大先生,汪海年和岳终南来。今年梅花开得早,我请他们来赏梅煮茶。”
他转身往堂屋走去,留下一句话:“把米琅给我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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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暗流涌动。
随着无形的冲击波在翼山城扩展开来,一座又一座深宅大院被敲开了门,一个又一个静谧的房间重新点上了灯。得到消息的人们在跳动的烛火下,神情或错愣,或震怒,或惊骇,或沉思……
凌晨时分,当三辆马车分别自岳家堡,周家堡和汪家堡出发,驶向米家庄所在的第三坊的时候。更多的武者队伍早已经离开了驻地,如同水银泻地一般,撒向了四面八方。
城主府。
朱子明看着手中的情报,沉默了很长时间。
“到这个时候了,”长子朱学安将桌上的油灯挑得更亮了一些,放下铁签,难以置信地道,“苏家忽然来这么一出,就不怕把整个苏家堡都赔进去?!”
“两家都已经较量了这么久了,本就是谁也退不了的局面,”刚刚赶来的的城卫统领王陆良摇头道,“苏家显然是蓄谋已久。”
“没想到,”朱子明一声长叹,开口道,“我小看了苏婉啊。”
朱子明将密信放在桌上,摇头叹道:“此女年方双十,花容月貌楚楚动人。平日里说话也是轻言细语,温婉娴雅。自执掌米家以来,虽显露了些经营手段,但处世过于柔弱。早前私下议论,大家的的评价也觉得苏家实在人才不继。竟推了这么个小女子当家……”
说着,朱子明嘿地笑了一声:“半年前,苏家八叔公苏景齐遇袭身亡。三月前,苏家藏在锦瑟镇的织染工坊被人摸清底细,一夜突袭,连主事带工匠和护卫死了八十六个,使得苏家的支柱产业一夜清零。
“那时候,大家就觉得苏婉已经撑不住了。果然,后面米家再怎么咄咄逼人,她都选择了退避。只顾着裱糊苏家这栋四处漏风的屋子。可谁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竟然忽然出手,袭击了米家的秋塘村作坊,还抓了米祥……”
灯光下,朱子明的脸色似笑非笑:“今年的大聚议,可有意思了!”
第27章 设问
清晨,苏道山从床上醒来,注视着床顶的雕花出了一会儿神,扭头向旁边看去。
房间里烧着熏炉,暖暖的。不远处的小榻上,画眉还兀自酣睡。少女侧着身子,凹凸有致的娇躯摆睡成了一个“片”字。被子被踢开了一半,露出白皙的脚丫,脸蛋红扑扑的。
娉婷睡觉比较规矩,但画眉就不那么老实了,不光喜欢踢被子,而且喜欢翻身,以至于小衣总是显得有些凌乱。扯开的领口处白花花的一片,直让人心驰神荡。
这小妮子竟然比娉婷和杏儿姐都大……良久,苏道山绅士地收回了目光,用内视检查了一下识海中的“灵境”。
识海中交织的色彩已经越来越细,就像一根根刺绣的丝线,而整个世界似乎也已经到了完成的尾声了。那原本模糊的色彩给人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隐隐约约能看见,似乎有一座山。
“应该就是这两天了。”苏道山有些期待。
他轻咳了一声,画眉就醒了。
少女迷迷糊糊地撑起身,揉着眼睛,一低头,呀地轻叫一声,一边红着脸蛋遮掩住颤颤巍巍的春光,一边偷瞄自家少爷。少爷自然是目不斜视,目光清正。眉头还微微皱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时娉婷也上来了,和画眉一起服侍苏道山穿衣洗漱。
见画眉脸蛋红红的,娉婷的目光还在苏道山和画眉身上移来移去,看得画眉羞恼地偷偷拧了她最敏感的腰身一把。正弯腰给苏道山整理长袍边角的娉婷身子一颤,顿时就是一歪。而画眉也作茧自缚,被娉婷顺手一拉带歪了身形,两人都一下扑在苏道山身上。
苏道山赶紧搂住她们,稳住身形,三人才没变成一串滚地葫芦。即便如此,也是肢体纠缠在一起。两具少女胴体带来的火热而柔软的触感,让他差点就维持不住自己的人形。
“怎么了?”苏道山爽得一脸茫然,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没……没什么……”娉婷和画眉撑起身子,飞快地一齐摇头。等苏道山转身向外走去,她们才没好气地互相瞪了一眼,一个悄悄揉了揉胸口,一个下意识地捂着屁股,脸都红到耳根子了。
刚才少爷抱住自己的时候,手都碰到……到现在还酥酥麻麻的……幸亏少爷天性迟钝,不然真羞死人了。
虽然走在前面,但两个丫鬟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苏道山。
可以说,借助读书人的专属特性,如今方圆三十米内,几乎都成了他的掌控领域。哪怕不回头看,也能通过声音、气味和空气的流动在脑海中对应形成画面,反映出每一丝细节变化。
“看着”两人拉拉扯扯,苏道山心念一动,发动了【设问】。
随着异术的发动,苏道山视野中的周边空间都变得朦胧起来。门框,窗户,栏杆,脚下的地板,以及楼下的花园,一切都宛若虚幻。所有的物体都被蒙上了一层白色的光。
给人的感觉,就像整个世界都是由灵光所构成。
而苏道山的思维,在这片朦胧的空间里,就像是从案板上重新钻进了水里的鱼儿。有一种让人沉迷的自由感和舒适感。而娉婷和画眉,就像是两团漆黑水下的光球,显得那么醒目。
“先试试娉婷。”苏道山做了决定,飞快地在心头构建设问的问题,“就问她‘少爷是不是越来越帅了?’”
