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顾剑一人一剑,杀上了山巅。
嘀嗒嘀嗒,血滴从剑上缓缓滴下。
明明是很微弱的声音,在这一刻却是那样的刺耳,微弱的滴血声甚至盖过了后方传来的古庙钟声。
那是一把很普通的铁剑,就连剑柄都只是用麻绳随便缚了一层,看上去显得十分破旧。
然而就是这样一柄剑,明明已经有些生锈的铁剑,却耀着令所有人畏惧胆寒的杀意和寒意,尤其是那剑身上缓缓滴落下来的血水,让众人只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水,也好似在随着那血水流出了体外,让人遍体生寒,脸色都发白起来。
手持这把剑的主人,同样带着笠帽穿着麻衣,站在叶流云身边,本就不高大的身材,显得愈发矮小,和叶流云那种潇洒不染尘俗的形象,完全就是两个极端,这位大宗师因为身材矮小,麻衣破烂,浑身衣物满是裂口灰尘血水,手中提着一把破旧的铁剑,看起来相当猥琐。
然而没有人敢因为他的猥琐而发笑,因为这位大宗师杀起来人来,灭情绝性,其恐怖程度,远远在叶流云之上,是五大宗师之最。
庆帝向前迈出一步,越过挡在身前的洪四庠,看着前方的叶流云平静道:“看来李云睿这次是真下本钱了,连四顾剑都叫来了,只是世叔你不是四顾剑,你真就有把握把朕留在大东山?”
叶流云笑了笑,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格外的看了眼洪四庠。
他其实不知道洪四庠不是大宗师,但洪四庠是不是大宗师其实不重要。
今日的局势,即便多出洪四庠这个大宗师也不妨碍最终的结果。
因为庆帝面对的不只有四顾剑,还有北齐苦荷,以及站在小庙门口的那个瞎子。
三打一,无论怎么看,庆帝都必死无疑,除非李承宗能够在今日出现在大宗山,但陈萍萍为了这个局,又怎么会不把那位深不可测的三殿下算到其中呢。
至于为什么是三打一,自然是叶流云不会参与到围杀之中。
作为一个庆国人,如果他参与到围杀庆帝之中,那便真是弑君了。
不管最后谁坐上皇位,为了名声,都会对叶家出手,即便是叶家女婿的二皇子也一样,所以他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缠住洪四庠,让其他三人围攻隐藏最深的大宗师庆帝。
不过叶流云一直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陈萍萍让他们务必留洪四庠一命,这老太监的命有那么重要?
叶流云不说话,庆帝只好看向了四顾剑,冷笑看着那剑满是破洞的麻衣,嘲讽道:“四顾剑,你不在草庐养老,来大东山做什么?看你这狼狈模样,杀光朕的虎卫,你以为就不用付出些代价?白痴永远是白痴,我儿治了一回你的痴病,你不思报恩也就罢了,非要执剑强杀上山,白白耗费自己的真气,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依旧那么蠢。”
没有人敢对大宗师四顾剑如此不敬,哪怕是深不可测李承宗当初也颇为尊重,整个天下,也只有庆帝才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然而这番话落在有心人耳中,却听出了几分色厉内荏的味道。
这次庆帝不是装的,而是他真的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虽然发生的一切明明是他和陈萍萍联手设计出来的,但他现在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四顾剑看都没有看庆帝一眼,只是怔怔盯着庆帝身边的洪四庠,他的身影不像他矮小的身体,亮如洪钟。
“刚刚散发气息的是你吧,从那股霸道的气息上看,难怪天下人会认为你是大宗师,我虽然答应了某人留你一命,但如果你坚持留下来,你会死!”
堂堂庆国皇帝,天下权柄最重的男人,被这位大宗师给无视了,庆帝虽然没有动怒,眼神却冰冷了袭来,看着四顾剑说道:“堂堂大宗师,被一个小辈一剑重伤,你大概从来没想过吧,今日或许有意外之喜也说不定。”
四顾剑这次才好似听见了庆帝的话,微微扭头看向庆帝,沉默半晌之后,摇了摇头,闷闷说道:“你比你儿子差远了,实力不如你儿子,长得也不如你儿子好看,真是老天不开眼。”
庆帝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四顾剑的意思,笑道:“你说的是宗儿和安之吧,你见过安之?”
宗儿代表谁自不必说,而安之则是范闲。
四顾剑摇摇头:“没见过,但我有个徒孙,叫吕思思,明明她师姐是被范闲所杀,可在杭州见过范闲一面后,那小丫头便忘了仇怨,变成了花痴,如此看来,范闲自然是生的不错,应该随了小姐的相貌,至于李承宗虽然长得像你,但性格却与你截然相反,应该是随了秦家小姐,这两个都是你看重的儿子,却没有一个像你的,你气不气?”
海风轻抚,吹起缕缕发丝,庆帝哈哈大笑道:“你们东夷城的人,果然都有些痴傻。”
四顾剑沉吟片刻,认真道:“你说我是白痴,我那些徒子徒孙有些白痴,也很正常。”
这位看上去有些痴傻的大宗师说完,忽然一改之前的态度,说道:“治国打仗,我不如你,天底下除了她之外,估计也没人比得上你,我应该尊敬你,刚才对你不够礼貌,你不要介意。”
“先生客气。”
庆帝微微作揖还礼,然后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四顾剑的笑声中夹杂着精纯至极的真气,而庆帝的笑声中,却是他久为天下至尊所养成的豪气。
笑声戛然而止,场间一阵尴尬的沉默,双方都不知道该如何将这场荒诞的戏码演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庆帝收回了不知何时搭在洪四庠身上的手,看着眼前的两位大宗师开口道:“大宗师久不现世,出世必令天下震动,今日二位来此,自然是势在必得,朕虽不畏死,但也不愿死,所以不得不拖时间,只是朕不明白,你们二位为何愿意陪我拖这么久?”
四顾剑沉默半晌,淡淡开口:“因为你隐藏太深,我想看看你要装到什么时候,反正好久没看戏了,而且谁也不知道你的实力如何,我们总得谨慎些嘛。”
“这是摸清楚朕的底细了?”庆帝表面平静,心里的危机感却越来越强烈。
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他们这边有三个大宗师,他、叶流云和五竹,而对方只有四顾剑和苦荷,三打二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会感到强烈的危险气息。
四顾剑也不想继续演下去了,扯着嗓子喊道:“北齐的那贼货,你再不出来,老子可下山了。”
这话听听就好,四顾剑不是白痴,他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今日不将庆帝留在大东山之上,会带来多大的恐怖后果。
此前有流云轻浮上山,有天剑刺破石径,如今有落叶随风而至。
风过光散,须臾之间,第三个带着笠帽,身穿麻衣的人,就像一片落叶般,很自然的飘到了山顶。
一开始的天下四大宗师中的最后一位,苦荷来了。
一场大宗师之间的战斗,一触即发。
第124章 开启死亡之路的一枪
“好家伙,四大宗师都来了,这场面可难得一见。”
隐藏在暗处的王启年忍不住感慨道,旁边的范闲点了点头,突然问道:“王启年,你可知大东山祭天其实是陈院长设的一场局?”
王启年愣了愣,思索了片刻,由衷佩服道:“不愧是院长大人,有洪公公和叶大宗师,还有你那位五竹叔,这是想一举除掉对我庆国最大的两个威胁啊。”
谁也不会想到监察院院长,国之柱石之一的陈萍萍会设计杀自家的皇帝,所以眼下既然是一个局,既然不是杀皇帝,那肯定是为了对付四顾剑和苦荷,所以王启年的想法完全没毛病。
范闲沉默了,神情十分复杂。
见范闲的样子,王启年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惊道:“什么意思,我猜错了?”
范闲叹了口气:“王启年,你下山去吧,后面任何人问你,你就说从来没上过大东山山顶,庆国今后要变天了。”
王启年也不傻,再加上他对范闲也十分了解,几乎瞬间就猜到了真相,震惊的无以复加。
“是对付陛下?!”
范闲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不是,你们是不是忘了,三殿下还活着。”王启年急了,他都懒得追究为什么要设局杀庆帝,而是担心李承宗回来之后会怎么做。
要知道,李承宗可是一位实力深不可测的大宗师,从三年前差点杀了四顾剑就能看出来,绝对没有任何一个大宗师是他的对手。
“看来你比我知道的多,我昨日才知道他还活着,不过陈院长既然能设局杀陛下,想来是有应对李承宗的办法,你现在赶紧下山。”
“你也要动手?”
“他杀了我娘,而且我要保护五竹叔。”
王启年是范闲和陈萍萍的心腹不假,他甚至可以为了范闲和陈萍萍不惜性命,但家中妻女是他的底线。
今日围杀庆帝,等同于谋逆,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如果帮范闲,即便庆帝最后死了,他家妻女也不可能活。
因为李承宗还活着,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以李承宗的势力,能很轻易查到大东山上的真相。
虽然范闲说陈萍萍有应对的办法,可毕竟是杀父之仇,又岂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看看范闲就知道,为了从未见过的母亲,都准备帮忙杀亲爹,更别说和庆帝相处多年,父子感情不错的李承宗了。
反正王启年是想不到,陈萍萍有什么办法能劝说李承宗放下杀父之仇。
一旦李承宗报仇,天下谁能挡得住他?
除非再次召集大宗师,以多打少,可李承宗又不傻,怎么可能让这种局面再次出现。
而且谁也不知道李承宗的实力如何,即便是以多打少,他也未必会死。
陈院长老糊涂了吧!