不过他旋即就推翻了这个设问方式:“不行,这种句式缺乏引导性,换成‘我怎么觉得少爷越来越帅了’更好。”
确认问题之后,苏道山催动思维,如同章鱼的触手一般,向代表娉婷的光球延伸了过去。
随着触手和光球一碰,一种奇妙的感知传来,苏道山瞬间产生了明悟。
“这个光球里就是异术发动之后,具现化的娉婷的精神世界。我强行和她的精神世界建立了一种单向的思维联系,就像一个隐秘的入侵者,无声无息地闯了进来,而她却没有丝毫的察觉。”
代表娉婷精神世界的光球中,又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光球。苏道山知道,这些都是娉婷的记忆和念头。但这些记忆和念头受到娉婷自我意识的本能保护,无法进行窥探。
在这个精神世界中,如果说这些记忆和念头是滚烫的岩浆的话,那苏道山的这一缕思维就像是一个钻进了沸腾的火山口的雪人。别说去触碰,就算是呆久一点都受不了。
“难怪道种蕴藏的信息说,若是自身处于恐惧,慌乱等负面情绪状态下,或者精神力不如对方强大的话,使用设问可能受到反噬。”
“嗯,至少从人境下阶这个层次来看,超凡武者的能力还局限于神秘和奇妙,并不具备为所欲为的强力。就像之前樊采颐和屠森的战斗,他们的超凡特性和异术只是辅助而已。真正的搏杀还是靠武技。”
苏道山心下寻思。
不过,虽然不能窥探记忆和念头,但苏道山在娉婷的精神世界还是有一个愉快的发现入侵对方的精神世界后,自己能大致感受对方的情绪状态。
例如现在的娉婷就是羞怯和快乐的。她的整个精神世界,都散发着一种轻松快活的气息,宛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春日。
而随着设问的发动,苏道山看见一个由自己的思维注入的光球,凭空出现在了娉婷的精神世界里。旋即就如同充气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膨胀,很快就挤占了大部分空间。
或许是因为这个念头来自外界的原因,光球整体呈现一丝黯淡的灰色。和娉婷的精神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苏道山知道,如果娉婷不能回答这个问题的话,这个念头还会越来越大,直到将她的精神世界完全占据。到那时候,她的其他思维都会被压缩到极致,满脑子都被这个问题所占据,无法进行思考。时间越长,这个灰色光球的颜色就会变得越深,负面情绪就越重,对她的精神消耗就越大。最终形成恶性循环。
苏道山微微侧头,瞟了一眼和画眉一起跟在自己身后的娉婷。
原本和画眉走在一起,手上还偷偷和画眉较劲的娉婷忽然脚下一顿。脑海中开始胡思乱想。
“刚才少爷的手好有力,而且身材也长高了不少,强壮挺拔了许多,”顺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想法,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海中,“我怎么觉得少爷越来越俊了……”
完全是无意识的,娉婷偷偷抬眼去看苏道山,正撞上苏道山的眼神,一时慌乱得手足无措,脸上更是红得滴血一般,血色都蔓延到脖子上了。
少爷……好像真的更好看了呢……
而几乎是在娉婷这么一转念的瞬间,苏道山只看见她的精神空间里,出现了一个代表念头的小光球。
小光球向着几乎已经占据了她整个精神空间的灰色光球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