王启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只知道现在要离范闲和陈萍萍远一点,所以毫不犹豫的退走了。当然,他也没有要找庆帝禀报的意思。
一来,是他在范闲身边待久,心思早已经和世上大部分忠臣孝子的心思有了很大的差别,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哪怕陛下要死了,可自己还活着呀。
再则,他不管怎么说,也是范闲和陈萍萍的手下,范闲又如此信任的把大东山真相都告诉了他,直接逃走已经是他的极限,实在做不出背叛之举。
作为与宗追并称监察院双翼的王启年,论逃命匿迹之类的功夫,实在是天下无三,再加上他和范闲隐藏的位置,与场中的大宗师们相隔甚远,所以就连几位大宗师都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小人物,更别说那些官员了。
层层乌云没来由地聚集起来,高悬于大东山之上的天空,将炽热的日光遮住了大半,山顶重入阴郁的海风之中,场中一片安静。
大宗师和庆帝没开口,所有人都不敢动,所有人都不敢说,所有人心中都泛起了无比复杂的情绪,或激动,或恐惧,或兴奋,或绝望,或敬畏,或悲伤……
在这片并不显得如何宽阔的山顶,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来了太多的大人物,以至于那些错落有致的古旧庙宇,也好似在海风中瑟瑟发抖,檐下铜铃叮叮当当,仿佛是在对这些大人物表示敬礼。
叶流云、四顾剑、苦荷,天下三国顶礼膜拜的大宗师,各居天南地北,苦荷是隐居北齐青山,四顾剑一剑护东夷,叶流云漂泊海上踪迹难觅,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同时请动他们三位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这是身为人间巅峰力量的自觉。
然而,今日他们却为了一个人来到了大东山。
是为了天下第一强国的皇帝,人世间权力最大的那个男人吗?
不是,他们是为了叶轻眉。
除了三大宗师,还有庆帝身边的洪四庠。
这位是天下众所周知的,第四个大宗师。
四大宗师代表了武力的巅峰,再加上庆帝这位人间权力的巅峰,都聚集在了大东山,这样的场面曾经从未出现过,将来恐怕也不会再有。
像这种奇妙的场景,往往只出现在人们的幻想中,或者是说书人的话本里,然而这看似不可能的场景,在今年这个夏末的大东山上,却变为了真实。
而且除了四大宗师和身为目标的庆帝之外,在场的官员也没有忘记,站在那小庙门口的瞎子,虽然不知道其实力,但绝对不会简单,恐怕也是一位大宗师。
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那位天下最年轻的三殿下没有机会来此,否则那就真是聚集天下了所有武力的巅峰。
“见过陛下。”
一阵沉默之后,苦荷率先开口了。
他也带着斗笠,穿着麻衣,和四顾剑叶流云的装扮一模一样。
很显然,他们三位大宗师是在祭奠叶轻眉,同时也是在给庆帝送行。
可惜庆帝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只是微微躬身还礼道:“两年未见,国师的精神愈发好了。”
苦荷缓缓取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了那颗锃亮的光头,额头的皱纹间都好似透着一股宁静祥和的气息,轻声说道:“没办法,陛下隐藏太深,不养好精神不行,我们也怕阴沟里翻船。”
除了李承宗之外,现有的所有大宗师都到了,庆帝不禁苦笑了一声,“真不知道,李云睿有什么能力说动三位同时来此杀我。”
“陛下,没必要继续演下去了,你今日活不了。”
听到这话,庆帝瞬间收敛了笑容中的苦涩,昂然道:“君等不是凡人,朕乃天子,亦不是凡人,你们要杀朕,可有承担朕死后天下大乱的勇气?”
“这天下已经乱了,何况陛下死后,我们自有稳定住天下的办法。”
对于苦荷的说法,庆帝十分不屑,轻蔑的笑道:“原来眼下的天下局势,在国师眼中就已经是乱了么,那国师还真是悲天悯人啊。”
眼下庆国可谓烽烟四起,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乱,因为庆国还留有很多的余地,但如果他一死,在异国势力的加入下,不论朝中的忠臣或不忠,在国君新丧的强大压力下,必然会被迫兴兵,而且是着重对付东夷城和北齐。
以庆国强大的军力,多年来培养出来的血性,再加上他那个儿子的巅峰武力支撑,一旦打起为他复仇的大旗,北齐和东夷城根本不可能撑得住。
庆帝轻蔑的笑着,看着四顾剑和苦荷,“你们两个向来系喜欢自命为百姓守护,苦荷你守北齐,四顾剑护东夷,然而朕若死在你们手中,庆国军民和朕的儿子势必会为朕复仇,你们的子民将死伤无数,流离失所,百年不得喘息,这样的交易真的划算吗?”
苦荷微微一笑:“陛下不死,难道这样的局面就不会出现吗?天下大战便不会发生?”
庆帝张嘴,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注意到他将手放在洪四庠身上的四顾剑率先开口了。
“叶流云,拦下洪四庠。”四顾剑虽然不明白庆帝为何这么做,但直觉告诉他,不能让庆帝继续下去。
话音一落,叶流云直接动手了,这本就是他们之前商议好的,由他拦住洪四庠。